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自強從養殖場大門裡出來, 他恍惚地跟陳威說:“咱們這就開始賺錢了?”
陳威推著自行車,開心的不能自已,他沒大沒小地拍了拍劉自強的胸口, 感覺到手下堅硬的觸感說:“一遝大團結已經到手,這麼多訂金在這兒還能是做夢?”
劉自強想摸煙杆出來抽,摸了半天發現忘在家裡。他感慨地說:“咱們先去買煤,回去再把剩下的錢分咯。”
“哎!”陳威騎著林賦歸借給他的自行車,小心地載著劉自強到煤場拉煤。
林賦歸從鄧顯之的辦公室出來, 不巧碰到楊天啟和楊茹。楊天啟陰陽怪氣地跟林賦歸說:“你現在厲害了,還能幫著采購科辦事。有事也直接跟副場長交代, 挺好, 眼裡沒我, 挺好。”
林賦歸納悶,采購的事因為情況特殊,鄧副場長特意交給他的。他在裡麵沒撈外快, 也沒得什麼好處,至於陰陽怪氣麼?他也不忍著, 對於這種沒有任何技術水平,在單位隻知道玩弄人心的領導,他向來沒有什麼好尊敬的。
“鄧副場長說過,這是特殊情況特殊處理。我幫著采購科做事, 也就這麼一回,難不成我采購之後還要跟你報告一聲麼。你是養殖科的副科,不是采購科的副科。並且這件事張科長也沒什麼意見,我不知道你哪裡來的想法。”
哪裡來的想法?當然是看著油水來的想法。
采購科向來肥得流油。有的單位采購科按照交易的點數來算‘個人收入’。內部行情一般是一到五個點,像養殖場這種大單位,基本上要五個點的好處。
相當於這單五千元錢的蘆葦墊子, 他從陳家溝能拿兩百五十元回扣。
這種事情一般人不知道,隻有楊天啟這般心思沒用到正地方的人琢磨。他眼紅林賦歸能有這麼好的機會撈油水,又氣他不尊重。這兩天連明麵上都不裝了,動不動在辦公室裡跟林賦歸安排一些亂七八糟的雜務。
好在林賦歸邊上有周成幫忙做事,上麵還有個常興看好林賦歸的水平,一來二去楊天啟在林賦歸麵前沒討到什麼好處。
不過林賦歸能找到蘆葦墊子,他也能找到蘆葦墊子。他已經打聽好,在陳家溝附近有個村子叫做朱屯,雖然不盛產蘆葦,但也有些人會編製蘆葦製品。
楊天啟想明白,隻要質量比陳家溝好,價格上麵哪怕一樣,他都有把握把陳家溝的生意頂下來。
幾天以後,楊天啟找到朱屯。
村長聽說他是養殖場過來辦采購的,高興的不行。招待了一頓酒席,知道需要的是蘆葦製品,想了又想,將一個叫做孫蘭的女人叫了過來。
朱屯是峰華縣的落後村子,孫蘭不比其他人,四十歲的年紀紮著一根粗麻花辮,臉上擦的雪白,跟脖子兩種顏色。
她渾然不覺塗脂抹粉的自己有什麼不好的地方,村長叫她過來問話,她打扮了一下才來。
孫蘭聽到楊天啟的詢問,這事正好問對人。
“她找了個男人是陳家溝的,聽說陳家溝裡的人突然發了筆財。問過她男人,說是養殖場采購的。”村長簡單介紹說。
孫蘭也想發這筆財,隻是她男人謝銳得罪了陳家溝的人,聽說編製蘆葦墊子的活沒派給他乾,前天那邊還給每家每戶買了煤炭、發了大團結,就她男人沒有。
“我把他給你們叫過來。”孫蘭擔心自己說不清楚,趕緊回去把住在她家的謝銳叫過去。
謝銳見了楊天啟,知道這位也是養殖場要采購的領導,馬上把不耐煩的態度變得很恭敬,將當天林賦歸到陳家溝采購的事說了出來。
