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跳蚤人力市場(2 / 2)

這裡什麼都沒有,有的隻是不穩定隨時會把人淹沒在沙土裡的礦洞,有的隻是日複一日機械性的采礦工作,有的隻是被打壓到不敢起一絲反抗的心。

他想回家,想熱了就能吃到的冰棍,想夏天裡的大西瓜,想要在累了小睡一會兒的時候不會被鞭子叫醒,想家裡那張不會捂出痱子的床。

更想自己頭發花白了的爸媽。

他真的好想、好想回家。

阿甲嗯了一聲,凝視著地上“光晝”兩個字,看了許久,又給推平。

阿甲對新人說道:“那就記住這份想要回家的心。”

在這之後,新人又陷入了繁瑣且好像看不到儘頭的采礦生活。

他幾乎要忘記了和阿甲的這一番對話,直到一個烏雲漫天的黑夜,阿甲衝進了他的帳篷裡,給他扔了一把鐵鎬,淡淡的語氣就跟他剛來的時候一樣:“想活命就不要出去,想回家的話就拿上家夥跟我們一起,照顧好自己,彆死了。”

也是在這個時候,從睡夢中被強行驚醒的新人透過破爛的布簾,看到了帳篷外麵綽綽的人影和火光,同時伴隨著喊殺的聲音。

他立時明白了什麼,驚恐地看著麵不改色的阿甲,那表情好像在質疑地問:你怎麼敢?!

阿甲隻是閉了閉眼睛。

頭頂的太陽熾熱無比,礦洞裡麵卻是黑暗而陰寒,他有大半輩子都呆在這樣的礦洞深處,在沙石裡麵翻找可能有但更可能沒有的寶石,然後全部上供。

為了節省力氣,也為了不暴露自己的想法,阿甲已經沉默了太長時間。嘴巴用來說話,但他已經想不起來上一次侃侃而談是什麼時候了。

在新人說著自己想要回家的時候,阿甲表現得淡然如風,叫他打住想法,不能再說這樣的話,其實阿甲心裡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回家。

他有很多話要說,但最終出口的,卻隻有一句緬懷著誰的話:“你還記得,我給你說過,我有一個老師嗎?”

新人點了點頭。

身後的交戰聲愈發的大了,連帳篷都好像在這樣的衝擊下,搖搖欲墜起來。

“他其實不能算是我的老師,因為他並沒有單獨給過我們班授課。但是他教會了我們所有人最重要的一課。”

阿甲轉過身來,話裡話外滿是釋然的笑意:“而現在,我要向他提交這份遲到的作業了。”

新人呆滯地看著他毅然決然離開的背影,耳畔突然想起了阿甲曾經說過的那些細枝末節。

阿甲說:我有一個老師,大家都很敬佩的老師。

阿甲說:在所有人被水泡得手腳發麻,都選擇隨波逐流的時候,隻有老師選擇逆行,將快要被水流衝下懸崖的我們給硬生生地拽了回來。

阿甲說:沒準,我也能成為像他那樣的人。

阿甲說:……沒準,我也有資格……自稱是他的學生。

在中介公司的時候,顧平生當著李部長的麵,清點了學生合同,一份不少,一份不多,才離開了中介公司。

顧平生激進嗎?不,看過了合同資料之後,麵對李部長表示自己無能為力的裝腔作勢,沒有在第一時間大鬨特鬨,已經算得上是顧平生脾氣溫和。

告彆西裝革履之後,顧平生半秒鐘沒有耽擱,先一步打電話給司羽臣,請他幫自己順著合同中的地址找幾個人。

而他自己則帶著馬俊,乘坐司老板幫忙準備的沙漠越野車,趕去了礦窟。

路上風沙不斷,必須關緊車窗,不然風吹進車子裡麵,能叫人吃一嘴的沙子。

馬俊看著這一片荒涼的地界,有點心驚:“就這地方,能做什麼工作?”

司機收了大額的導遊費,心情很好,給他科普:“我們這兒有著寶石小洲的彆稱,你們要去的地方,那一塊地帶都是私有的,這兒的寶石商人會雇傭大量的勞動力幫他采集寶石,平時都不讓人靠近。”

馬俊點了點頭,突然看到天邊有一點紅色的火光,和他們前行的目的地意外重合,指著那個點問:“老師,那是不是就是我們要去的礦窟?”

司機凝神一看,靠,這亂成一團的陣勢,明顯是營地裡出了事啊!

