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還凶得炸毛的貓兒突然沒了聲音。
顧平生微微低下頭去,卻見黑貓正直勾勾地盯著自己,微微放大的瞳孔像是盈潤了水光。
顧平生心中一片柔軟。
他探出手來,輕觸黑貓腦袋上的血口,點點金光在他的指尖凝聚,而黑貓的傷口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傷痛得以減輕,黑貓卻渾然不覺,眼也不眨地看著顧平生,認真且專注,好像在注視著自己的全世界。
直到那雙骨節分明的手挪開,它才猛地回神,瞧著顧平生一塵不染的模樣,有些自卑地縮了縮沾滿血汙的爪子。
可它又實在忍不住心裡的激動,衝著顧平生直叫喚。
貓的叫聲淒淒慘慘,黑葡萄似的小眼睛可憐極了,似乎在控訴顧平生為什麼現在才來找它。
“喵……”
(海角之鎖)沒反應,我以為你再也不會出現了。
“喵嗚,喵嗚!”
我差點就死了,差點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喵……”
你跑到哪兒去了,小騙子。
或許是得到了顧平生的注視,黑貓本打算小小聲地告狀,後來聲音越來越幽怨,嗓音也越來越大。
周遭的魔物懾於顧平生的存在,已經狼狽地逃開了,偌大的一片空地成了貓兒傾訴委屈的地方。
但叫著叫著,始終沒有得到另一個人的回應,黑貓意識到了不對勁,叫聲逐漸微小。
它仰頭看著顧平生,金瞳燦然,傾注在他身上的眼神依舊溫柔,溫柔到了陌生的地步。
黑貓放肆的神情逐漸收斂,不安地喵嗚了一聲。
而顧平生也順勢撥開了小家夥柔軟的毛發,在它的頸項中,看到了一柄嶄新的黑十字架。
他指尖點在十字架冰冷的表麵,眼睛似乎越過無限的歲月光景,看到了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青年。
刑野,玩家排行榜上的第一人。
進入表世界的玩家都會受到係統的約束,能夠在生死關頭突破自身的極限,掙脫身上的枷鎖進入神的境界,實在難得。
隻是強行突破致使黑貓的神格不穩,更給它的身體帶來了嚴重的損傷。不知道對方到底是遇到了什麼危險,才走了這樣的極端。
顧平生仿佛透過這具由黑暗物質凝聚的身體,看到了裡麵尚且乾淨的靈魂。
他承認自己起了惜才之心。
也或許是他獨身一人太久,寂寞了太久。
“刑野,這是你的名字罷。”他淺笑道,“可願隨我離開?”
黑貓的回應,是在長久的僵硬之後,冷不丁地給他的指尖來了一口。
控製了力道的輕咬,隻是讓尖銳的牙齒在他的指腹輕輕劃過。
詫異於會得到這樣的答複,顧平生垂眸露出疑惑。
貓兒也看他,眼裡滿是失望和傷心。
沒等顧平生仔細分辨出這情緒的成因,黑貓團子蹬腿兒從他的懷中一躍而下。
它衝著顧平生發出了一聲負氣的喊叫,四條腿向後退,一頭鑽入了突然出現的黑色濃霧中,消失不見。
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手,顧平生心中有些遺憾。一聲輕歎散在了荒蕪的大地上,顧平生的腳下騰升起璀璨的金色星光,他將要離開。
可就是這個時候,一股迅猛的風聲從他的身後掠來,顧平生神色一動,側頭正看到走掉的小黑貓一個飛撲,扒拉上了他的肩膀。
金色光芒感受到了與它相駁的力量,下意識地展露出排斥,黑貓的神情更加受傷,卻頂著那金光的壓力,一點點地往上爬。
生怕再被拋棄,死死地扒緊了顧平生,再也不肯鬆爪。
.
