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0. 第250章 花瓶女公爵(8) “小姐……(1 / 2)

伸出去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頓, 伊蓮娜旋即扯出一抹微笑,指尖輕輕撫了撫柔軟的花瓣,便收回手, “花很美, 可惜我的房間裡已經裝飾過了,您帶回去吧。希望它能給您帶來一天的好心情。”

雷蒙德侯爵有些遺憾, 但對於這個結果,他早有心裡準備, 於是風度翩翩一笑, “有了您的祝福, 一定會的。”

伊蓮娜勉強地笑了笑, 正要說話, 忽然遠遠望見阿莉安娜在院子裡指揮仆人們,不由就望著她出起了神。

她平常應付追求者們就不算用心,但怎麼也過得去, 可此刻的心不在焉,卻是明顯得對麵的人都看出來了。

阿莉安娜第一次見她的時候, 覺得她像是一株憂鬱的水仙花, 即便隻是孤芳自賞, 也足夠動人。此刻, 雷蒙德侯爵的感受大越也一樣, 他看著不自覺麵露愁容的人,輕聲問道,“伊蓮娜小姐,您有心事嗎?”

伊蓮娜被他的聲音驚醒,回過神來,“嗯?”

“如果您需要的話, 或許我會是一個合格的傾聽者。”雷蒙德侯爵說。

伊蓮娜避而不談這個話題,“多謝您的關懷,我沒事。”

雷蒙德侯爵還想說點什麼,但另一邊,阿莉安娜已經指揮著人將東西搬進了大廳。他的注意力也就因此被轉移,轉過頭去問,“阿莉安娜小姐,這是在做什麼?”

“我訂了一台鋼琴。”阿莉安娜聞言,走過來答道,“伊蓮娜小姐需要多學一些東西。”

伊蓮娜聽到這句話,幾乎繃不住自己臉上的表情。她抿緊唇,盯著阿莉安娜,很想開口問問,這是不是又是阿莉安娜“追求”自己的手段之一?

可是,她沒有任何立場來問這個問題。

阿莉安娜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好,而且效果也確實十分顯著,伊蓮娜苦笑著想,以後,無論任何追求者使出任何手段,她都不會因此而動容的。

因為她的心已經因為一個不應該的人而亂了。

當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那些曾經令她覺得甜蜜的、可愛的、情不自禁微笑的一切,似乎都被蒙上了一層暗淡的灰色。

可是這個人如此坦蕩,她又怎麼能責怪對方做得太好,讓自己淪陷呢?

這讓伊蓮娜心底的苦意無限蔓延。可越是這樣,她就越是不能、也不敢在阿莉安娜麵前露出任何端倪。於是在這一刻,連她自己都很驚奇地發現,她終於成功地撐起了一位貴族淑女在應酬場合應有的禮儀——

那就是無論心裡藏著什麼樣的事,對眼前的人有多少複雜的情緒,都不會讓它們泄露一絲一毫,從頭到尾都無可挑剔。

她覺得自己像是一尊水晶的雕像,佇立在一旁,聽著阿莉安娜和雷蒙德侯爵興之所至,從鋼琴的音色談到產地,再談到最近出現的一些音樂作品,話題之廣,讓伊蓮娜不由自慚形穢。

這種感覺比平時更深。

除了出身之外,阿莉安娜沒有任何缺點,如果有需要,她可以應付好每一個人,所以也沒有人不喜歡她。

伊蓮娜曾經問過阿莉安娜,要怎樣才能將她留下來,讓她覺得自己是自己的家,是她可以放鬆的地方。

當時阿莉安娜說,她其實本來已經計劃要走了,是為了伊蓮娜才留下來的。

在那一刻,伊蓮娜隻顧著高興、歡喜,所以沒有意識到,阿莉安娜其實避開了她的那個問題。她其實有很多選擇,以她的本事,不管走到哪裡都能過得很好,都隻會是旁人仰仗她,要如何才能讓艾頓莊園成為那個唯一呢?

