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第 50 章 專注得過頭,看得方臨淵……(2 / 2)

方臨淵一時有些驚訝:“他定了這麼多?”

“公主殿下感念民女家中突遭大難,便特意吩咐了府裡的姑姑,給府上各位各做了六身衣裳。”蘇娘子說道。

“……六身?”方臨淵一愣。

他雖素日裡並不管賬,偶爾也翻過一些,隱約記得府上下人每季新衣的定例是三套。

“是,殿下春裝夏裝各定了三身。”蘇娘子說道。“簽單子那日,民女還特問過那位姑姑。這衣裳做下來就要月餘,隻怕天漸暖和,春裝就白做了。”

說到這兒,蘇娘子麵上露出了感激的神色。

“但那位姑姑說,殿下說了,這做衣的錢隻當是補給我家重修鋪麵的,春季若過了,留待秋天再穿就是。”

……這話真是趙璴說的?

方臨淵片刻才回過神來。

他原隻是見人落難隨手幫襯一把,經由一番趙璴而已,卻不料趙璴竟這樣周全,上心至此。

他一時沒出聲,便見蘇娘子又道:“民女今日特來,也是想再謝過您與殿下一回的。”

詭譎冷厲的狐狸,背地裡竟這樣偷偷地做好人。

方臨淵深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他……是上了許多心思的。你們先將衣料送進去吧,他這會兒若有空閒,你也可當麵謝謝他。”

——

蘇娘子還要留下領著夥計們搬運衣料,方臨淵便先進了門去。

這會兒天色漸暗,隱約也到了用飯的時候,他去問問趙璴是否有空再見蘇娘子一麵之餘,也可順便在懷玉閣裡混頓飯。

連帶著,他自己也該謝謝趙璴。

他們二人一開始雖是講明了的,井水不犯河水,事成之後一拍兩散,隻勉強稱得上合作。

但他也看得到,趙璴也總為侯府與他做些於他而言沒必要的事,便是他隨口一提的蘇娘子,他也這樣用心。

該謝趙璴些什麼。

隻是趙璴身份貴重,暗地裡又這樣富可敵國,方臨淵想了一路,一直到了懷玉閣門前,也沒想好該送個什麼物件以示感謝。

也罷,謝他之前,先混他頓飯去。

方臨淵徑自入了懷玉閣中。懷玉閣的菜肴向來做得好吃,每日到了這個時候,一入內去,總是能聞見濃鬱的香氣。

卻不料剛進院內,便見裡頭燈火通明,卻安靜一片。

門外的絹素看見是他,神色稍有遲疑地向他行禮問了好。而一邊的吳興海見到他,那隻渾濁的眼睛竟在他身上停了片刻,像是某種打量。

他自然不知,方才被趙璴那樣問了一番話的吳興海,看他的神色有多複雜,這會兒心下翻江倒海的,琢磨的卻是這個陰沉多疑的老太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

能讓殿下那樣詳細縝密地敘述內心的能是什麼人?殿下口中所說的那個“他”,又會是誰?

在老太監看見方臨淵的那一刻,他猛地想起來,這個男人與殿下是有婚約在身的。

殿下口中的那兩個人,總不至於、不應該、不可能是安平侯與殿下吧?

像是觸碰到了某種他不敢想的可能,吳順海猛地收回目光,不再看方臨淵。

而方臨淵也不知短短一眼之中,那老太監心裡是怎樣的驚濤駭浪。

見懷玉閣裡氣氛靜得驚人,方臨淵一愣,連忙問絹素道:“這是怎麼了?”

卻見絹素開口欲言,目光卻掃過了侍立在周遭的婢女們。

“殿下身體不大舒服,侯爺先進去再說吧。”她頓了頓,對方臨淵說道。

見她謹慎至此,方臨淵忙點了點頭,隨著她一道進了房中。

趙璴的臥房裡沒點幾盞燈,絹素從後頭關上門來,方臨淵回頭,便見隔著廣廳與重重簾幔,趙璴的影子被跳躍的燈火拉長了,映照在屏風上。

他端坐在那兒,似乎是在屏風後頭的臥榻上麵。

“他……”方臨淵轉頭看向絹素,便見絹素輕聲說道。

“您不必擔心,殿下今日是在外飲醉了酒。”

方臨淵一愣,壓低了聲音說道:“我今天在外頭見到他了啊,那會兒還好好的。”

“您在府外見著殿下了?”絹素神色有些意外。“這奴婢便不知實情了。殿下在外身份特殊,我等從沒有近身跟隨過。”

方臨淵點了點頭。

“那你們便隻留他一人?”他問道。“沒關係嗎?”

