仉道安這話說得實在不好理解, 解方澄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他的意思。
但等到大家收拾好心情，開始尋找神子的時候，解方澄這才明白他為什麼那麼說。
玩家們最開始進入副本的時候每天找到的神子數量都很多, 自從不再去神殿祈禱之後, 能找到的神子的數量就大幅度地下滑了。
算上昨天現在一共找到了六十四位神子，時間也過去了一周，還有一周就到了該進獻一百位神子的時候。
昨天已經很少了，一共找到了六位。
結果今天儀式結束，穿著白袍的玩家們感知了一下午, 才終於有人隱約感知到了一位。
一位。
大家忍不住麵麵相覷。
他們還需要找三十五位神子才能滿足進獻條件，如果以後每天都這麼少的話，時間到了，他們沒有湊夠一百位怎麼辦？
不提副本完成沒完成……怎麼能辜負神明的期盼呢？
“不管怎樣，先把這位神子接回來再說吧！”
眾人浩浩蕩蕩地去往了感知到的位置。
那是佇立在啟明城邊緣位置的破舊的房子, 夕陽西下，一家三口正忙碌著準備做飯。
他們穿著簡陋的麻布衣服, 男主人將從河邊挑來的水倒進水缸裡，女主人將鍋燒著，把不知道是什麼植物的葉子扔進鍋裡，七八歲的孩子興奮地給他們展示著兜裡撿來的野果，在夕陽暖橘色的光下顯得溫馨而幸福。
如此幸福的一家人正說著話，聽到腳步聲後, 三人抬起頭, 隨後齊齊臉色一變。
兩個大人慌張地把孩子護在身後, 小孩緊緊把頭埋在自己母親懷裡，生怕露出自己的額頭。
但感知到的神紋就像是黑夜中的螢火蟲，並不是普通的遮掩就能蓋住的。
“神眷大人……”
玩家們也是頭一次碰見這種情況。
以前都是他們負責把詳細的位置標注出來, 接人的是神侍，帶回來的孩子看起來也都對新生活充滿了向往，很喜歡作為神子的吃得飽穿得暖的日子。
進獻給神，據說進了真正的神明居住的神殿之後，更是會過上神仙一樣的生活，沒有小孩能抗拒這種誘惑。
神侍死了之後接孩子的任務就落在了玩家頭上，但這兩天接神子也沒出什麼亂子，頂多有的人家庭氛圍挺好的，因此會難舍難分地抱著哭一會兒。
可是很快，“孩子成為神子，會去伺候神明”，這樣“飛黃騰達”的機會會讓父母選擇放手。
這還是頭一次，一家人都表現出了非常明顯的抗拒，這對父母甚至在發現摟著孩子不讓孩子額頭露出來的辦法並不能讓眼前的“神眷大人”們放棄後，帶著小孩一起跪在地上。
“神眷大人，我家孩子手腳粗笨，腦子也不靈光，他根本伺候不了神明啊！到了神殿也隻會被神明討厭……大人就不要讓他去神殿了吧！”
玩家們沒人說話。
如果神子的數量多的話，他們當然可以做好人，滿足NPC這個願望。
但到現在了，眼看著一天比一天找到的神子少，這一個神子也很珍貴。
而且“一百位神子”的數量是固定的，玩家們都感覺這一百位都很難完全找齊，放過眼前這小孩？那不就相當於放棄自己通關的機會嗎？
雖然很多人心裡都是這麼想的，但在這一刻卻沒有人開口。
如果是剛進副本的時候，大家說不定現在強把這孩子搶過來都沒什麼心理壓力，畢竟眼前這都是一些NPC，同情他們乾什麼？
可現在，他們天天上午那麼大的勁頭去幫城裡的居民，這種幫助回報給他們的不僅僅是神力，還有居民們一聲聲誠摯的感謝。
遊戲的殘酷在這個副本裡像是被極大的削減了，他們仿佛身處於桃花源中，隻不過做一些城中居民做不到，但對他們來說隻是舉手之勞的小事，就成了NPC眼中的救世主，天天都能收到誇讚和感激，彆說在遊戲裡，就算以前在現實生活中也很難遇到。
很快玩家們自己就有了“好人包袱”，希望在這些NPC麵前永遠都是個“好人”的形象。
現在要讓他們強行將孩子和父母分開，一時間誰也不想做這個壞人。
但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終於還是有人勉強開口。
“慈愛的神明喜歡每一個孩子，祂不會嫌棄你的孩子愚笨的，恰恰相反，祂一定會給予他最多的幫助和關心。”
一家三口依舊抱在一起，孩子哭著不肯鬆手。
有人開了這個頭，其他玩家倒像是找到了突破口似的，跟在一旁疊聲勸著，還有玩家拿神居塔優渥的生活勸他們。
“進了神居塔之後，想吃什麼肉吃什麼肉，想吃多少吃多少，還有好看的衣服隨便穿。”
小孩哭得卻很傷心：“可是我去侍奉神明，我就見不到爸媽了……”
不知道是誰開口：“這也未必啊，如果你在神殿表現的好，想要再見自己的父母，慈愛的神明說不定會答應的。”
這才是謊話。
所有玩家哪怕被“回夢魚”影響著，也隱約能感覺到，以遊戲的殘忍程度，進獻的神子們八成都是祭祀品，他們能不能活下來都是未知數，還想回來看父母？
啟明城就沒有能回來的先例。
但這樣的說法顯然讓抱在一起的一家三口心動了。
