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第 76 章 在為他解後顧之憂。(2 / 2)

此處常年乾燥寒冷,即便是夏日都不見炎熱。眼下已入了秋,窗外寒風凜凜,望不見儘頭的荒嶺上遍生灌木荊棘,偶爾可見枝葉間綴著紅色或黃色的野生果實。

方臨淵年少時曾到過一回兗州。他兄長方臨澤那時是這裡的守將,帶他出城時,曾領著他出城摘過這些果子吃。

方臨淵知道,這果子叫沙棗,水分不多,吃起來沙而糯,有些剌舌頭,卻尤其地甜。

窗外的沙棗樹越來越密,眼看著便是要到兗州府了。

方臨淵推開窗子。

按照他們的行程,會與趙璴的商隊在兗州城外分彆。商隊入城布散救濟糧草,他們則直奔兗州軍的營地,就在兗州城北郊。

他本隻是隨眼看一眼前路,卻在抬眼之際,看見兗州府外浩浩蕩蕩的一片,停駐了不少的人。

看衣著的顏色,大致能看出是官府的人。

可官府的人此時不該在這裡。

方臨淵眉心微皺,定睛向前看去。

他目光清明,當即認出,為首的那個騎在馬上的,穿著的盔甲是驃騎將軍的級彆,能穿這副盔甲的,隻會是兗州的主將譚暨。

也就是他們此番北上審查,

他怎麼會在這裡?

欽差儀仗的行程分明並沒有告知兗州官員。

方臨淵心裡清楚,充州剿匪之事,從充州稟報回了京城,又由陛下下令委派欽差,來回幾番,不可能瞞得密不透風。欽差北上的消息,兗州的官吏與將領定然也是早就知道、早作準備應對了的。

但未得消息,便堂而皇之地在他們抵達當日出城迎接,這分明不是應對,而是耀武揚威。

這樣的舉動,分明是將有恃無恐寫在了明麵上,擺出來明晃晃地告訴欽差,他們對欽差出行的動向一清二楚,局勢他們儘在掌握,任憑欽差審查。

方臨淵的眉心皺得愈發緊,單手打著簾幔。

儀仗緩緩向前行進,再近一些,他看清了譚暨身側和身後的眾人。

他身邊那個,穿著三品文官的深綠色圓領官服,分明是兗州知州江華清。而他們身後,州吏、官兵列陣排開,是迎接上峰的儀仗。

看清了這些,方臨淵放下車簾。

他若還看不出其中威脅的意味,便枉活了這二十多年了。

對於當地文官與守將的關係,方臨淵心中其實早就有數。

譚暨若想將侵吞軍糧的事做得密不透風,定然要與當地的官員合作。置換、販賣、遮掩痕跡,每一環都該是他們狼狽為奸的結果。

但是,能將這樣的狼狽為奸擺在城外,明晃晃地警告朝廷欽差,可見這雙方已然盤踞成了地頭之蛇,有十足的把握讓欽差空手而歸。

甚至拿不到報複他們的把柄。

方臨淵不動聲色,直到儀仗緩緩停下。

馬車的簾幔被從外打起,方臨淵躬身下車,便見諸暨與江華清二人列在車外,領著一眾下屬與兵將,齊刷刷地行禮道:“臣等參見欽差大人,參見方將軍!”

方臨淵微微偏過頭,看向了不遠處從馬車上走下來的衡飛章。

隻見衡飛章的眼神也很凝重,看向他的神色也不大好看。

隻怕亦是沒想到,剛到兗州,便會迎來這樣一道堂而皇之的下馬威。

方臨淵緩緩收回目光。

隻是很巧,他在外征戰多年,從戰場上學來的第一課,便是如何應對下馬之威。

他停在了一眾官吏兵將麵前,緩緩負起手來,麵不改色,甚至露出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

他就這麼看著他們,將他們晾在原處,直到身後的兵將和商賈們都下了車來,這才緩緩開了口。

“各位不必多禮。”他說。“大人們在城外久候了。”

麵帶笑容,若無其事,仿佛剛才的許久靜默都不存在一般。

便見江華清與譚暨直起了身。

方臨淵的目光不著痕跡地掃過他們二人。

江華清看起來不過四五十歲的模樣,個頭不高、消瘦清臒,在譚暨身邊顯得尤其瘦弱。他直起身時肩背都僵硬了,抬起頭時,麵上卻仍一派和善的笑模樣,觀之可親。

而旁邊的譚暨,則麵容粗獷。他身量高壯,披著將領的甲胄,肩背寬厚,肚腹渾圓。

看見方臨淵的目光掃向他,他笑了兩聲,又朝著方臨淵抱了一抱拳:“方將軍,久仰。”