伊蓮娜陷入自己的思緒之中,直到雷蒙德侯爵一句話驚醒了她。

“鄙人不才,也學過幾年鋼琴。如果伊蓮娜小姐找不到合適的老師,或許我也可以代勞。”他說。

伊蓮娜一驚,下意識地看向阿莉安娜。

她認為阿莉安娜是不會答應的。因為這是她“追求”伊蓮娜的方式,怎麼能讓其他的追求者橫插進來呢?

然而,在她的目光注視之下,阿莉安娜態度從容地點頭,笑著應道,“如果雷蒙德侯爵肯屈尊教導小姐,那真是再好不過了。您的水平,我早就已經有所耳聞。”

她說著,甚至轉過頭來,看向伊蓮娜,詢問道,“鋼琴很快就能安裝好,不如請雷蒙德侯爵現場演奏一曲。您覺得怎麼樣,伊蓮娜小姐?”

晨光中,伊蓮娜麵色蒼白,露出一個虛弱的微笑。

她輕聲說,“……我很期待。”

雷蒙德侯爵對於在伊蓮娜麵前展現自己的才華這件事,顯然是很重視的,拿出了十二分的水平。

偏偏他選的還是一首描述戀情的曲子,這是一段失敗的戀情,主人公們擦肩而過之後便再無交集,聽得伊蓮娜心頭酸澀不已。

於是等一曲結束時,雷蒙德侯爵回過頭,看到的就是伊蓮娜雙目含淚,專注地看著自己的一幕。

對於這位小姐,雷蒙德侯爵的憐惜是真心的。但要說愛慕,其實並沒有太多。更吸引他的,實際上是伊蓮娜剛剛繼承的那一大筆遺產,尤其是其中的幾份產業,若是能吃下來,必然能讓雷蒙德侯爵的生意更上一個台階。

但今天,雷蒙德侯爵卻忽然從她身上看到了很多可愛的、獨屬於女性的獨特魅力。

她的憂鬱、嬌弱,以及此刻動人的表情,都讓他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種男人對女人的嗬護欲與征服欲,希望自己能夠成為那個撫慰她所有憂傷的人。

他從琴凳上站起身,掏出手帕遞到伊蓮娜麵前,“小姐,願您永遠沉浸在愛的甜蜜之中,不必悲傷。”

伊蓮娜本來是要拒絕這張手帕的,聞言微微一呆,竟忘了拒絕。

於是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手裡已經握著那張手帕了。

她下意識地轉頭看了阿莉安娜一眼,誰知阿莉安娜竟然也在看她,對上視線的瞬間,伊蓮娜感受到了一種渾身過電一般的戰栗,也許是出於一個女人的直覺,她下意識地掩去了一切雜亂的思緒,微笑著開口,“雷蒙德侯爵來做的我鋼琴老師,實在是屈才了。”

“哈哈!”雷蒙德侯爵笑了起來,“能夠教導伊蓮娜小姐,是我的榮幸才對。”

原本說的是“如果找不到合適的老師,就由雷蒙德侯爵來教伊蓮娜”,但話說到這個份上,這件事似乎已經定下來了。

伊蓮娜咬了咬唇,有些懊惱於自己的衝動,又忍不住生出一種賭氣一般的想法:既然阿莉安娜不在意,她又為什麼要表現得很在意?

然而與此同時,她又不由得有些惱恨雷蒙德侯爵的多事。

不管是真的還是演出來的,如果阿莉安娜要用教她彈琴的方式來“追求”她,應該就會像教她畫畫的時候那樣,有許多可以親近的機會。

雖然是飲鴆止渴,但那也是她唯一能夠正大光明地親近阿莉安娜而不被察覺的時候。

可是雷蒙德侯爵一來,就什麼都沒有了。

然而開弓沒有回頭箭,已經定下來的事,自然也沒有翻悔的機會。從第二天開始,每天下午的時間,伊蓮娜就要跟著雷蒙德侯爵學習鋼琴了。

也不知道是該遺憾還是該慶幸,保羅少爺得知這件事之後,立刻就咋呼起來,也想教伊蓮娜一些什麼。可惜他自己就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公子,吃喝玩樂最擅長,卻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技能——或者說,他會的那些,都是不適合教給伊蓮娜的。

