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村的廣播早早的響起。
這回沒有人說它擾人清夢, 反而聽到廣播,家家戶戶都趕忙起來。原因無他,村子要分豬肉啦。
對於一年到頭吃不上幾次豬肉的家庭來說, 這次分豬肉一年一度望眼欲穿,雖然每家每戶分下來沒有多少, 至少也能嘗個肉滋味。
李書記天不亮就等在村口, 養殖場的農用拖拉機嘟嘟嘟拉著肥頭大耳的公豬珊珊而來。
村乾事們也都齊齊上陣,一個個套袖都裝備好,隨時準備給蘇桃搭手按豬。
林賦歸看著站在最前麵的蘇桃,頗有氣勢。他跟王靈芝說:“我、我還沒見過桃兒殺豬。”
“你結巴個啥啊。”王靈芝笑得不行說:“殺豬又不是殺人, 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 豬血一放,腸子一掏完活。”
林賦歸:“......殺人比這個還簡單呢。”
王蕾把水燒開, 見蘇桃招呼人把豬捆著。她站的遠遠地, 見林賦歸也鬥膽上前按豬,趕緊端著盆過去準備接豬血。
相比他們的慌亂緊張,蘇桃是一點都不緊張。手起刀落的一個活兒, 她都不知道乾過多少回的。實際上也就是李家村的人看慣女人殺豬不以為奇。
大家夥齊心協力把豬按在案板上, 蘇桃磨著刀走過去, 單手按著豬頭,往喉嚨管飛快地割下去。
四百多斤的大肥豬嚎叫到一半,一命嗚呼了,死之前還蹬了兩下腿。
蘇桃把王蕾手裡的盆挪了個位置方便她更好的接到豬血, 新鮮的豬血味道很好,一頭豬能夠接上一大盆豬血。蘇桃往豬血裡放了些鹽,加速豬血的融合。
等到豬血放完,王蕾都快脫力了。是大力媳婦跟她一起把大盆的豬血放到一邊, 又跟乾事們一起端來熱水開始刮豬毛。
刮豬毛要用熱水往豬的身上燙一遍,這樣刮得更乾淨。等刮的差不多了,蘇桃就叫幾個人拿著盆放在案板邊上,準備裝內臟和下水。
先破開豬肚子,然後切頭尾豬蹄,最後收拾內臟和斷豬骨。
蘇桃看起來瘦瘦小小的,彆人有庖丁解牛,她是桃兒解豬。手裡的刀子像是有雙眼睛,在骨頭上翻來覆去,不像用了多大的力氣,豬身上的大塊肉就被剖了下來,骨頭完完整整地在一邊掛著,上麵隻留有薄薄的黏膜。
接著拿著砍骨刀挽了個手花,四百多斤的豬被她分為兩半。等候在一旁的王靈芝抗起半扇豬放到旁邊的案板上開始細節分解。
蘇桃手上另外半扇豬飛快的分成人們熟悉的肉類部位。李書記拿著稱不斷地稱著每個部位的重量,不斷地在蘇桃邊上喊道:“半斤,準!”
蘇桃每刀下去都是穩穩的半斤肉,這個準頭可謂是絕妙。
蘇桃唇邊淺淺地笑著,紅色碎花的圍裙顯得她的腰肢更加纖細。林賦歸戴著袖套跟在她身後幫著裝肉,寫下編號和重量。這是為了避免分豬肉眼紅彆人家的肥肉多,自己家的肥肉少等等原因,避免吵架弄出來的抓鬮。
按照交公糧的先後和數量,每家每戶派個代表抓鬮。抓好抓壞一概不退換。這也是年年因為分豬肉大打出手後,李書記頭快想禿了,最後還是蘇桃給出的主意。
村裡最先抓鬮的是大力家和另外一個大戶盧旺家。這兩家交的數量一致,二十四畝田產一兩不帶差的,全都交齊。每家都能得到六斤豬肉。
大力媳婦被點名,還想著讓大力上去。結果被大力推了上去。大力媳婦在眾人的豔羨當中抓了十二個紙蛋蛋,展開後,王蕾按照上麵的編號對應的塑料袋將豬肉一份份遞給她。
