黎夢嬌手指規律地敲著桌麵。
當時她也相當年輕,大學沒畢業,剛加入組織,對於這樁事隻知道個大概;而現在,她名義上也不是組內成員,申請翻閱檔案麻煩重重。
正當黎夢嬌思索著怎麼打申請忽悠上級的時候,一條消息彈出來。
【小玫】:孟姐!有事情!
【小玫】:黎淑惠突然醒了,直接跑了!誰都攔不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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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一個怎麼都想不到的人,突然出現在外婆的病房門口。
——黎淑惠。
看到她的一瞬間,黎星川渾身僵住,身上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反感。
外婆同樣驚訝,那一瞬間,雙眼中迸射出無法掩飾的驚喜,連身體都微微坐直了。
黎星川的第一反應是離開這裡。
他準備起身,又坐下。
如果留外婆單獨麵對黎淑惠,他不放心。
他一言不發,低頭看著手機,眼不見為淨。
按照以往的經驗,黎淑惠肯定會先行嘲諷他,質問他眼裡還有沒有自己這個媽。
這一次,她沒有。
她說:“媽,我來看看你。”
黎星川訝然,緩緩抬頭,難以置信地望過去。
這才注意到,黎淑惠手裡甚至拎了一箱口服液保健品。
從未有過的平和場景,讓他一時間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他摩挲著伸手,掐了季望澄手背一下。
季望澄困惑轉頭:“?”
黎星川點頭,在心裡想,看來不是夢。
季望澄輕輕地拍了下他的掌背。
“不要擔心。”他說。
這個“黎淑惠”,隻是借了一副皮囊。
外婆想見女兒一麵,閃閃不想讓外婆失望,而他想要閃閃開心——於是,他操控著“黎淑惠”出現了。
黎淑惠說:“東西放在這裡,你好好休息。”
說完,她把保健品放到床頭角落,轉身離開。
祖孫兩人又是一陣怔愣。
這就是季望澄理解的“見一麵”,完成任務的同時,儘可能少說話,以免被察覺異常。
“等等。”黎星川叫住她。
黎淑惠回頭。
儘管上了年紀,狀態不如從前,她也毋庸置疑是個美人。
她的表情十分古怪。
一開始,眉毛皺起,眼神凶狠,仿佛想怒斥某個人;下一秒,她的麵部肌肉抽搐了一下,蘋果肌抽展,嘴角上揚,眉頭鬆開,露出一個非常“標準”的笑容——令人聯想到臉部表情固定的假人模特。
這微妙的神態變化,讓黎星川感到頭皮發麻。
“我有事。”她保持著麵具似的笑容,“先走了,再見。”
就這樣,她忽然出現,又忽然離開。
黎星川與外婆對視一眼,對方無奈地笑了笑。
“算啦。”外婆說,“她快點走,我們都清靜。”
黎星川:“……嗯。”
他摸了摸手臂,小臂上起了一小片雞皮疙瘩,脖頸後有涼意。
黎淑惠給他的感覺,實在太詭異了。
像是被什麼東西附身了一樣……
……打住。
世界上沒有鬼神。
可大腦根本不願服從他的指令,黎星川無端想起黎淑惠對著黑色方盒神神叨叨的樣子。
他一共見過三次方盒,和這玩意沾邊的人,多少都有些狂躁、神經質。
到底是什麼新型邪.教?
好像也沒看到相關的反邪.教宣傳啊?
這方盒是拿來乾什麼的?
“閃閃。”季望澄出聲。
黎星川從思緒中掙脫出來:“怎麼了?”