所以這位少爺就想出了一個天才的主意,每次雷蒙德侯爵上課的時候,他也坐在一邊旁聽,聲稱自己也不會彈鋼琴,很想學習這項技能。

看得出來雷蒙德侯爵已經想打人了,可惜,貴族的紳士風度,不僅僅是對女士,對於與自己相同身份的其他貴族,也是要保持的。

所以雷蒙德侯爵隻能忍痛接納了這個學生。

每當看到他們兩人坐在琴凳上教學,而雷蒙德侯爵被保羅少爺氣得暴跳如雷又必須要強自按捺的時候,即使是憂愁的伊蓮娜,也會忍不住微笑起來。

至於阿莉安娜,她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白天依舊忙著工作上的事,晚上教伊蓮娜繪畫。

然而隨著伊蓮娜的技術進步,那種阿莉安娜站在她背後,握著她的手一點點糾正她的線條的事,是再也沒有了的。大多數時候,她們各自占據書房的一角低頭忙碌,隻有偶爾停下來休息的時候,才能抬頭看一眼對麵的人。

值得一提的是,每天早上,伊蓮娜還是能夠在枕邊看到阿莉安娜寫的信。

而每一封信上,也必然會貼上一支薔薇花。

伊蓮娜每次將這支薔薇佩戴在胸前做裝飾時,都會忍不住生出一點惆悵。薔薇的花期並不長,隻是因為莊園裡種植得足夠多,所以一直開到現在。

等到花期過去,她和阿莉安娜的關係,還會是現在這樣嗎?

……

當伊蓮娜已經能夠較為熟練地彈奏完一整支曲子,畫出來的畫裡也開始加入自己的想法時,阿莉安娜答應要送給她的那幅畫,終於畫完了。

出於保留驚喜的想法,伊蓮娜沒有看過這幅畫。隻是每天晚上,她在書房裡繪畫的時候,阿莉安娜似乎都在忙碌,很少有提筆作畫的意思,讓伊蓮娜一度擔憂這份禮物會變得遙遙無期。

所以這天晚上,當阿莉安娜告訴她,已經畫完了的時候,伊蓮娜是很吃驚的。

“想看看嗎?”阿莉安娜問她。

伊蓮娜下意識地想點頭,但旋即又反應過來,微微搖頭,“想看,但不是現在。”

“嗯?”

“我想想……”伊蓮娜微微偏了偏頭,有些期待地說,“在我明天早上起床之前,你把它放在我的床頭,和你寫的詩一起,好嗎?”

這是伊蓮娜第一次當著阿莉安娜的麵提起她寫的那些詩。

在今天之前,她們都默契地對此保持了沉默,仿佛根本沒有這回事似的。事實上,如果不是那些信件好端端地被鎖在自己房間的櫃子裡,隔段時間就被拿出來回味一下,有時候伊蓮娜也會覺得,那更像是自己的錯覺。

她甚至刻意阿莉安娜不在家的時候,去書房裡翻看過那兩本詩集,確定阿莉安娜的詩並不是從上麵摘抄的。

它像一個過分甜美的秘密,被伊蓮娜自欺欺人地保護著。

所以此刻,伊蓮娜有些緊張地看著阿莉安娜,生怕她口中說出什麼不合時宜的話來,打破自己美妙的幻想。

好在阿莉安娜什麼都沒說,隻是道,“明早您會看到它的。”

這一句話,讓伊蓮娜一整夜都沒有睡著。

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又不敢弄出太大的動靜,隻能躺著,靜靜等待時間的流逝。

其實在之前,伊蓮娜也曾想過,要一夜不睡,等著看阿莉安娜是什麼時候來給自己送信的。但在今天之前,她一次都沒有堅持下來,總是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再睜開眼睛時天已經亮了。

