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啊?”這是黎星川。
“……喵!!”這是貓。
當醫生報出絕育手術費用後, 略顯驚訝的人聲和慷慨激昂的憤怒貓叫,形成奇妙的二重唱。
貓立刻從桌麵上起身,一個飛躍跳到門邊, 罵得很難聽。
“喵?!”
什麼?
“喵喵喵!!”
壞閃閃!
“喵喵喵!!喵喵喵!”
不可能!很生氣!要絕交!
它的怒斥,引得寵物醫院裡的其他貓貓狗狗產生一係列反應,膽子大的受驚蜷縮起來, 本來囂張大叫的立刻沒聲,原本流淚貓貓頭的哭得更傷心。
主人們心裡奇怪, 但沒往一隻貓的怒罵身上聯想。
“今天先不考慮了, 它看起來很怕。”黎星川禮貌地拒絕,“我們下次再來吧。”
他身上就帶了一千塊錢,付完全身檢查費差點破產, 根本沒錢做多餘的項目。貓沒聽出這是一句貧窮男高的客套, 十分憤怒,認定他明天就會給自己做絕育手術。
它采取非暴力不合作的態度,堅持和絕育抗爭到底。
……具體表現是在醫院門口丟人。
黎星川催促貓和他一起走,它蹲在原地罵街:“喵喵喵!!”
黎星川把貓抱起來強行帶走,它腿一瞪, 從他的懷裡離開,跳到門軸邊上罵街:“喵喵喵喵嗷!!”
黎星川:“……”
救命, 這輩子沒這麼丟臉過。
寵物醫院裡各種主寵奇葩事都發生過, 大家遠遠地看小帥哥和憤怒小貓對峙,臉上帶著笑,嘴裡說著“哎呦, 你的貓好叛逆哦”、“算啦,再買一個新貓吧,這個小貓不能要了”, 態度卻是善意的。
饒是如此,黎星川依然很不好意思,又一次把貓抱起來,這回多用了一點力,把它卡在臂彎裡,試圖用武力征服惡貓。
然而,貓的力氣大得超出他的想象,它幾乎是毫不費力地反推了他,接著再度逃脫——
鬨了好幾回,黎星川耐心告罄。
他頗為惱怒地把惡貓揪起來,咬了它的貓貓頭一口,吃一嘴毛。
貓:“……”
貓:“……喵?”
貓被他咬懵了,一雙金瞳瞪得滾圓,錯愕無比。
震驚之餘,好像有小喵子被人類玷汙清白的惱羞,總之,它不鬨騰了,呆愣愣地蹲在原地。
黎星川趁此機會把它拎起來,出了醫院大門,生怕它突然情緒失控抓傷路人,也不敢坐公交,攔下一輛路過的出租車,打車回家。
到家之後,貓如夢初醒,繼續和黎星川吵架。
家裡特意給它準備了吃飯喝水的碗,是黎星川小時候用過的寶寶碗,大小相當合適。
拌好貓飯,它不吃,仰著頭,坐在餐桌邊和黎星川吵架。
“喵——”
“喵嗷嗷——”
聲調拉得很長,任誰都能聽出它的不滿。
外婆:“哎呦喂,怎麼啦這是?”
黎星川把檢查身體和絕育的事和她說了,希望她和自己一起討伐小貓。
沒想到,外婆站在了貓這邊。
“給你絕育,你怕不怕啦?貓肯定也會怕的呀。”外婆說。
黎星川:“???”
外婆:“而且它一個孩子都沒有,就絕育了,很可憐。”
黎星川:“啊?”
老一輩人養寵物不怎麼講究,在農村,給貓狗喂肉汁拌飯是相當常見的事,許多人到現在都不知道雞骨頭纖維細長,容易劃破寵物的嗓子和腸道。
外婆當然是其中之一,更進一步的,她將保守的生育理論同樣運用到了小貓身上,認為應該在貓第一次發情後再絕育。
“總要讓人家當一次爸爸吧?”外婆仗義執言。
黎星川對此有以下六點要說:“......”
他決定攢一點錢,等貓發情就把它抓去噶了。
14、
也許是貓聽到了他的心聲,接下來的一整個月,都表現得相當正常,沒有絲毫發情的跡象。
打完第一針疫苗,它住進了黎星川家裡,開啟半散養的模式。
如果說它是散養,它又不到處亂跑,每天在家裡和小區附近溜達,抓一點令人頭疼的禮物送給外婆;如果說它是家養,它又要堅持跟著黎星川出門,寸步不離地當小貓保鏢。
羅頌聽說他養了隻貓,雀躍無比,想要來他家裡玩貓。
黎星川:“……我不建議你來,搞不好是它玩你。”
小貓隻和他一個人關係好,對上其他人,不劈頭蓋臉地撓上幾爪子都算客氣。
羅頌聞言更好奇了:“是嗎?這麼野啊?它叫什麼名字?”
