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神現之國(1 / 2)

對上那雙明亮到透徹的眼神,躁動的人群高舉著武器的手慢慢放下,變得沉默起來。

斷言瘟疫源自雨水的人是當地神殿的神職人員。那名神職人員人很好,和其他地方比起來,他們不需要上交過多的供奉,就可以得到很好的救治。

家裡有人生了病、受了傷,都是去找的那位神職人員,看著開裂的傷口一點點地收攏,看著走路氣喘的親人臉上重回紅潤的光澤,他們心裡充滿了對神職人員的感激與信任。

瘟疫爆發,來得突兀且不合常理,人們接受不了這殘酷的現實,紛紛湧到神職人員那去,從滿臉沉痛的對方口中得到了真相——

異族來的王子根本就不是神使,那假冒神明的惡魔蒙騙蠱惑了所有人,是他帶來了所有的災厄和痛苦。

對神使滿懷憧憬的人們,先前有多麼高興,多麼慶幸。

如今看著自己潰爛的皮膚,躺在床上一點點地感覺到生命力的流逝,就有多麼痛恨。

可在他們預想之中本該隱藏在幕後看笑話的惡毒王子,在這人人自危的時候,居然不顧安全地來到了他們所在的疫病地區。

他們惶恐又懷疑。

眼前的青年可信嗎?他們該去相信嗎?

但是,青年都冒著被感染的危險和他們麵對麵了,還有什麼不能信的!

站在近前的人彼此茫然地互看,嚅囁唇角,有話想問顧平生,突然一聲尖銳刻薄的質問響了起來:“憑什麼你說自己沒有降下瘟疫,我們就要相信?”

站在他身邊的人有些尷尬,拉扯那激動的人小聲說道:“你沒看到他都進來了嗎……”

提出質問的人依舊不依不饒,冷笑著看向顧平生:“他能夠控製瘟疫,也就說明瘟疫對他不會有任何影響,他也不會感染疫病!現在過來,隻怕是想確定我們到底能不能死乾淨。”

滿意地看到周圍的人們因為他的這些話再度變得不安起來,那人開口準備繼續詆毀顧平生,突然撞進了一雙冒著金光的眼睛。

那雙眼睛應該充斥著被汙蔑的不忿,但落在他的身上,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波瀾。

出聲者心臟一咯噔,在意識到不對勁之前,已經不受控製地跪在了地上。

咚一聲脆響,男人突然就跪了地,看得周圍的人不明所以,驚訝散開。

人們隻見男人雙手合十往上捧舉,臉上是虔誠和信服,瞳孔卻不停亂晃地看著顧平生,開口滿是愧意地說道:“尊貴的大人,我將向您懺悔。”

懺悔?什麼懺悔?

顧平生麵不改色地問道:“你是否真的認為是我降下的瘟疫?”

男人嘴上想說是,卻驚恐地發現自己根本不受控製,上下嘴唇一碰,不由自主地將心裡的真實想法說了出來:“怎麼可能呢大人,我根本就不知道事情的真假,但是有人要求我把臟水潑在你的身上。”

“他給了我們大量的報酬,那可是我幾輩子都賺不到的錢,隻是起哄說幾句話而已,這筆生意可太賺了!”

聽到男人袒/露的話語,人群瞬間沸騰。

當即就有人衝出來揪住了男人的衣襟,怒氣疼疼地問道:“你說什麼?”

有人恍然說道,跟著拔高聲音:“我想起來了,前幾天就是他一直在我們說王子殿下根本就不是神使,是偽裝成人的惡魔!”

靜謐的人群喧嘩不斷,他們好似嗅到了陰謀的氣息,看著自己枯瘦的雙手,血絲一點點地爬滿了眼球。

男人想要躲開,卻依舊隻能維持雙手捧舉的姿態,眼珠子害怕得骨碌轉,想說點什麼來為自己分辨,又聽到了顧平生的問話。

“和你進行交易,讓你來詆毀我的人是誰?”

一個名字劃過男人的腦海,他想也不想地說了出來:“是神父馬斯。”

傳播謠言的人,居然是馬斯神父……

那名會微笑著抱起小孩子,溫柔地接過女士花束,節衣縮食救濟老人,在當地人心中擁有極好名聲的神職人員。

受過神父恩惠的人,從未想過這樣的好人會去詆毀顧平生,不敢置信地說道:“會不會搞錯了,馬斯神父怎麼可能會做這種事情?”

其他人也完全無法相信。

在他們看來,最不可能去做這件事的人,就是善良的馬斯神父了!

真相暴露出來,引起了大家的騷動,其中就有幾個人偷偷地朝外縮腳,試圖溜走。

就在這個時候,顧平生的聲音再一次響起:“你說馬斯神父給了你們大量的報酬,散播謠言的人除了你,還有誰,他們在不在現場?”

