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跳蚤人力市場(1 / 2)

烈日當頭,一望無際的礦石窟好像被鍍上了一層滾燙的火焰砂紋,叮叮哐哐的響聲從中傳出,密集不絕。

拿著鐵鎬的礦工光著膀子,汗流浹背。

隨著每一次手下用力一砸,豆大的汗水就成片灑在他們乾裂的腳指甲上,不一會兒,又讓頭頂的灼灼陽光給曬到蒸發。

阿甲嘴巴咬著裝寶石的袋子,從礦洞裡麵爬了出來。

這個礦洞寬度不過一米,隻能容得下一個人在裡麵進出,因此他出來的時候渾身沾滿了泥土,眨一眨眼睛,就有沙子從眼睫毛上掉下來,臉黑得不能看。

阿甲對此像是已經習以為常了一樣,吐出嘴裡的袋子。前手肘的上邊部位還算乾淨,他用那塊地方擦了擦臉。

還沒等他擦乾淨,有個等在邊兒上、手裡拿著登記本的人傲氣滿滿地說:“把寶石放這兒,彆想著自己偷偷拿走!”

阿甲睨了他一眼。

他的臉上有一道長長的疤痕,左邊腿兒不自然地扭曲著,身體很壯實,卻充斥著傷痕,凶煞的目光叫人不敢直視。

登記員被嚇了一跳,反應過來之後氣勢更囂張了,一腳朝著他大腿踢過去:“你踏馬瞪老子是不是,你算是個什麼東西?!”

這一踢,阿甲的身體分毫不動,反倒是登記員的小身板不穩地踉蹌了兩下。

旁邊傳來隱忍的憋笑聲,幾個老礦工剛從地底下出來,蹲在旁邊看笑話,登記員臉上漲紅。

但沒等他繼續作妖,剛才無動於衷的阿甲壓低了身子,湊近細聲問:“你知道我這條左腿是怎麼折的嗎?”

阿甲足足大了登記員兩個塊頭,逼近時猶帶來一股壓迫感,登記員的氣焰倏然小了很多。

阿甲陰森森地告訴他:“是因為把不少像你這樣的登記員給踹進了坑裡,老板給打折的。”

“頸椎骨摔折的聲音,和我的腿斷裂的聲音,一樣好聽。”

登記員的臉色一白,完全駭住了。

阿甲將手裡的袋子丟在他的腦袋上,也不管人接不接得住,徑直離開。

“等等!”身後的登記員大喊一聲。

人衝上來,從頭到腳把阿甲搜羅了一遍,沒有發現偷藏的現象,怕阿甲揍他,隻簡單說了句場麵話,彰顯自己的權利,然後灰溜溜地走了。

阿甲轉過身。

他又擦了擦嘴巴,暗綠色不出彩的寶石胚子從他的舌下轉移到了手中,粗壯的手臂一擺,將這胚子不經意地塞進了自己的褲腰帶裡。

阿甲這一次進去就是大半天,帶出來的石頭不少,今天的任務量已經達標,沒人會壓著他回礦洞。

他準備回去好好地睡一覺,走到帳篷堆,剛撩開簾子,聽到大卡車轟轟轟的機動聲,臉色出現了點輕微的變化。

在他身邊,零星幾個破爛的帳篷揭開了簾子,一臉有好戲可看的樣子,跑到大卡車停下的地方看熱鬨。

趁這會兒功夫,阿甲鑽回自己的帳篷,確定身後沒人,拿起枕頭,拉開地上的三層布,將寶石胚子從褲腰裡取出來,藏在地裡。

做完這一切,阿甲沒忘記把自己滿手新泥的手給擦乾淨,撈起枕頭邊已經看不出最初顏色的毛巾,邊擦著身子,邊往吵吵嚷嚷的人群那邊走。

阿甲藏東西花了點功夫,他來的時候,對新人的訓責剛進行到一半。

新人哭嚎痛喊,嘴裡發出破碎的慘叫:“求你,住手,啊,彆打了,我有錢,我給你錢,隻要你們送我回去,我把錢都給你們!”

在挨打的新人旁邊,還有幾個抱著頭縮在邊上的,頭發散亂,嘴角眼睛都青紫,眼中滿是恐懼。

這些新人穿著比較工整,有的是短袖,有的是襯衫,褲子不說熨帖,至少合適,和後麵圍在一起、大多數就掛個老舊背心的礦工們形成了鮮明對比。

阿甲站在人群中,不時聽到這些礦工的議論聲。

“還沒認清現實,還在鬨呢。”

“來到了這裡居然還想著回去,等著吧,接下來的幾天有他好受的。”

有個年紀稍大點的礦工,對著身邊看得心驚肉跳的後輩教訓道:“看清楚了沒有?要是沒看清楚就走近再看仔細一點,看你還每天妄想著回家,人都在這裡了,就得學會認命,不要老想給自己找苦頭吃。”

聽到這話,前頭的人轉身,那眼睛就像是吐著信子的毒蛇一般,在後輩的身上一打量:“想回去啊?”

帶後輩的老礦工則是一臉冷漠臉,詢問緊張的後輩:“想不想回去,你告訴大家,要是想,現在就走過去和那些人說,讓他們把你打死了痛快,彆到時候連累我。”

後輩眼睛裡好像蒙上了一層水汽,嘴唇嚅囁想要說什麼,突然聽到一聲肝膽俱裂的痛叫聲,是從那個挨揍的新人嘴裡發出的。

後輩整個人冷不丁一陣痙攣,語氣乾澀連連否認:“不想回去,我不回去!”