黎星川:“還沒起名呢。”
這確實是個問題。
無意間受到提醒,黎星川決定給貓上個戶口。
他和貓商量:“你想叫什麼名字?”
“奧利奧?……隻有奧奧沒有利啊。”
“黎烏梅?黎話梅?黎小黑?黑貓警長?米老鼠?……”
麵對他提出的一個個昵稱,貓一言不發,垮著張小貓批臉,耳朵耷拉下來,仿佛在說“我不聽”。
黎星川沒辦法,拿出一本現代漢語大字典,放到它麵前。
“你自個起吧,翻到哪頁是哪個。”
相當不錯的主意,貓知道自己的人類名字怎麼讀、怎麼寫——但它不知道按字母排序的規則,壓根不會用。
文盲貓又一次敗下陣來。
它在室內一圈圈打轉,像個小陀螺,苦惱得七竅生煙。
不久後,迎來轉機。
掛在門口的日曆牌匾上,寫著幾個大字【福星高照,四季安康】。它一個躍起,將整副日曆拽下來。
黎星川剛走出臥室門就發現小貓闖禍。
“不是,你乾嘛呢……”
教訓貓的話術剛開了個頭,他看到貓的前爪穩穩當當地踩在“四季安康”的“季”這個金色大字上,認定這大概是某種緣分,於是微微怔愣,說:“好吧,那就叫你小季。”
貓高興極了:“喵喵喵!”
黎星川:“你高興個der,等會兒外婆回來收拾你。”
貓:“。”
它叼著日曆,放到餐桌上,然後眼巴巴地盯著黎星川,仿佛在向他求助。
黎星川:“彆裝可憐。”
貓:“喵嗚。”
黎星川:“你是豬嗎?”
貓:“喵嗚。”
黎星川歎了口氣,動手幫小豬貓善後,粘好新的掛鉤,把日曆重新掛回牆上。
15、
十二月,班主任特意叮囑大家注意安全。
“最近有一批小混混流竄在附近街道,偷電瓶車、打劫學生。”
“學校和警察已經加強周邊的巡查力度,但大家自己依然要注意。
通校的同學們,不要自己開電瓶車上下學,晚上最好讓家長接送。身上備一點零錢,如果遇到搶劫,交出去息事寧人,記下對方的麵部特征,然後報警、上報學校……”
幾乎每年都會有這樣的消息,去年有個賣“桂花糕”的小團體,在學校門口擺攤,一刀下去幾百塊,逼著人付錢,不然不許走。隔壁班有一個男生被這麼敲詐了三百塊,後來那批人被警察拷走,賞銀手鐲一對。
黎星川沒太往心上去,自信認為附近治安很好,自己不會遇到這樣的事。
往往事情偏就有那麼巧。
他夜裡出門打籃球,回來時習慣抄小道,從小區西門進,比大路能少走五分鐘的路。
突然間,他聽到背後有人口齒不清地喊了聲:“喂。”
黎星川回頭,看見幾個青年人。
標準不良青年的打扮,手插褲兜,吊兒郎當,長相給人一種戾氣十足的感覺。
“小弟弟。”站在最中間、穿著夾克衫的青年說,“哥幾個沒錢了,你借哥一點?”
刹那間,許多個念頭從黎星川腦中流轉。
他心裡盤算著等下跑到最近的保安亭求助,為使對方降低警惕,嘴上怯懦無比地回答道:“我身上沒帶多少錢,你們要的話,可以拿去。”
夾克衫青年大笑兩聲,向他走來:“你還挺識相,來來來,拿過來,彆藏私……”
下一秒,驟變突生。
他腳步一頓,像某種無色無形的衝擊波攻擊了似的,突然渾身僵直,雙目怒睜,嘴唇翕動幾下,“哇”地吐出一口血!
身後那幾個同伴,也不同程度地做出扭曲的動作,甚至有個扶著牆壁撞腦袋,“砰砰砰!”,撞得額頭流血,鮮血糊滿一整張臉。
黎星川不怕他們,卻被這突如其來的群體神經病舉動嚇了一跳,他第一反應是“這些人是不是嗑藥了?”,生怕被嗑藥毒狗纏上,拔腿就跑。
剛回頭,他對上一雙熠熠生輝的金瞳。
像點燃黑夜的燈火,燃燒著蓬勃的怒意。
他瞬間認出了自己的貓,訝然道:“小季!快走快走——”
一人一貓朝著保安亭飛奔。
黎星川向保安說明自己遇到的情況,尋求幫助,保安叫了幾個值夜班的同事,一起跟著他去了事發的西門小道。
那幾個混混暈死在地上,每個看起來都很慘,麵上糊血,奄奄一息。
其中某個光頭保安看到這一幕,問:“……這是你打的嗎?”