玩家們繼續勸了幾句，眼見著高高在上的神眷大人們都如此和藹，孩子是神子，顯然也不是他們這麼抱著就能留下的，夫妻二人又哭了一會兒，這才終於下定決心。
男主人從屋裡搬出一小袋攢下來不舍得吃的米，女主人拿出貼身的錢袋，整個簡陋貧窮的家裡也就這點兒值錢的東西，兩人齊齊塞到了玩家手裡，祈求著神眷大人們回到神殿後，能夠多多照顧一下自己孩子。
無論玩家們怎麼推拒，可這夫妻兩人用力之大，好似比被係統加強過身體的玩家還要大。
來找人的玩家領著還在哭的小孩，拿著人家父母給的“關照錢”，就這麼沉默地回到了神居塔。
彼時夕陽西沉，一行人看著地上的影子，這麼多人的影子疊在一起，仿佛吃人的怪獸。
眾人神色各異。
等回到了神居塔內，將這孩子送到了神子們居住的地方，玩家們回到一樓，終於有人零星地開口。
“咱們這也是沒辦法，畢竟通關條件擺在那兒……”
一有人開口，立刻有無數道聲音附和。
“對對對，咱們這也是無奈之舉，大家其實本質上也不想這樣做的。”
“他們那種生活，吃了上頓沒下頓的，那小孩還真不如進了神居塔，回來真的到了神殿，說不定神明還會好好對待他們，不比他們生活的那麼苦要好？”
“就是，我們這也不算做錯了。再說了，他們歸根結底是NPC罷了，副本重啟之後他們知道什麼？”
“神明創造了啟明城，他需要，虔誠的信徒當然要……”
“什麼神明！那不也是個NPC嗎！”
榮華工會中突然有人大聲喊了一句。
剛才這麼多人烏泱泱一起去“迎接”神子，榮華的人也跟著去了。
當時在那間簡陋的屋子前，不少人麵露不忍，但最後還是沒有開口勸。
他們很清楚這樣做太惡心了，但他們沒有彆的更好的辦法。
做這種事就是在殘害這些無辜的NPC，榮華的人心知肚明，對於所謂的“神明”的厭惡也越來越深。
他們沒想到的是，等回來之後，這幫跟他們同去的玩家裡有人竟然還要為自己那種行為開脫，好像隻要這些話說出口，他們的所作所為就有了不得不為之的依據。
榮華的人這一聲怒吼讓大廳裡再次安靜下來。
可這一回，很快有人出言反擊：“那你說怎麼辦？不把神子帶回來，你要我們這麼多人一起死在這兒嗎？”
這也是為什麼當時榮華很多人心裡明明覺得愧疚，覺得不對，卻依舊沒有開口說“放過那個小孩吧”的原因。
這是普通玩家通關的辦法，沒有足夠的神子玩家們會死。
榮華的人不說話了，那邊有人小聲嘀咕：“裝什麼好人，好像把這神子接回來是隻有我們自己獲利一樣。”
就在這時，神居塔的門打開，魏淵等人一邊開開心心的聊著天一邊走了進來。
到了大廳他們才發現大廳裡氛圍不對，聶雙雙樂嗬嗬地去找跟她關係好的朋友們了解情況去了。
下午的時候，當其他玩家在神居塔裡舉行儀式，尋找神子的時候，魏淵幾人出了門。
還是仉道安提議的：“既然白吃人家的飯這麼難以下咽，那不如打打工自己賺點錢。”
原本魏淵還覺得這事兒不可行的，啟明城的居民都很窮，再說了，上午的時候固定的有“幫助點”，城裡居民有什麼事兒都直接去幫助點了，免費就能獲得勞動力。他們想打工賺錢那也要看這貧窮的啟明城有沒有合適的工作。
但讓魏淵沒想到的是，仉道安隨便支了個攤子，沒多久還真的有人找了過來。
很奇怪，找上來的人看上去都是如出一轍的沉默、冷淡，需要幫忙的卻都是早上去“幫助點”時可以免費讓其他玩家幫忙的事情，普遍又都不是急症，是持續了一段時間的。
什麼家裡妻子病了，喝了藥也沒有康複；什麼小孩的骨頭斷了，自己用土法子接的沒接好……魏淵他們雖然不是醫生，但係統藥劑很萬能，一瓶下去藥到病除。
仉道安這幾天經常在街上晃，他很快摸清了城裡居民的承受價位，要的錢卡一個讓人能夠接受，但絕對很是肉痛的價位。
因此來找他們的多數都是不得不來找的。
直到傍晚的時候，他們接到了一個很奇怪的求助單子。
“家裡的櫃子太沉了搬不動，想搬出去曬曬？”聶雙雙看著就很離譜，“咱們要的這錢都快比櫃子貴了吧？”
來求助的人是個十八九的青年，身上很瘦，但眼睛很亮。
“是的，但這個櫃子是我母親留給我的。”
壓根也不用問他的母親現在怎麼樣了，大家已經都知道了。
“那行，搬個櫃子而已，我一個人去就行了吧！”聶雙雙是這麼說的。
但仉道安看了他一眼：“我去吧。”
聶雙雙怔了怔。
仉教授怎麼主動要去幫人搬櫃子？這位仉教授吧，雖然現在聶雙雙敢打包票，人是個好人，但他平時冷淡的很，而且武力值也不高，聶雙雙很確定，自己要是想不開跟他打，兩三招這位仉教授人就無了，所以他一般也不愛乾體力活，屬於醬油瓶子倒了他還抄著手，用眼神示意彆人去扶的人。怎麼這次會主動幫NPC？
解方澄倒是能猜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