最開始見到顧平生的,隻有守在柵欄邊上對王都懷揣著希望等待救助的人。

但是轉眼時間,顧平生的麵前就集結了近乎小半個城鎮的人,甚至在道路被圍得水泄不通之後,還有人源源不斷地從遠處的街道過來。

他們身患疫病,嚴重的都已經要走不動路了,如果不是聽到了“那個該死的、散播瘟疫的惡魔來了!”這樣的喊聲,又怎會跌跌撞撞地從病床上爬起來,拚著骨頭快要散架的病痛,對顧平生進行討伐。

隱藏在暗地裡的謠言散播者一聽這話就知道要遭,立馬裝也不裝了,推開人群就要走。

“乾什麼?”“推什麼推!”“喂!你們跑什麼?”

為了把事情鬨大可以獲得更多的酬勞,這些人在顧平生到來之時不留餘地煽動城鎮裡的居民,現在人多的弊端出現了,麵對著人山人海,他們一時間根本就擠不出去。

跪在地上的男人哆嗦著唇皮:“有!”

“有很多人接了和我一樣的活!”

意圖逃跑的人聽到這話,簡直要瘋了。

他們可以預想到,一旦被人知道自己在散播謠言,詆毀顧平生的身份,就算在場的這些人可以放過他,站在那邊上的將領和守衛都不會容忍他們如此侵犯王族的威嚴!

本以為在事情結束之後,他們就能拿著神殿給出的特效藥遠走高飛,哪曾想顧平生居然這麼想不開,親自跑了過來。

見錢眼開的散播者仿佛被從頭澆下了一盆涼水,從對金錢的眼熱中,深深意識到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為什麼他們敢接下這件事?

儘管有不少言論否認了顧平生神使的身份,但是,對方可是實實在在擁有能夠降下雨水的能力!

那是傳說中被古神眷顧之人,豈是他們這樣的宵小之輩可以汙蔑構陷的!

這些人更加急切地往外跑,也因此撞到了不少人,不明所以叫罵開的人群中,終於有人忍無可忍地把他們給揪住了。

“又不是你犯下虧心事,你跑什麼?”

幾乎在同一時間。

“就是他!”

男人的手正指向了被抓住後不停掙紮的對方,不止如此,還挨個點向那些準備開跑的家夥,聲嘶力竭地說道:“他們和我一樣,散播了謠言!”

直到這一刻,男人的心中還抱有僥幸心理,他近乎是興奮地將自己的同夥拖下水,心想著有那麼多人做了錯事,不止他一個昏了頭,那麼他的錯誤也情有可原。

男人想起了在自己忐忑不安不敢接手這件事情的時候,馬斯神父寬慰他的話。

對方是寬宏大量的王子,性格溫軟,不愛爭鬥,甚至可以說是懦弱。

男人想,顧平生連試圖將他拉入角鬥場內冒名頂替的罪人都放過了,應該也會放過他們……的吧?

下一刻。

男人聽到了溫和善良的異族王子毫不猶豫地開了口,喊一個人的名字:“厄爾,把他們抓過來。”

治愈係玩家給厄爾上了一個免疫buff,厄爾摩拳擦掌了好久,終於可以行動,幾乎在一眨眼的時間,就把那些人放倒在了地上,再順手拎著甩在了顧平生的麵前。

幾人摔了個倒栽蔥,頭暈眼花。

顧平生不怒自威的視線掃過那一張張恐慌不已的臉:“是否是你們在散播謠言?”

那些人如同最初暴露的男人一樣,想要為自己爭辯,卻沒有反抗的能力,跪在地上如實陳述了自己的罪過:“我將向您懺悔。”

“是的大人,我們收取了馬斯神父的酬勞,按照他的要求散播了謠言。”

嘴皮子一合,他們又慌忙地張開:“但我們是受人指使,並不是——”

顧平生刀鋒般的眼神看著他們,一字一頓,沒有一點容情:“人心惶惶的時候散播謠言,引發動亂。”

謠言本身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它帶來的後續影響。在顧平生已知的那些消息中,那些被瘟疫感染的人們在有心人的引導下組織過多起暴動,最開始是攻擊吏官的府邸,再之後是不分青紅皂白地攻擊附近的居民,死傷三十餘人。

而那些人做過什麼錯事?