楊天啟聽了他的話,言裡言外還有林賦歸拿了劉自強信封的事。他突然激動地一拍大腿,跟村長說:“你快點叫人準備好蘆葦,我知道怎麼把生意搶過來了。”
楊天啟臨走時,村子給他塞了五張大團結。他嘴上說著拒絕,還是把錢收了。收完還警告村長千萬彆人任何人說他拿了錢。
等到第二天上班,楊天啟先一步到陸場長辦公室等他。跟他在一起的還有謝銳。
陸場長一見楊天啟就頭疼,看他帶了人過來,準是又想針對誰了。
“說吧。”陸場長給自己倒了杯茶,沒給楊天啟和謝銳倒。
楊天啟拉著謝銳跟陸場長介紹說:“這位是陳家溝的同誌,上個禮拜咱們場花了五千塊錢跟陳家溝采購了蘆葦墊子。”
這事陸場長有所耳聞,一年到頭能給場裡省下不少取暖費。他皺著眉頭問楊天啟:“采購出什麼問題了?要你大清早就把人帶到我這裡來。待會我還要開會,長話短說。”
“行,咱們就長話短說。”楊天啟像是沒看出來陸場長對他的不耐煩,捅咕了謝銳一下,跟陸場長說:“這是謝銳同誌,他要舉報咱們場的林賦歸同誌受賄。”
謝銳站出來說:“我親眼見到我們村書記劉自強給了林賦歸同誌一個信封。這件事不光是我看到,還有其他人知道。信封裡具體有多少錢我不知道,但肯定不少,要不然林賦歸同誌不會對陳家灣的事那麼上心。”
陸場長鬨不明白了,問:“你一個陳家灣的人,就算林賦歸拿了你們的好處讓你們有了訂單,那對你們來說不是好事麼?怎麼要大老遠跑到我這裡舉報?你這個思路我有些鬨不明白。”
陸場長嘴上說鬨不明白,心裡明鏡似得。
楊天佑是個什麼人他再清楚不過。他們在養殖場做了二十多年的同事,自己從他的平級,變成他的領導,再成為養殖場的一把手,見識了太多這個人的嫉妒心和狹隘之心。楊天佑是個沒有好處絕對推不動的人,今天鬨這麼一出肯定是看出來林賦歸攬的活有好處,故意要把林賦歸拉下去。
對於林賦歸受賄這件事,陸場長並不相信。他相信自己的眼光,奈何謝銳身為陳家溝人言之鑿鑿,他不得不把工作做下去。
“把林賦歸叫過來。”陸場長打電話吩咐道。
林賦歸過來,看到楊天佑和謝銳,心裡大概知道怎麼個情況。他心裡有底,見到陸場長打了個招呼就聽著陸場長說:“這位同誌舉報你受賄,還說不少人看到了,你有什麼好說的?”
林賦歸故意詫異地望著楊天佑說:“我的確收到一個信封,但是我已經找楊副科長報備了,還簽了字。”
“有這回事?”陸場長問。
楊天佑兜裡揣著林賦歸那天簽的紙條,他就不拿出來,一臉無辜地跟陸場長演:“我可沒見到什麼簽字,你跟我說,你在什麼上麵簽字了?是報備單嗎?”
林賦歸搖頭說:“就是一張白紙,上麵我寫了名字還有備注。”
陸場長審視的目光在楊天佑和林賦歸兩人身上掃來掃去,接著冷哼一聲,問楊天佑:“你好好想想,是不是你記錯了。小林同誌年紀雖然輕,但是是咱們場裡重點培養人員,去年還是先進個人。這種原則性的問題,他不會輕易犯。”
這話說的很偏向林賦歸。林賦歸感激地看了眼陸場長,十分感謝這種時候對他的信任。另外他那天跟楊天佑報備以後,到鄧顯之的辦公室裡,當著張正義的麵把信封放到鄧顯之的抽屜裡。就算沒有那張紙,這件舉報對他來說都無關輕重。
楊天佑指著林賦歸的鼻子說:“他最近又是租房子又是張羅著要弄電視機票。年紀輕輕怎麼會有這麼多錢?我不信他的工資可以讓他如此消費。我問你,你的錢都是哪來的?”