晨光熹微,顧平生緩慢地睜開了雙眼,揉捏自己漲疼的眉心。
他再次做了一個漫長的夢,夢中的刑野從玩家變成了初生的新神,而他勉強算是刑野的“前輩”。
出於對後輩的憐愛,他帶上那隻受了重傷的黑貓團子,一邊給貓治傷,一邊教導貓如何使用才剛掌握的力量。
黑貓學得很快,也可能是因為對方有著需要複仇的目標,所以從不懈怠。顧平生有意識自己不能亂走動,便在對方學成之後,安排對方去其他空間遊曆。
起初黑貓不肯,甚至氣憤,一直到晚上都抱著他的手臂又咬又啃。
後來它還是離開了。
隻是不管去到什麼地方,最多三個猩紅月落,對方一定會再回來,用被千年雪蓮淨化過的泉水洗去身上的血腥氣,偶爾會給他帶上一束花。
男人說他喜歡洗冷水澡,顧平生卻透過時間看到了縮在泉水裡打噴嚏的黑貓團子,渾身皮毛濕噠噠,好不可憐。
男人說那是他隨手從路邊摘下的野花,顧平生卻透過時間看到了黑貓靜立崎嶇的懸崖峰頂,十日不動隻守那靈花綻放。
夢境到此戛然而止。
顧平生抬手想要觸碰黑貓耳釘,頓了一下,看向了變成護腕的天涯之鎖,摸了摸它。
使用這個道具的那一刻,他心有所感,感應到男人就在離他不遠的地方。
顧平生下了床。
吸收力量的時候他的身體出了大量的汗,但是現在的感覺卻很清爽,他注意到自己的衣服和床單都被換過。
想想刑野抱著他換床單的樣子,顧平生噗呲笑了一聲。
這一笑,扯得嘴唇脹麻微疼。
顧平生:“……”
他轉過身快步走進了浴室,果不其然,在鏡子裡看到了自己紅腫透亮的嘴唇,還有牙印。
顧平生:“……”
一看,就是被某個不知節製的男人給弄的。
顧平生笑了,這次是給氣的。
親成這樣就算了,故意留下來給他看是幾個意思,當他不知道吸收力量會讓身上的任何傷痕都得到治愈?
凝視著鏡子裡的腫唇又看了幾分鐘,顧平生終是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開口說道:“治療。”
顧平生嘴上立時出現了一股冰冰涼涼的感覺,腫脹的皮膚也消減了下去,恢複如初。
同時他也感到了自己精神力的快速流失,基於他想要治療的傷口隻是輕微的腫脹,消耗的精神力大概占總數的十分之一,喝杯茶的功夫就能恢複。
顧平生觸碰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眸色有些複雜。
使用技能的時候,技能說明也在他的耳邊過了一遭。【係統提示:(不同尋常的烏鴉嘴)技能作用已生效。
說明:你有著一張巧言善辯的嘴,任何話經由你的口中說出來都會帶著令人信服的力量,作用對象越相信你說的話,該技能的使用效果就越強。
備注:係統從來沒有見過你這樣狡猾的人類,能把黑的說成白的,白的說成是黑的,坑爹的是,如果有人真信了,那還真能發生。
你能想象到嗎,如果你對石頭說它有張嘴,石頭信了,那麼它立刻就會裂開條縫和你說話,這件事簡直太瘋狂了!】
刑野說得沒錯,他的技能確實逆天。
(不同尋常的烏鴉嘴)看似限製很大,一旦說出的話反超常理。
比如像係統舉出的例子中那樣讓石頭長出一張嘴,那麼他的精神力分分鐘就能消耗殆儘,嚴重損傷自己的大腦神經,變成個傻子。
但換個層麵來講,隻要他的精神力足夠,他可以做成任何事情。
顧平生心中沒有任何輕鬆和自得,反而有些凝重。
他看著掌心的紋路,這隻是第二個技能,還有眼睛耳朵和心臟。
顧平生可以想象到自己曾經的強大。
可哪怕強大至此,他仍舊被人拆得四分五裂,要麼是他當初一著不慎輕敵了,要麼對方就比他還強大。
從浴室裡洗漱完出來,顧平生緩緩地吐出一口氣。
他換好了衣服,突然聽到自己的窗戶外響起了敲擊聲。
“校長先生,校長先生,你醒了沒有!”