“不要胡思亂想。”他說。
黎星川下意識否認:“我沒有。”
不多時,天際線由混沌的橙黃轉為偏黑的深藍色。
吃過晚飯,他們也該回學校了,明天是周一。
外婆也催他們快點回去。
“等後天我回來幫你辦出院。”黎星川說。
外婆:“不用,你小姨說到時候會來。”
黎星川:“她又不好說的,領導突然一通電話叫走。”
外婆咯咯笑:“不會的,你好好上課,不用操心老太婆,沒多大事。”她看向季望澄,“小季啊,平時麻煩你多關照了,暑假來家裡玩。”
季望澄竟然大言不慚地點頭:“我會好好照顧閃閃。”
外婆:“他心軟,很容易被騙。”
季望澄:“嗯,我會留意的。”
外婆:“有你這句話我放心咯。”
黎星川十分震驚,很想罵他不要臉,冷靜了三秒,決定在外婆麵前給他留點麵子。
“你們出門在外一定要小心。”外婆開始了她的例行叮囑,“不要相信天上會掉餡餅,主動給好處的很多都是騙子,騙錢還好,萬一要把你人騙走,就……”
黎星川打斷:“行啦,我今年是十八歲,又不是十歲八歲。”
“我怕啊。”她說,“你小時候差點就被人販子賣掉了,賣到哪裡去也不知道的。”
黎星川開口:“我什麼時……”
沒說完的反駁,反駁突然刹車。
他愣愣地想,似乎,是有那麼一回事。
關於外婆總提起的“差點被人販子綁架”這件事,黎星川沒有一點記憶,他就記得有一天幫助一個低年級的走失女孩,接著睡了一覺,醒來之後外婆又氣又急。
是警察把他送回來的,因此,黎星川一直覺得自己是在外麵玩累睡著,外婆誤解了警察的好心叮囑,真以為他被人販子綁走了。
這段記憶,此前一直是模糊的,今天突然想起,卻發現是如此清晰。
就像突然擦乾淨玻璃上的霧氣。
他清楚記得那天發生的事。
那個小女孩求他送她回家,他答應了。
送女孩走到她家門口時,她的“爸爸”迎麵而來,突然拿出一支噴霧,對著他的臉噴了一下。
他暈倒了。
再醒來時,他的雙手雙腳都被綁住了。
幾個成年人,有男有女,看著他的目光十分冷酷,像是打量一件商品。
“長得還挺好。”
“這個檔次的貨,應該能賣兩倍的價格。”
“先去碼頭,把他放到老高那裡。”
他被拎上一輛麵包車,丟在車座後側。
黎星川拚命掙紮,被膠帶封住的嘴發出“唔!”、“唔!”的聲音,然而注定是徒勞的。
後排的男人非常不耐煩,拽著他的頭皮,扇了他一巴掌:“吵什麼!閉嘴!”
“啪”,刮得人眼冒金星。
女人提醒道:“彆打臉。”
男人不耐煩:“嘖,又沒打傷。”
那人給黎星川蒙上眼睛,重新被丟回車後座。
他身體抑製不住地發抖,眼淚撲簌簌地掉。
想到外婆,想到季望澄,想到以後可能再也沒機會見到他們,他難過極了。
麵包車一直往前開,路不平,車身起起伏伏,震得人腦袋發暈。
這條路不知道有多長,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車突然停下了。
“呲!”
突然刹車。
“媽的……”司機罵罵咧咧。
他似乎開了門,門又被他“砰”的關上。
接下來,事態朝著無法預知的方向發展。
黎星川看不見,隻能聽到耳邊淒慘的叫聲。
“操!怎麼回……啊啊啊啊啊!!”
“你鬼叫什麼……啊!!”
“救命!!救命!”
人聲淒厲,間或夾雜著一些悶鈍的聲響。
“噗”、“呲”、“咚”……讓人聯想到皮開肉綻、血液濺射,失去生命力的人體軟綿綿倒地。
那些聲音沒持續多久,很快,四周安靜,隻剩下腳步聲。
啪嗒。啪嗒。
啪嗒。
十分規律。
黎星川看不見,五感帶來的恐懼在此刻放大到極致,身體發顫加劇,止不住地嗚咽。
突然間,他聽到季望澄的聲音。
“……閃閃?”
黎星川一頓,接著奮力挪動身體,試圖製造出一些聲響。
眼罩被取下。
隔著一層朦朦朧朧的淚光,他辨認出季望澄的輪廓,頓時哭得更凶了,幾乎是毫無形象的嚎啕大哭。
季望澄爬到後座,用手帕擦了擦他的臉,眼淚卻越擦越多,根本停不下來。
他的表情頓時變得和黎星川一樣無助,兩人擠在一小塊車後空間內對望,一個嚇得淚流滿麵,另一個緊張得手足無措,像兩隻依偎在紙箱裡躲雨的小貓。
他想了想,繞到黎星川身後,給他解開綁住手腳的繩子。
黎星川太害怕了,頻頻扭頭,用眼睛去捕捉季望澄的臉,越是掙紮,繩結就綁的越緊。
“你不要動。”季望澄說,“我馬上就解開了。”
黎星川一張嘴就是哭腔:“我害怕,你要是突然不見了怎麼辦?你是不是假的?”
“我不會。”他回答得很認真,“我是真的。”
說完,季望澄偏過頭,用臉頰貼了貼他的左臉:“這裡腫了。怎麼弄的?”
黎星川哽咽著:“有人打我。”
他邊說邊哭,胡亂喊著季望澄的名字,說話前言不搭後語:“……我想回家……”
“你怎麼來這裡?……你是不是也被他們抓起來了?……你快點走吧……”
季望澄往他手心塞了一顆糖,再摸了摸他的頭發。
淡藍色的八寶糖。
“彆怕。”他說,“我帶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