大力媳婦哪裡見過這麼多豬肉啊,臉上笑容受不住,拿著豬肉就往自己家男人手裡送。大力對著眾人憨憨地一笑,不吭聲不吭氣地跟媳婦一起把豬肉往家送去,看起來特彆巴家。
“哎哎,先彆急著走。端些豬血和豬心頭回去。”李書記叫住他們,隨後盧旺家的也拿著豬肉過來。他們倆家又分了一碗豬血和一家一半的豬心頭。
這下大力媳婦更是笑的看不到眼睛,就連大力也忍不住地說:“太多了太多了。”
說著拿著這些東西往林賦歸麵前走去說:“這裡至少有你家一半,我先幫你們收著。”
林賦歸得了蘇屠的指示,大氣地跟大力說:“我爹說了我們家不缺豬肉,這些你們家都拿去。要是怕吃不完壞了,可以幫你們灌香腸。”
大力媳婦一聽:“那怎麼能行啊。這不是占了你們家便宜。”
林賦歸笑著說:“這是你們的勞動所得。”
“那、那晚上我做豬肉燉粉條給你們送去,晚上叫你大嫂子彆做飯了。我把你們全家的飯菜都做出來。”大力媳婦說。
蘇桃此時也忙完,洗過手控了控,打算往褲子上偷偷抹一下。林賦歸見了從兜裡掏出手帕遞給蘇桃。
蘇桃擦著手跟大力媳婦說:“那還不如直接到我家來吃飯,我今天不打算出攤,杏兒在家鹵了不少鹵菜你們正好拿回去吃。大力哥不是買了台收音機嘛。你們一起聽著評書一邊啃鴨貨,多舒坦啊。”
“真是做夢都想不到啊。”大力拉家帶口逃荒過來的,真是沒想到有朝一日能過上這樣的幸福日子。
李書記在後麵一家家念著名字,村部門口聚集的人漸漸地減少。蘇桃還要分豬肉,到最後幾乎都要按一兩一兩的分,她得守到最後。
等到交公糧的分完,就要給村裡優秀分子分。優秀分子們可以分上少許的豬頭肉和豬內臟。蘇桃家拒絕了李書記給他們拚優秀分子的提議,把機會讓給不經常吃豬肉的村民們。
這一下他們家在李書記心中的形象更加的好。李書記也不避諱,在幾位乾事麵前連連稱讚。
王蕾也得了豬頭肉和豬下水,將這些托付給蘇桃說:“往常總是吃你家拿你家的——”
“這回我再幫你鹵著,對吧。”蘇桃笑著說。
王蕾連忙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蘇桃當然知道她不是這個意思,故意逗她的玩的。
李書記家的孩子愛吃豬肝,李書記就不要豬肉,換了些豬肝回去給孩子。就這樣蘇桃麵前還剩下兩個豬蹄和一截豬大腸。
這兩個部位沒人要,蘇桃想著要要是沒人要就鹵了分給村部的乾事們吃。不去林家村不知道李家村的乾事是多麼的可靠負責,那邊一個個跟討債似得,這邊說話辦事基本上都是和顏悅色的。
“主要還是李書記帶領的好。”林賦歸總結道:“上梁不正下梁歪,李書記夠正,梁就歪不了。”
這樣一來四百多斤的大豬算是分空了。
蘇桃一直關注著方芳一家,發覺她家裡並沒有人過來領豬肉。想必是還在拖延交公糧。她搖搖頭不知道怎麼評價他們家。要是他們按時交公糧,能得五斤豬肉呢。
分完豬肉,蘇桃麵前的案板上還有一小塊帶毛的豬皮和一紮長的豬大腸準備扔掉,主要是這兩個一個是豬肚子帶著頭頭的部位,有的人見了害怕,基本上她賣豬肉也會把它剃下去不要。另外一截是很難很難清洗乾淨的腸子頭,必須浪費很多時間很多清水去洗,不然會有股豬糞味。
兩個部位沒多少肉,一般都是被扔掉的。蘇桃也打算扔掉後收拾攤子回家休息,突然聽到有人詢問:“蘇桃同誌,請問這兩塊不要的地方可以給我嗎?”