顧平生已經發現了這不同尋常的動靜。

他掌住司機想要轉彎的方向盤,沉聲說道:“帶我們過去。”

司機迫於他的氣勢,或者說迫於自己的小命,帶他們衝進了警戒線。

這是因為應該鎮守在警戒線邊上的人都趕到營地裡麵去了,再讓司機深入,對方搖著腦袋怎麼都不肯。

把馬俊給氣得:“彆忘了你收了我們五倍的導遊費!”

司機哽揪著脖子說:“那隻是導遊費,沒說要讓我和你們一起拚命啊!”

他兩爭執的時間,顧平生已經開門下了車,從車子的後備箱裡拿出準備好的家夥事兒,走過來扔給了馬俊一把。

顧平生削瘦的身軀直入不遠處的熠熠火光中,司機在駕駛座裡看著,胸口好像被觸動了一樣,張了張嘴。

“都這年頭了,真有不要命的啊。”

營地裡麵很亂,但通過他們的衣著,顧平生很快分辨了出來。

手裡拿著正經武器的,應該就是這個營地主人雇傭的護衛隊,而另一夥隻著寸縷的群眾,則是受雇采礦的礦工。

看目前的形勢,礦工人很多,但礙於裝備不給力,被人壓著打。但這些礦工也不是在做無用功,他們殺死護衛隊的人之後,就搶奪了他們的武器,所有人有秩序有規劃地往著大卡車停留的方向進攻。

雇主敢於不限製他們的人身自由,就是因為這鬼地方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大多數人在被送過來的時候都被喂了安眠類的藥物,根本不認識回去的路,在這種頻頻受限的情況下,靠自己徒步走出去根本就不現實。

但隻要搶到了交通工具,他們就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眼看著自己離大卡車越來越近,礦工們麻木不仁的眼睛裡爆發出炙熱的火焰。

就是因為平時都不敢想,所以希望在眼前出現的時候更加讓人失去理智。他們的眼裡一時間隻剩下這輛卡車,紛紛衝上去,想要開走這個能救他們命的大家夥。

然而,想走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人群擠在一起,一隻手的力量根本就不能讓他們擠進去。頓時,有部分人直接就紅了眼睛,丟下了手裡的武器,想著用雙手使勁兒更容易上車。

聽到武器落地的聲音,阿甲回頭一看,震聲喊道:“不要丟下你們的武器!”

但是阿甲說這話已經晚了。

為了爬上大卡車,大部分的人手上都變得空蕩蕩,這讓顧忌他們會進行反攻的護衛隊抓到了時機。

失去了武器的礦工們就像是待宰的老母雞,被護衛隊們一個個地揪了下來,連誓死反抗的阿甲,也被打中了左腿。

陳年舊傷又添新傷,阿甲悶哼一聲,差點沒能站住,疼痛使然臉上都白了一個色調。

護衛隊的槍口對準了他,阿甲抬頭一看,是當年那個警告過他的監督者,對方臉色黑沉如水,一字一頓地說:“不是告訴過你,彆打什麼壞主意嗎?”

啊……

阿甲愣了一瞬。

他反應過來,再看著黑黝黝的槍口,極其突兀地咧嘴笑了一下:“抱歉先生,我給忘了。”

話音未落,阿甲用儘全身力氣,受傷的左腿作為支點,一腳踹向了護衛隊持槍的手腕。

他痛得血管從脖頸的位置一路暴起,猙獰而又勇猛。

堅持不懈地打磨,讓鐵鎬的一端變得極為尖銳,紮進人的身體的刹那間,也是如水般順滑。

阿甲好像聽到了槍響聲,他同時抬起眼睛往上空看了看,有那麼一秒鐘,他遺憾地想著,要是白天就好了。

光晝。

阿甲還記得顧平生說過的這句話。

能夠快樂地活在陽光底下,如陽光般燦爛,又如白晝般耀眼。

阿甲倒在了地上,即將發生的死亡讓他屏住了自己的呼吸,但是仔細感受之後,他身上並沒有多出來的疼痛感。

這個發現,讓阿甲一時間還有點不敢相信,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睛,手掌快速地上下檢查。

沒有多出來的血窟窿。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阿甲連呼吸速度都快了很多,缺氧讓他的心跳加快,呼哧呼哧地喘著氣。

下一刻,他猛然抬頭,看見一個年輕男子長身而立,對他伸出手來。

直至多年後,阿甲都忘不了這一幕。

身前是紛亂的戰火,頭頂的夜空隻有寥寥幾顆星星,顧平生站在他的就近處,溫和的話語如暖春山泉,細細流淌。

“你好,我來找我的學生,他叫阿甲,不知道你認不認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