“我媳婦的。”林賦歸大言不慚地說:“租房也是我媳婦給的錢,電視機也是我媳婦要買的。我媳婦每個月掙得比我多多了,我就靠我媳婦養活。”
陸場長強忍著沒笑出聲。林賦歸的媳婦他知道,是個倔強有個性的小姑娘,聽說家裡條件很好,林賦歸是‘嫁’過去的。這麼一說,平時他媳婦開銷多,也是可以理解的嘛。咳咳。
陸場長裝作不高興,說:“養殖場的工資還不夠你生活了?”
林賦歸沒吭聲。
陸場長都被他氣笑了。
對於一級工來說,要養家糊口的確有些難度,但遠不至於要靠媳婦養吧?而且他怎麼聽出林賦歸不但不以為恥還引以為榮的感覺?
陸場長咂摸出一絲愛情的狗糧味。他彆過頭不想看林賦歸得意的臉,轉過去問楊天佑:“你要知道,你這樣的舉報行為對一個年輕後生來說,基本上是毀掉他下半輩子的事業。”
“那咱們也不能助紂為虐啊,我有人證在這裡,怎麼還成了我是壞人?我也是為了咱們場裡的風氣啊。你這兩年一直抓的就是貪腐不作為,難不成你要放任這種腐敗行為?那你不就妥妥的不作為了麼!”楊天佑故意拿話激陸場長。
他進到辦公室的時候,故意沒把門關上。禮拜一上午要到陸場長辦公室的人不少,聽到裡麵有激烈的說話聲,一個個都站在門口,不敢隨意進來。
這時已經有人聽到楊天佑的話,跟後來的人說:“真看不出來啊,咱們場裡的大紅人林賦歸居然被楊天佑舉報受賄了。”
“怪不得這幾天一直看他往陳家溝跑,窮山惡水出刁民的地方,他還去的那麼勤快,我就覺得有些不對。原來是有好處在那邊等著。”
“你們這話說的不對,既然能把那個任務交給他,那就是相信他的為人。而且我看他的家庭條件也不是缺錢的,不至於乾那種事。”
“你可拉倒吧,楊天佑是什麼人啊,他在咱們單位舉報的人不說有五十個也有二十個了,個個都被他拉下馬,我看小林同誌這次可要卷鋪蓋走人咯。”
“走人算什麼,檔案上給他記了這一筆,以後到哪裡都沒人會要他的。管他工作能力多突出,受賄兩個字跟著他一輩子。要是嚴重了,還得被抓去勞改呢。我看,他這輩子算完了。”
秦爽在走廊上路過,看到這邊有好多人嘰嘰喳喳,他閒的沒事過來聽了一耳朵。發覺他們口中的主人公就是林賦歸,這可是他的好兄弟啊。秦爽忍著暴脾氣聽著聽著,越聽越不爽,他一把把前麵還在議論的兩個人掰了過來,說:“陸場長在裡麵還沒定性,你們這邊都要給林賦歸判刑了?你倆嘴皮子這麼厲害,怎麼不到村口買上二斤瓜子跟老娘們一起磕呢?怎麼回事都鬨不明白就在這裡造謠,我告訴你們,裡麵的是我兄弟,再讓我聽到你們說他一句,看我揍不揍你!”
說話的兩個人見周圍人都給秦爽讓開了,也聽說過秦爽身份不簡單,似乎在首都有人脈。他們倆頓時閉上嘴,一個兩個不再說話。
秦爽瞪了周圍人一眼,不管陸場長在裡麵乾什麼,他走了進去把門給關上了。
一群人被秦爽關在門外,也沒啥能聽的。總不能眾目睽睽之下趴在門板上聽吧?就算在好奇也強迫著打消好奇心回到崗位工作。
說話的那兩個人差點被門被撞到鼻子,其中一個人說:“咱彆跟姓秦的生氣,要是林賦歸真受賄了,場裡的大廣播肯定要通報。我就等著看他卷鋪蓋。”
“對,姓秦的小子成天跟咱們耀武揚威,我就看他怎麼被打臉。都說蛇鼠一窩、一丘之貉,我瞧著他個人也有問題,就是沒被抓住!”