方臨淵並沒接他的話茬,而是淡笑著看向了旁邊的江華清。

“江大人,倒是不知您也在這裡。”他說著,看向旁側的衡飛章,笑道。“我與衡大人原本是打算直接去軍營的。”

旁邊的衡飛章當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跟著露出了笑容,對江華清說道:“江大人的消息可真是靈通啊。隻是方將軍與我都不願如此勞師動眾,這樣大張旗鼓地在城外迎接,可讓我們情何以堪呢。”

麵前兩人是吃天家糧餉的,怎麼會聽不出他們話中的弦外之音。

江華清麵上笑容卻分毫未變,神色自然地答道:“這又有何勞動?這不,聽聞有幾位員外攜捐獻的糧草來此,當真是解了我兗州的燃眉之急,下官便坐不住了,想著無論如何也要提前來迎接將軍與大人,也算替城中受苦的百姓們儘快迎回糧食。”

說著,他轉過頭去,麵容和善地朝著幾個商人笑了笑。

幾個商人見狀,無不惶恐,紛紛躬身朝著江華清行禮。

卻唯獨為首的那個,凶獸覆麵,神色自若。

江華清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他一眼:“這位員外倒是風姿卓然,不知這位是……”

方臨淵轉頭看去。

不等他開口,便見趙璴抬手,朝著江華清略一拱手,說道。

“在下朱厭,參見江大人。”他說。

“呀,竟是朱公子。”江華清麵露驚訝,說道。“早聽聞朱公子在京中聲名赫赫,當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呐。”

卻見趙璴微微一笑。

“大人折煞在下了。”他說。“在下今日押送糧草進城,也是奉了方將軍的命令,此後若有得罪之處,還請大人見諒。”

“……命令?”江華清微微一愣,看向旁側的方臨淵。

方臨淵其實沒下什麼命令,聞言微微一頓,偏頭看向了趙璴。

但是,旁側的趙璴已然開口回答了他的疑問。

“大人不必擔心。”他微偏過頭,看向方臨淵。“隻是方將軍嚴令在下,替將軍督促賑災糧食的發放。若是出了分毫岔子,定要拿在下是問。”

方臨淵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江華清出現在此,說明兗州城內藏汙納垢,不比兗州軍中好到哪兒去。

但偏偏方臨淵所領的聖旨,隻有督察兗州軍這一項。若將手伸進了兗州城裡,那麼便是僭越職權,授人以柄。

可運送糧草入城的商賈就不一樣了。

他們慷慨解囊,又在皇上麵前過了明路,押送糧草入城、親自分發災糧,合情合理。

趙璴這分明是一手按在了兗州城裡,在為他解後顧之憂!

一時間,方臨淵腦中風雲變幻。

難怪趙璴說他另有安排,拿出這麼多糧草,擺出了這樣大的陣仗。分明是他早知兗州城中有鬼,立下了堂而皇之插手兗州城的名目。

目光相觸的一瞬,方臨淵全明白了。

而旁側,江華清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沒想到區區一個商賈竟這樣膽大包天,繼而又轉頭,看向了方臨淵。

便見方臨淵側目過來,正好衝著他笑。

年輕英俊的將軍,天生一副將星入世的疏朗相貌,堂堂的儀表仿若真是誅邪除惡的神兵一般。

“是啊。”他說。“災糧的事情我已經交給他們了,江大人隻管放心。”

說到這兒,他看著江華清,笑容深了兩分。

那一雙眼彎起來,不染纖塵的正氣中,竟隱約顯出了兩分狐狸的影子。

“畢竟,我最是眼裡揉不得沙子的人,不管是我手下的兵,還是我親手帶來的商人,無論是誰,隻要敢在我眼下有任何動作,我都不會輕易饒過。”說著,他微笑著偏過頭去。

“這一點,朱公子想必最明白。”

江華清順著他的眼神看去,便見金獸覆麵的商賈麵無表情,聞言隻恭敬地一頷首,也看向了江華清。

“將軍放心,在下定會遵命。”

凶獸黃金的獠牙在日光下寒光熠熠,恍然間,江華清像真被那可怖的獠牙抵在咽喉上一般。

他的呼吸停了一瞬。

再回頭,便見方臨淵與衡飛章端站在那兒,笑容和善,溫文堂皇。

江華清咬了咬牙,麵上無懈可擊的笑容,終於難看了兩分。

“是……下官明白。”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