但這一夜,不需要堅持,她的神經始終興奮而清醒,沒有半點想睡的感覺。

大概是淩晨四點鐘的時候,房門被人推開了。

雖然外麵是一片黑暗,雖然床被帳幔遮了起來,阿莉安娜什麼都不會看到,但伊蓮娜還是下意識地閉緊眼睛,放緩呼吸,生怕被對方察覺。

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之後,床帳被人掀起,一股涼意被帶了進來,撲在了伊蓮娜的臉上。

她拚命按捺住了睜眼的衝動,感覺對方在枕邊放下了什麼東西,然後帳幔重新垂下,伊蓮娜又被溫暖籠罩了。

她躺在床上,耐著性子又等了一會兒,確定沒有任何動靜了,才小心地抬起手,在枕畔摸索了一下。

隻摸到了一封信。

怕不小心揉損了信封上貼著的花,她沒敢亂動,縮回手,開始思索那幅畫會被放在哪裡——事實上,在伸出手的時候,她已經意識到自己在發傻了,那麼大的一幅畫,也不可能直接放在枕頭邊。

阿莉安娜送給自己的,會是什麼樣的畫呢?靜夜之中,伊蓮娜忍不住幻想了起來。

她現在已經很少讓自己去想這些都隻是“追求”的一部分了。身處其中,隻要她覺得它是真的,那就是真的。

何況即便是假的,能夠打動她,她也隻能對阿莉安娜心服口服。

伊蓮娜有些猶豫要不要爬起來點燈——她是很想這樣做的,但會不會太明顯了?她有點擔心阿莉安娜還沒睡,會在莊園的某個地方看到自己點的燈。既然剛才沒有睜開眼睛,讓她知道自己還沒睡,此刻再暴露,似乎是不恰當的。

猶豫著,糾結著,屋內的光線開始從一片深沉凝滯的黑暗,變成微微發白。眼前的一切都有了模模糊糊的影子,然後越來越清晰。

當光線明亮到已經足夠看清枕邊那隻信封上貼著的薔薇花時,伊蓮娜終於下定決心,坐了起來。

現在已經不需要點燈,阿莉安娜不會知道我起來了。

她這樣安慰著自己,伸手掀開了厚厚的帳子。

然後手一抖,鬆開帳子,整個人向後一倒,砸進了柔軟舒適的被子裡。

伊蓮娜一手按著胸,驚魂甫定地大口喘了一下氣,然後才小心翼翼地爬起來,小心翼翼地伸手挑開帳子——隻開了一條很小的縫,從那裡往外看。

這一次,有了心理準備,她沒有再被嚇到,終於看清了,原來是一幅畫被放在房屋中間,正對著床鋪,一掀開帳子就能看到。

而她第一次之所以被嚇了這麼一大跳,是因為——

那幅畫上畫的就是阿莉安娜本人。

畫麵裡的她穿著女管家的職業套裝,端莊地站在那裡,麵色看起來有些嚴肅,靜靜地注視著畫外的人。

說實話,哪怕是已經知道這是一幅畫,驟然和畫裡的人對上視線的時候,伊蓮娜還是會有些心驚肉跳。

事實上,在現實之中相處的時候,她也很少會跟阿莉安娜對視,甚至有時候會故意避開對方的視線,生怕阿莉安娜會因此而窺破自己藏在心底的秘密。

但現在,在她麵前的不是真人,而是一幅畫。

所以伊蓮娜的膽量也比平常更大了一些。她將帳幔掛在了兩旁的鉤子上,好方便自己能夠毫無遺漏地欣賞這幅畫。

仿佛在欣賞阿莉安娜本人。

或許是因為知道自己是安全的,一開始伊蓮娜還小心翼翼,到後來,視線就逐漸變得直白而大膽,將那些平時不敢多看的地方都細細打量了個遍。

她板正的儀態,她相對一般女性更加高挑的身材,她修長漂亮的指節,乃至她左耳下方那個可愛圓潤、讓她的氣質不那麼咄咄逼人的副耳——

伊蓮娜情不自禁地下了床,光腳踩著地毯,走到這幅畫麵前。

她伸出手,指尖輕輕撫過畫中的阿莉安娜的麵孔。

心跳如鼓。

再沒有哪一刻,伊蓮娜如此清晰而坦然地意識到,這是她深深愛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