兩個人不服氣地說著話離開,他們年紀跟林賦歸差不多,還是個臨時工。看林賦歸越來越受領導重視,自然會不服氣。話裡話外都希望林賦歸能夠跟歸為平庸,甚至不如他們才好。這種思想就跟許多窮親戚一樣,口口聲聲是關心你,希望你好,實際上心裡都想著你過的不如他們。要是過的比他們好,他們覺都要睡不好。
林賦歸看到秦爽進來,走到他身邊跟他交代說:“幫我把鄧副場長和張科長找過來,我有事希望他們幫我作證。”
“我就知道你小子有譜。”秦爽看了楊天佑一眼,對方還在跟陸場長爭辯,言辭中的林賦歸已經成了大逆不道,萬死不辭的罪人。
陸場長被他吵的不行,抬頭看到秦爽進來不打招呼,就跟林賦歸說了兩句話就走,他惱怒地說:“當我這是什麼地方,菜市場啊!”
楊天佑本來還在說話,被他這句嗬斥打斷了。他縮縮脖子,知道陸場長表麵上說的是秦爽,實際上是指責他言辭過於激烈。
“你怎麼還維護他。”楊天佑想了想,轉過頭威脅林賦歸說:“現在就咱們在這裡,你把事情快點承認,承認之後看你態度,我再考慮原不原諒你。”
林賦歸無語地問:“這件事原不原諒不是你能定的。我現在就想問一件事。”
“想問什麼?我會不會叫你去勞改?”楊天佑心情大好的說。
陸場長自動過濾楊天佑的話,問林賦歸:“你有什麼想問的?”
“我想問楊副科長,要是確定我受賄,你是不是要把陳家溝的訂單向場裡申請取消?”林賦歸一眼看透楊天佑的想法。
楊天佑不自然的看了眼謝銳,昂起頭說:“這不是應該的嗎?”
“那看來楊副科長已經找好下家。讓我想想,是不是朱屯?”林賦歸話音剛落,站在一邊悶聲不吭的謝銳倏地抬起頭,畏懼地看著他。
楊天佑還在嘴硬地說:“這些事輪不到你一個犯錯的人管,你要麼現在坦白承認錯誤,要麼就等著警察審問。要是落到被警察審問,以後不光是你,就連你媳婦一家都會被你連帶著抬不起頭。”
這事不需要他提醒,林賦歸明白。這是個一人犯錯全家被連累的年代,絕對沒有後悔藥吃。要是他真的受賄,被單位開除,以後真是沒臉見人。
小小的縣城裡都是沾親帶故的關係,都可以想象即將要走上正軌的蘇桃的生意肯定會遭受很大的打擊。
他眼神冷漠地看著楊天佑,他這種行為是要把他全家往絕路上逼啊。
“要是領導故意陷害下屬,扭曲事實應該怎麼處罰?”林賦歸突然發問。陸場長深深看了眼他,公事公辦地說:“這樣的領導還要著做什麼?直接開除。”
楊天佑覺得背後一寒,往旁邊瞥著謝銳,定了定心神地說:“除了謝銳同誌以外陳家溝還有其他人可以作證,隻是他們拿到訂單怕是不願意出這個麵。”
“先不說這個。”陸場長問楊天佑說:“你在咱們場裡乾了多少年?”
楊天佑怔了一下說:“乾了二十二年。”
陸場長說:“我記得你家裡還有個兒子,再過兩年就能接你的班了吧。”
陸場長的話讓楊天佑感覺不好,他順著陸場長的問話說:“就是因為要接我的班,我更不能姑息咱們場裡出現這樣的同誌。”
“那你聽到我剛才說的話沒有?”陸場長問楊天佑:“你要是在這件事上故意栽贓陷害,我不管你在場裡工作多久,幾輩子的老臉我都不會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