聽到這話,老礦工滿意了,身後的人更是拍了拍後輩的肩膀:“想開了就好。”

“我來這兒已經十多年了,其他人都跟我差不多,隻要不多想,你才能活得更長。”

“彆看你現在每天要下礦很辛苦,誰不是這樣過來的?要想我當初到的那個時候,直接就被人踢下了礦洞,差點把腿給摔折咯,頭一天采礦不達標,還把自己的手給磨出了水泡,磨破了之後滿手血,痛得想給自己一鎬子。但是現在你看——”

那人給後背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手掌,布滿了厚厚的一層繭子,細微的手紋已經看不見了,隻有幾條像是土地乾涸開裂了的粗線條盤踞在上麵。

看到那手掌,後輩茫然了,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上過學,隻不過後麵輟了學,在網上投了簡曆,被一家說是什麼走外貿的公司找上,需要到外地培訓。這麼一去,睜眼閉眼,就來到了這裡。

原先他的手雖然稱不上細膩,但好歹還有點白。現在經過多日的飛沙走石,加上頂上太陽的暴曬,皮膚表麵已經乾裂,紋樣就像是烏龜的那層殼,帶著些褐紅色的斑跡,密密麻麻,讓人作嘔。

後輩以為這已經很難忍受了,但是身邊人以過來人的語氣告訴他,這還不是儘頭。

明明那邊還在施加著暴行,這邊卻是談笑風生。看著大家習以為常的笑臉,後輩迷茫了。

阿甲什麼話都沒說。

打完人了之後,這還不算完,殘暴無情的統治者從人群中隨機點了幾個人上去,讓他們扒下新人的衣服。

驀地,那些新人像是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一樣,大驚失色。

哭叫聲、掙紮和踢打聲、打罵和無法反抗的崩潰嘶嚎,此起彼伏。

來這兒的礦工就等著看這一幕。他們睜大了眼睛,像是品鑒商品一樣,津津有味地看著。

失去了最後一層遮蔽之後,新人們徹底崩潰了,無助地抱在一起,瑟瑟發抖。

統治者看也不看,扔過去兩件舊衣服,這些衣褲沒有口袋,無法私藏和夾帶。統治者監督他們換上,又喊了人過來將幾個新人拉走,去登記領鎬子。

過來第一天,這些新人就得工作,不會給他們緩衝回神的時間,更不會有人求情——至少明麵上沒人會去觸這個黴頭。

阿甲等著人群散開,來到被打得奄奄一息的人旁邊,和監督的人說明了一下情況,承諾自己願意當這個刺頭的前輩,開導對方好好工作。

監督的人指著他的鼻子警告他:“彆打什麼壞主意。”

阿甲拍了拍自己不自然彎曲的腿,笑道:“怎麼敢?”

等新人在阿甲的帳篷裡醒來的時候,阿甲正在一旁磨自己的鎬子,用一塊撿來的石頭。

那架勢,看起來不是在磨鎬子,而是在磨一把鋒利的、隨時準備舉起來砍人的刀。

新人才醒來,鬨不清狀況,磨鎬子的聲音聽得他心裡發毛,下意識撐起身體逃跑,扯動了身上的傷口,立時就栽倒下去了。

阿甲眼神都沒變一下。

“他們要留著你做工,下手狠,但不會要你的命。這地方沒有充足的醫療條件,你最好是自己能爭氣點,彆死在這。”

說著,一把被磨亮的鎬子扔到了新人的麵前。

接下裡的時間裡,新人成了阿甲的後輩,作為前輩來講,阿甲並不是一個溫和好脾氣的人,很多時候,新人都會被阿甲暴戾的氣勢給震懾得不敢吭聲。

但無疑可以肯定的是,有阿甲給他點明方向,新人在這個礦窟沒有遇到過什麼刁難,甚至因為帶他的師傅是阿甲,不少人對他的態度都是和和氣氣的。

新人暗地裡一打聽,似乎阿甲還收了許多個像他這樣無法接受現實的新人。

阿甲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沒人知道。雖然師傅帶後輩可以領貼補,但是貼補的不是金錢,是食物,以阿甲的本事,在這一片地方早就混得順風順水,不需要多做額外的工作來吃飽喝足。

這一天,新人看到阿甲在沙地裡寫字。

新人沒看到過阿甲這樣的眼神,溫情似水,好像一筆一劃寫的不是字,而是在描繪著家人的相片。

新人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過家人了,想起離開的時候還和自己的父母吵了一架,心裡就一個勁兒的酸澀。發現找不到自己之後,父母不知道該有多著急,多麼擔心。

阿甲寫完了字,定神地看了許久。這個地方不需要礦工會識字,新人也開始對這些文字感到陌生,但他還是依稀辨彆出來,阿甲總共寫了兩個字,“光晝”。

光晝,好像不是一個通用的詞語。新人正想著,突然聽到阿甲意味不明地問他:“你想不想回家?”

新人想回家,想到要發瘋。

在阿甲的叮囑下,新人學會了謹言慎行,不把自己的想法說出口,但這不代表他不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