“您放心。”絹素說。“殿下醉酒之後,也隻是不說話而已,歇息一日,明天就無事了。”

“不說話?”方臨淵從沒見過這樣的醉酒症狀。

隻見絹素點頭:“殿下自幼活得如履薄冰,不敢不謹慎。”

她的這個回答讓方臨淵意外極了。

方臨淵不由得轉過頭去,隔著屏風,看向了裡麵的趙璴。

是了,能從小在宮禁之中扮作女裝而不被覺察,說起來是極其厲害的本事。

但這樣的本事哪是天生就會的呢?便是成精的狐狸,也是要挨千百遭的雷劫的。

他看向趙璴的眼神一時頓了頓,卻未見他麵前的絹素,雙眼映出了他此時的神色。

片刻,他聽見絹素緩緩開口:“從前殿下不慎醉酒,便是寒冬臘月裡,三殿下將他推進水潭,也沒出一聲。”

輕且慢,比起素日裡謹慎平淡的語氣,更像是替誰在傾訴。

仿佛從沒被憐惜、關切過的主子,第一次被人用這樣的眼神看待一般。

“那日殿下回宮之時,冷得一雙手心都攥出了血來,也沒敢發出聲音。”

方臨淵看向她。

便見絹素輕輕抿了抿嘴唇,說道:“……隻因怕被聽出,不是女子。”

——

方臨淵一時說不出話來,片刻才找回了自己的嗓音。

“……他晚上還沒吃飯吧?”他問道。

絹素點了點頭。

“去備些膳吧,飲酒之後還是該吃些東西。”方臨淵說。

絹素點頭,不聲不響地退了出去,唯獨剩下方臨淵,隔著屏風與趙璴相對。

絨絨的一圈光暈,仿佛他周身撐起的一層脆弱的殼。

他竟有一日會覺得趙璴可憐,仿佛是一隻油光水滑的狐狸,翻開皮毛,卻看見了一些陳年的傷痕。

方臨淵繞過屏風進去,便見坐在那兒的趙璴正握著一卷書冊。

聽見他進來的聲音,趙璴抬起了頭,一雙桃花眼在燈下波光粼粼的。

許是酒醉的緣故,他的雙眼今夜看起來顯得比素日都深,定定地看向他時,專注得過頭,看得方臨淵都有些耳熱。

“在看什麼?”

想起方才絹素說的話,他跟趙璴說話的聲音都輕了兩分。

趙璴慢了半拍,垂下眼去,看向自己手裡的書冊。

下一刻,他飛快地將書扣了起來,低垂的眉睫一顫,竟顯出兩分慌亂。

方臨淵噗嗤笑出了聲。

怎麼,有人表麵上一本正經,原來會在喝醉了之後偷偷藏著看禁書嗎?

他當即探過頭去,沒給趙璴留下一點屬於醉鬼的私人空間。

他倒要看看趙璴偷看的是什麼好東西……

卻見倒扣的書冊上,赫然是以端正的魏碑楷體寫就的書名。

《韓非子》。

方臨淵:……。

不是,你看經史子集有什麼好藏著掖著的啊!

他沉默半晌,抬頭看向趙璴。

卻見趙璴仍是素日裡那副麵無表情、冷淡得如泥塑菩薩一般的模樣。

竟喝醉了酒也沒忘往唇上塗胭脂,燭火搖曳之下,豔色一片。

方臨淵的嘴角不由得上下抽了抽。

喝多了都能這樣,偽裝精細,埋頭苦讀,趙璴若有朝一日未成大業,他下了陰曹地府都要替趙璴問個明白。

他撇了撇嘴,左右趙璴喝多了也不說話,便托起腮來,饒有興致地看著趙璴之後的動作。

隻見他垂著眼,認真地將那本《韓非子》好好地合起來。

跟個小朋友似的。

隻是這位小朋友似在他的注視下有些緊張,合起書冊來時,不小心將他方才看的那頁碰折了去。

恰讓方臨淵看見了那頁的內容。

“故子瑕之行未變於初也……”

方臨淵從小就不愛看這些,論語詩經也隻讀了個囫圇,《韓非子》更是碰都沒碰過。

於是,這句話他過眼便忘,並不知道它出自《彌子瑕有寵》一則。

更不知道,這則典故,講的是昔時衛君與其男寵分桃而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