他們在瘟疫出現之前,歌頌過神使降雨的美德。

“意識到馬斯神父有問題,卻被金錢誘惑,助紂為虐。”

在這個時候花大量金錢散播謠言的人,其心可誅。這些散播謠言的人眼看事情敗露,想也沒想地就開跑,他們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卻仍舊選擇了為虎作倀。

說話的間隙,他從愣神的士兵手中接過了劍。

眾人隻看到一道鋥亮的利光從顧平生的手中迅猛而出,傳聞中沒有接受過王族劍術教學的這位異族王子,揮劍的姿態是那樣風姿卓絕。

劍影過處,人頭落地,不敢置信的表情永久地定格在了那些人的臉上。

顧平生抬眸冷言道:“罪不可赦。”

人群再一次陷入了無聲之中。

良久,他們看到顧平生將手中的劍交付給了剛才的士兵,鋒利的劍尖上還掛著一滴血,啪嗒一下掉落在了地上,就像是那些突然落地的頭顱。

如此輕巧,就斬殺了數人。

在場所有的人,包括跪在地上的男人,都經不住冷汗津津,畏懼地看著那長身而立的俊美青年。

解決了這些散播謠言的狗腿,顧平生留下男人作為活口,讓厄爾他們帶著人去指認捉拿馬斯神父,自己則帶著那名治愈係玩家,在將領的帶領之下前往調查瘟疫的源頭。

在出發之前,將領命人拿來了一套自製的防護服,說白了就是將布帛疊了好幾層,罩住自己的口鼻和暴露在外的皮膚。

雖然知道自己不需要這個東西,但顧平生沒有拒絕將領的好意,將其穿上了。

看著朝他們走來的青年,人群下意識地讓開了道路,看向顧平生的眼神中,有惶恐不安,有驚疑不定,還有一絲絲的期待。

青年走在了前麵,後麵的人群也沒有散開。

他們抬起腳步,不約而同地跟在了顧平生的身後。

將領眼睛盯著前方,看似在專心帶路,卻忍不住時不時地往後瞄向顧平生。

“你在想什麼?”

被人發現自己的偷看,將領驚了一下。對上了顧平生溫和的視線,才有些自責地說道:“我應該在他們動手之前阻止他們。”

如果讓阿西卡莫的王族血脈在這裡出了事,他萬死也難逃其咎。

顧平生:“不必這樣愧疚,你儘到了自己的職責。”

在群眾圍擁上來的時候,第一時間指揮自己的士兵上前阻攔,才沒有讓尖刺柵欄被推動,讓人們一發不可收拾地湧到顧平生的麵前。

“恕我直言。”將領抿了抿唇,“您為什麼要進來,難道您完全不害怕他們傷害到您嗎?一旦打起來的話,您很有可能受到生命危險。”

“群起的仇怨是擋不住的,讓他們發泄出來比較好。”

顧平生知道跟在身後的當地人也在豎起耳朵偷偷地聽,慢條斯理地說道:“如果我害怕受傷,害怕死亡,我就不會到這兒來,就留在王都的宮殿中享受侍從的伺候,不比這要舒服得多嗎。”

“反正那些人罵人的話也傳不到我的耳朵裡。”

人們的心中生出了一股怪異的滋味,事實上,他們想不通顧平生丟下那種錦衣玉食的權貴生活,跑來這兒乾什麼。

如果是他們的話,絕對不會這麼做,那不是傻麼!

見過了顧平生剛才果決淩厲的一麵,他們倒不會將對方看成很傻很天真的異族王子,所以更加好奇起顧平生的行為。

有人壯著膽子去問:“所以您為什麼會過來……?”

顧平生笑了一下,沒有解釋。

他轉而向將領詢問這幾天他們調查到的線索,將領帶著敬意,將他們的發現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顧平生。

很快,他們就來到了瘟疫產生的源頭,一個破落的土平房前。

基本上越往巷子深處走,人煙就越稀疏,顧平生一路走來,聽到土房子裡不時傳出粗重的咳嗽聲,過猛的嗆咳,好像要把自己的五臟六腑都給咳出去。

有人無力地癱坐在家門口,身上裹著一張遮擋日光的長布,眼睛裡沒有聚焦點,好像失去了靈魂,空洞麻木地看著四周。

他們的身體比其他人都要瘦弱,多的是一些老人,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看到顧平生他們過來了,老人們微微挪動下眼睛,就又頹然地栽了過去。

蒼白的頭發上儘是灰塵,枯瘦如柴的手掌緊拽在胸口,有氣無力地盯著腳下,等著自己的死期。

他們對活下來已經不抱希望。

將領告訴顧平生,這裡是城鎮中的貧民窟。

每一個城鎮都有貧民窟。

偏僻、陰暗,屬於大街上熱鬨嘈雜的人聲都傳播不到的地方,哪怕有人在這裡生了重病,也不會引起他人的重視,直至有人偶然路過,嗅到屍身腐爛發臭的氣味,上報給當地的政吏才會得到處理。

投放瘟疫的人選了一個“好地方”。

到了小土平房的附近,基本上看不到一個人影。

人們對著災害傳播之處避之不及,靠近這條道都覺得晦氣,這幾天時間,除了前來調查的士兵們,沒有人到來。

剛一靠近,顧平生就聽到了一陣哼哧哼哧的急促喘氣聲,他沒有等待將領上前為他開門探路,率先一步推開了房門。

吱呀聲響起,搖搖晃晃的破爛木門被打開,落下了一陣細細的飛灰,眾人穿著防護服,都忍不住向後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