蘇桃先看了眼沒看到人,還是林賦歸低頭看到攤位下麵的方慶。方慶昂這頭,指著堆在一邊的腸子頭和豬奶皮說:“就這兩塊。”
蘇桃對方慶不喜大於憐憫,主要是秦二華的遭遇讓她對方慶憐憫不起來。她不打算做聲當做沒聽到,倒是林賦歸聽了做主說:“你把這些拿走吧。”
方慶連聲謝謝,雙手捧著放在拖車上,連個塑料袋都沒有。林賦歸見上麵滴著血水,跟他遞了個袋子,又跟他說:“等等,這個也給你。”
方慶費勁地伸長脖子,看到林賦歸把一碗凝固的豬血放到塑料袋裡紮好。頓時眼眶一酸,慌亂地垂下頭說:“我不要你的東西。”
林賦歸看了他一眼,歎口氣說:“這也是要扔的。”
方慶垂著頭久久沒說話,好半天伸出手拿著塑料袋,喃喃地說:“我會報答你們的。”完事拖著板車,雙手撐在地麵上費勁巴拉的離開了。
蘇桃往他板車上看一眼,發現裡麵有不少破爛,牙膏殼、吸鐵石、頂針等等,亂七八糟的玩意堆在一塊。
林賦歸追著蘇桃的目光也看到了,就跟蘇桃解釋說:“我上次見到他在村子裡撿破爛,最近又在換破爛。用鐵和紙殼換大米。”
林賦歸見蘇桃不說話,以為在生氣自作主張給了方慶豬血,惹得蘇桃生氣。絞儘腦汁地想要跟蘇桃解釋。
結果聽到蘇桃說:“你做的是對的,不能讓另外一條小生命消失在人們的冷漠當中。但我絕不會主動去做,除非他求我...這樣你會不會覺得我冷血?”
“善惡到頭終有報,你這樣做比我剛才衝動之下的行為成熟多了。”林賦歸誠心實意地說。
“得了吧,給就給了,反正都是剩下的玩意。”蘇桃拍拍林賦歸說:“就當替秦二華積德了。”
林賦歸笑了,說:“秦二華又不是咱倆的娃,咱替她積德乾啥。”
蘇桃抿著唇也笑了說:“就當是給外逃的小寡婦積德行善行不行?”
倆人說笑著回到家裡,沒看到有個人鬼鬼祟祟地從村部辦公室繞到前麵的案板處找尋要被丟棄卻被方慶拿走的東西。
陳秀芬低聲罵了句:“豬屎都當做好東西,一點都不知道剩下。”完事悻悻地從村部離開。
她還得趕回去給吳輝做早飯,步伐邁得又大又快。一不小心就趕上方慶,見方慶後麵車上裝著一袋豬血和腸子頭,頓時不樂意地攔著方慶說:“這些東西是不是你偷的?”
方慶看著她,不想把林賦歸兩口子的好意擺到陳秀芬麵前讓她踐踏,悶頭繼續往前走。陳秀芬在李家村沒啥地位,主要是因為她的摳門。眼見著盯了一早上的東西被方慶神不知鬼不覺地拿走,氣吼吼地想要從方慶車上搶走。
方慶大聲嗬斥她道:“你把東西給我放下,這是我給我媳婦弄的,放下!”
陳秀芬抓著兩個袋子喜笑顏開地說:“反正是要扔的東西,我先盯上的就是我的,你個廢物吃什麼豬血大腸。”她抓著東西就要離開,方慶遠遠地看著豔兒往這邊來,不想跟方家產生爭執,想要忍氣吞聲。熟料豔兒在遠處看的真真切切,這些東西都是林賦歸親手交給她慶哥的。
“你個老不死的敢搶我家的東西。”豔兒挺著肚子一手抓著陳秀芬的頭發,一手奪過塑料袋往方慶車上扔,嘴裡喊著:“你快些拿回去。”
方慶怕她大著肚子吃虧,艱難地轉過身要拉架。可是如今他隻有半高,根本拉不開兩個眼紅的女人。
豔兒年輕但有身子,下手不可避免地躲著肚子。陳秀芬乾活多力氣大,心腸又壞又狠毒,專門頂著腦袋往豔兒肚子上撞。
路上有幾個人見了,本是想上前拉架。一看是她們紛紛止住腳步。小紅也在旁邊看著,拍著巴掌喊道:“打的好啊,往頭發上抓,指甲蓋使點勁兒啊,往臉上劃啊!”