聽到那雀躍的聲音,顧平生走過去拉開了窗簾,明亮的光線從窗外投進屋內,出現在眼前的是一位朝氣蓬勃的校服少年。
少年的手上正提著一袋早餐,笑嘻嘻地看著顧平生:“食堂大叔知道您回來,特地命我送來的,他們那邊現在忙不開!”
看到熟悉的學生,顧平生瞬間彎了下眼睛,不過他很快想起來了一件事,拿起手機看了看日期,板起臉問道:“今天周二,你們班不用上課?”
學生:……哦豁。
麵對顧平生嚴肅的表情,他一臉汗顏,打著哈哈說道:“這節室外活動課,就休息的時間出來散散步,我馬上回去——”
說罷,學生倏然消失在了顧平生的窗前,落地後快速收走了攀爬繩,一溜煙跑沒了影。
顧平生滿額頭黑線,放聲強調道:“不許再在非訓練場所使用攀爬設備,聽到了沒有!”
“聽到啦,向您保證沒有下一次!”
顧平生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
下一刻,他被半空中數雙眼睛盯住了,歡呼聲沸沸揚揚地響了起來。
“校長先生!”“顧校長您好!”“顧校長早啊。”
飄在空中的是光晝中學的鬼魂學生,一些學生沒能好好享受到校園時光,所以形成了執念留了下來。
一看見顧平生,這些鬼魂學生們仗著自己身體輕飄飄,直接擠到了人的跟前,跟他嘿嘿笑著賣萌撒嬌。
看到這些活潑好動的學生,顧平生心裡軟了又軟:“好,都好。”
他伸手揉了揉學生的腦袋,另一個人立馬爭著也要。
於是顧平生一視同仁,挨個揉了過去。完了之後聽到他們問:“校長先生,校醫先生在和會長比賽踢足球,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校醫先生?
顧平生反應了有一會兒,才從他們的表情中反應過來,這些孩子說的是學校裡的那位掛牌校醫。
想到刑野和陶軍比賽踢球,顧平生立馬來了勁兒,趕到了比賽舉行的操場。
他剛到操場附近,就見到了爬上樓給他送早餐的學生,看來他們正在進行的室外活動就是比賽。
對方瞧見站在身邊的他,臉色頓時就是一緊。
顧平生不免莞爾,低頭食指豎在嘴邊:“可說好了,沒有下一次。”
學生緊張的表情鬆緩,臉上重新綻開笑容,小雞啄米一樣點頭保證。
操場上比賽正到了白熱化的階段。
顧平生其實還有點懷疑刑野會不會上場,因為這懶貓兒能躺著絕對不會站著。
當真正看到了賽場上那道疾馳的身影時,他的眼前不免為之一亮。
刑野沒有使用人外的能力,卻有如遊龍穿梭在其他人的包圍之中。
三個學生眼看對方將要逼入自己的警戒線,交換眼神,在某個時刻一同衝了上去,從三麵包抄,截斷男人的後路。
刑野瞥過去一眼,卻是挑了挑嘴角,麵對學生的襲擊不避不讓,甚至直接迎了過去。
看著對方氣勢洶洶的勢頭,學生不可避免地為之一怵,僅僅走神了半秒鐘,就被刑野抓住機會,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矯健身姿,接連繞過了三道防線。
“好!”
觀眾席上鼓掌聲絡繹不絕,連顧平生都忍不住抬起手來應景地拍了兩下。
緊跟著一個清瘦的身影突然從旁出現,就像是一匹突然闖入的黑馬,以同樣不可小覷的勁頭攔截住了刑野。
對方正是光晝中學的學生會長,陶軍。
腳下的足球在兩人激烈的爭奪中好似化成了殘影,你來我往,有去有回,膠著得難舍難分,旁人想要從中插手幫忙,都找不到切入點。
也無人看到那快速移動的兩個人,正進行著對峙。
“自從你回來了之後,老師最近一直在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