黎星川解釋:“不是,他們自己突然發瘋,不信可以調監控。”
他這麼說了,光頭保安仍將信將疑,畢竟這一幕實在很像某人把他們暴打了一頓。
另一位保安叔叔在小區工作很久了,認識黎星川和外婆,特意為他辯解:“這個小後生是好學生嘞,從來沒打過架,成績老好了,在玉城一中重點班讀書。”
“玉城一中”像是某種身份的標識,光頭保安立刻取消了對黎星川的懷疑,附和道:“那可能是他們吸..毒了,腦子不清醒,不知道怎麼弄成這幅樣子。”
片刻,昏迷的小混混轉醒,幾人呆滯地望著天空或是地麵,像被抽乾了靈魂,對於保安的問話沒有特殊反應。
“人話都聽不懂了,一定是吸東西了。”光頭保安信誓旦旦道。
幾分鐘後,警察到來,發現這群人確實是附近流竄作案的盜竊搶劫團夥,一個個押上警車,並載著黎星川去警局裡做筆錄。
黎星川第一次上警車,抱著貓,心裡七上八下的。
貓舔舔他的手指:“喵。”
它喉嚨裡泛著“呼嚕呼嚕”的聲音,帶著安撫的意味,仿佛讓他不要怕。
黎星川摸一摸它毛絨絨的腦袋,情緒舒緩,確實沒那麼慌張了。
在接警處,黎星川接受了十分鐘左右的詢問,警察並沒有對他的證詞產生懷疑,要了他的手機號,做完筆錄就把他送回小區門口。
第二天,警察打電話過來,把案件處理結果告訴他,告訴他這幾個人毒品檢測確實呈陽性,估計是由於吸..毒後產生幻覺與後遺症,在他麵前表現得特彆不正常。
到這裡,似乎一切真相大白。
黎星川卻覺得哪裡怪怪的,心中鬱結著一口氣,迷霧揮之不去。
好奇怪,他們像是瞬間被下了降頭一樣,突然之間,一個個的發病……吸.食.毒.品似乎就是最好的解釋……但是……
說不出來,哪裡怪怪的。
好像有什麼重要細節被他遺漏掉了。
黎星川想了好半天,將這份疑慮歸咎為自己神經過敏。
他摸了摸小貓的腦袋:“總不可能是你有超能力吧?難道你是貓妖?”
貓驟然渾身僵硬,他指尖察覺到它肌肉的緊繃。
黎星川:“……?”
他腦海中回憶起多重畫麵。
會坐公交車。
聽得懂“絕育”。
能夠執行複雜的指令……
黎星川越回憶越覺得頭皮發麻。
為了維護自己的世界觀,他強迫自己不去思考那些可疑的片段。
16、
這似乎是個注定多事的冬天。
十二月底,黎淑惠突發猝死,搶救無效去世。
黎星川對於母親沒有多餘的期待和親情,可得知她死訊的那一刻,他被一種難以名狀的悲傷裹住。
他沒有很想哭,卻依然掉了幾滴眼淚,他看著褲腿上洇開的那幾滴淚水,心裡白茫茫一片。
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貓急壞了,貼著他來回踱步,走來走去。
“喵。”
閃閃?
“喵喵。”
不哭,不哭。
“喵喵。”
給你抓漂亮的小魚。
貓做到他的懷裡,舔他的臉頰,淚水的鹹味在舌尖被放大,它的心也快被淩遲碎了。更叫它痛苦的是,它不明白閃閃為什麼接了個電話就哭了。
它皺著張臉,很想一爪子拍壞手機,但又隱約知道,這件事應該不是手機乾的。
閃閃很難受,貓也很難受。
貓不知道怎麼才能讓他開心一點。
貓用尾巴圈住他的手腕,發現尾巴和追不上他小臂的長度。
它突然覺得失落,如果它是人類就好了。它可以正大光明稱呼小梨為“閃閃”,也能理所當然地與閃閃坐在同一個教室裡,一起上課、一起出門逛街,而不是悄悄躲在角落裡,等著他落單的時候,再突然出現。
目前,它能變成人類了,卻不敢向黎星川展示。
但閃閃會喜歡它的人類外表嗎?
它是不是一個難看的人類呢?
17、
這天晚上,黎星川房間的燈熄得較平時早一些。
他精神疲憊,很快就睡著了。
在夢裡,他變成了一隻白手套的長毛小橘貓。
世界頃刻間變得龐大無比,他像是誤入大人國的格列佛,原本尋常的一切物件,體積膨脹到令人感到可怕的地步。
除此之外,風吹草動也被放大,他能聽到很遠的腳步聲,樹葉觸地的聲響清晰可聞。
來來往往的行人,變成了他的壓力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