她邊上的大姐勸著她說:“你就做個好人吧,瞧著豔兒的肚子都六七個月了,這樣下去上傷著孩子怎麼辦啊。”
說話間,在家裡等不回陳秀芬,出來找人的方芳見到豔兒跟她婆婆居然對打起來。她特意放慢步伐,希望她們打個魚死網破再過去。不管誰打贏她看了都高興。
哪知道豔兒一見她要過來,還以為她是幫陳秀芬打架的,行動中帶著退卻。而陳秀芬也是這樣想的,手上推搡的力氣更大。
方慶在邊上嗓子都喊啞了,正想求著邊上看熱鬨的人幫忙拉開,就聽到豔兒‘哎喲’一聲,腳下被陳秀芬絆到,肚子朝下猛地摔個跟頭。
“壞了!”方芳見了趕緊往這邊跑過來。迎接她的是豔兒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已經□□裡漫出來的血跡。
陳秀芬傻愣在一旁,還是邊上看熱鬨的小紅往村部跑去告信。
......
李書記拿著豬肝屁股還沒坐穩,正跟著媳婦學著蘇桃乾淨利索地殺豬手法,就聽到外頭有人喊道:“李書記,出事了,出事了!”
這次喊得比以往更加大聲,李書記的額頭上陡然冒出冷汗。
村部裡,王蕾往縣醫院打電話叫救護車。李書記等不下去,看著臉越來越白的豔兒,當機立斷拉著村裡的驢車就往縣裡跑。
蘇桃還沒到家,聽到村部吵吵嚷嚷的。隨後,從家裡端著酸菜大餃子送過來的大力媳婦偷偷給她說:“陳秀芬把豔兒的肚子打破了。”
這回蘇家人全都噤聲,聽著有驢車的動靜,走到院子門邊看到驢車拉著下半身血人似得豔兒匆匆地往外去。
李書記跟在驢車後麵跑著,路過蘇桃家急忙忙地跟蘇桃說:“借一下自行車!”
林賦歸跑著把自行車送給李書記,李書記話也不多說,挎上自行車猛地往前竄去。
大力媳婦感歎道:“今年真是多事之秋啊。”
杏兒也怯怯地說:“女人懷孩子這麼嚇人啊,我以後不結婚不生娃行不行啊。”
聽到她這話,林賦歸望了蘇桃一眼,蘇桃眼睛還盯著越走越遠的驢車,就聽林賦歸跟她說:“桃兒,以後咱們要不然不要孩子了吧。”
王靈芝在後麵歎口氣,隨即拍拍巴掌拉回他們的注意力說:“又不是所有女人都會這樣,隻是遇到陳秀芬,這叫遇人不淑。”
蘇桃癟癟嘴,覺得陳秀芬太造孽:“為人不積德,早晚遭報應。”
等到第二天李書記才從縣醫院回來。他麵色憔悴,帶著一幫人往吳輝的魚塘去,指著剩餘的十五畝跟大隊的人說:“這些都是他家包的農用地,欠國家1840斤公糧沒上繳。希望大隊秉公處理。”
李書記一般都是給人求情的人,可以說是‘愛民如子’的一個好村官。可今天顯而易見是要拿吳輝的魚塘開刀。
吳輝的媳婦和老娘一晚上沒回來,都沒人過來通知他都乾啥去了。他餓了兩頓飯,也不願意自己燒火做飯,硬在土屋裡熬著。
看到李書記這個架勢把他嚇壞了,忙提著褲子跑過來說:“李書記,我沒欠國家的公糧,隻是說能不能緩一緩。您看我這魚年底就有收獲的,現在給出去一斤相當於年底的兩斤、三斤啊,您可不能把我們家往火坑裡推啊。”
李書記不苟言笑地看著他,板著臉說:“不是村部把你們往火坑裡推,是你們自己撒丫子往火坑裡跳。自作孽不可活,你們今年給我招惹多少是非我都看在你領先帶頭搞養殖一次又一次放過你們家,結果你們就是這樣報答村部、報答鄉親的。”
這時糧食站的人開著農用車過來,跟大隊的人商量著處罰辦法。有糧食故意拖欠公糧的按照份額的三分之一罰繳,也就是說吳輝隻是耽誤了一天,就要多繳納六百多斤的罰繳。
吳輝趕緊賠著笑,給李書記遞煙。李書記這麼和顏悅色的一個人,直接抓著他給的煙扔到池塘裡。
其他接著吳輝香煙的人,見狀也不好抽下去,一個兩個都把煙地上。
“要是你再次拒絕繳納公糧,按照政策我們要把你帶走拘留。”大隊的人跟吳輝說道:“你有功夫跟我們討價還價,不如趕緊求求老天爺讓醫院裡的那個女人跟她的孩子平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