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青團叫易霆都說出花來, 許夢雪十分無語。
可對上對方坦然又理直氣壯的眼神，她一時間不禁懷疑自己，到底是易霆一直都是這樣理直氣壯的人, 會花言巧語, 自己對他認識得不夠，還是說在這些日子的生活中他受了什麼刺激，才導致他變成眼前這樣。
不管是哪樣，許夢雪仔細回憶了一遍, 都沒在大腦裡找到一丁點痕跡。最後她歎口氣, 假裝並未聽到這樣一句話, 而是轉頭和孩子們說話。
幸好孩子們也沒多大反應。
傻乎乎的瑤瑤專心吃青團，豆沙餡兒沾在她白嘟嘟的小臉上，有點棕紅的顏色襯得她的小臉又白又軟乎，實在像一個糯米團子, 可可愛愛。
許夢雪抬手, 揩去她臉上的豆餡兒，囑咐她慢些吃。
至於小煦, 她瞥見他輕微抬了下頭, 好像挺震驚的，但很好地掩飾住了。許夢雪自己也感到尷尬，便假裝什麼也沒注意到, 自顧自悶頭吃青團。
豆沙餡兒的, 豆沙口感綿密沙甜, 又有鬆子中和，搭配艾草的清冽，以及麵皮中的一點點苦味兒，頗有種口感豐富的感覺, 甜中不覺膩，苦中亦有春之乾爽。
而馬蹄野菜的青團，剛開始他們還不適應。畢竟，封城這一帶的，多是甜口青團、甜口粽子，幾乎沒怎麼吃過鹹口的青團和粽子。
然而，馬蹄清脆、野菜清爽且葉片微軟，一脆一軟的口感相得益彰，與柔軟細膩的外皮可謂是渾然天成，更加凸顯了那份春天特有的清爽味道。
瑤瑤和小煦一人吃了一個，許夢雪便不敢讓他們多吃了，唯恐晚上吃多了積食。
易霆是大人，又是一個胃口不小的成年男性，在兩個孩子的嫉妒與羨慕中，他大口吃團，幾乎一口一個，連吃四五個，看得瑤瑤眼睛都要紅了。
瑤瑤用幾乎帶著哭腔的聲音說：“爸爸壞，爸爸壞，自己吃，嗚嗚嗚～”
小姑娘想吃吃不上，易霆還這樣在她麵前瘋狂吃團，可不就徹底刺激她的神經。她有些難以忍受，一邊痛斥爸爸不好，一邊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滴。
正在往嘴裡塞青團的易霆，猛地頓住手中的動作，無措看向哭得稀裡嘩啦的瑤瑤，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剛做得有多過分。
一時間，他手上的青團也吃不下去了。
易霆趕忙哄瑤瑤：“瑤瑤不哭瑤瑤不哭，爸爸不吃了啊，爸爸不吃了，瑤瑤不哭了。”
瑤瑤哭得臉頰紅撲撲的，眼圈也紅紅的，如同一隻可憐兮兮的小兔子。她看到易霆沒再吃了，哭著打了幾個嗝兒，卻是轉頭看易霆，眼睛卻盯上他手裡的青團。
瑤瑤：“爸爸，你真不吃了？”
易霆哪敢說自己還要吃，就怕自己上一秒說還打算吃，下一秒瑤瑤再次哭出聲。於是，他很果斷地搖頭：“不吃了，你彆哭了，好不好？”
小姑娘鼻頭紅紅的，哪哪都紅紅的，越看越可憐，看得老父親一顆心揪得疼，暗恨自己的幼稚。
他本來隻是想和兩個孩子開一下玩笑，哪知道大的那個像看弱智一樣看著他，小的這個是一點刺激受不了，說哭就哭，他簡直束手無策。
誰想到，瑤瑤眼巴巴盯著他手上的青團道：“爸爸不吃，給瑤瑤吃吧。瑤瑤吃吧。”
易霆以為自己聽錯了，微睜大眼睛看著她，又指指手上的青團：“你要這個？”
瑤瑤點頭：“對呀，爸爸不吃，瑤瑤吃。不浪費。”
目睹這場父女官司的許夢雪一個沒忍住，噗嗤笑出聲。
易霆亦是無語凝噎，說不出話來。
他手裡捏著青團，遲遲不遞給瑤瑤，瑤瑤急得上手上手扒拉他，還不停地蹦來跳去，想要去拿這個青團。
許夢雪看不過眼，道：“你快給她吧，彆一會兒再磕著。”
易霆：“……”
他把青團遞給瑤瑤，而瑤瑤扒拉了好久終於拿到青團，高興得眼睛眉梢都帶著喜色，她兩隻小手捧著青團便打算往自己嘴裡塞，許夢雪這時卻把她拉到身邊來。
許夢雪溫聲道：“瑤瑤，媽媽不阻止你吃這個。但是你要實現想清楚，你剛剛吃了晚飯，又吃了兩個青團，你的肚肚說實話，還餓嗎？它還空著的呢嗎？”
瑤瑤捧著青團，抿嘴搖搖頭：“不餓了。”
許夢雪：“那你還想吃，是因為你想吃對吧？嘴巴想吃，你可以吃，隻是我們隻吃一點點好不好？這樣，你不會因為吃太多了肚子疼，也不會因為沒吃到嘴巴還想吃，這樣可以嗎？”
瑤瑤擰著眉毛，仔細思索許夢雪的話，然後又問：“可是媽媽，什麼是一點點呢？”
許夢雪道：“一點點吧，那我們小小吃兩口，剩下的還讓爸爸吃。這樣，爸爸吃多肚疼，瑤瑤也不會難受。”
瑤瑤歪歪頭，想想也是，奶聲奶氣答了聲“好吧”，聽這個語氣，還挺勉強似的。
易霆在旁簡直哭笑不得。
他都要吃多肚疼了，小女兒還有點可惜？
多少有點說不過去了吧。
-
吃罷飯和青團，易霆收拾碗筷，刷碗洗碗。
許夢雪不慣著孩子，而是讓小煦去幫易霆的忙，雖然她知道小煦和易霆不太對付，但是感情嘛，都是相處出來的，她相信父子之間相處多了，他們的關係就有明顯的改善。
小煦並不排斥做家務，隻是稍微有些排斥和易霆一起做家務。
轉而想想，晚飯是他爸做的，他洗菜做飯的時候也沒讓他和瑤瑤幫忙，小煦心裡到底不太好意思。
等到了水房，他便搬來一個小凳子，腳踩在凳子上，占住一個水龍頭，對易霆吩咐道：“我來洗碗，你在邊上拿著就行，不用插手。”
易霆詫異挑眉，以為是兒子總算體會到老父親的辛苦，也逐漸認可和接受他在家裡的存在，感動得不要不要的，忙拒絕道：“不用，我一個大人，洗碗不用小孩幫忙。”
這種被小看的語氣一下子戳中了小煦的神經。
他不開心道：“你才是小孩子呢，我已經七歲多了，都快八歲了，是一個大人了。洗個碗而已，你做飯我洗碗，我媽說家庭分工天經地義，我要長成一個真正的男子漢，就不能拒絕做家務。不做家務的男子漢不是真正的男子漢。”
這一串話繞來繞去的，把易霆都快繞暈了。
他是想不到，一個小小洗碗的事就能上升到成長的嚴肅性，影響到他是不是能成為一個男子漢。
他說夢雪說，真正的男子漢不能拒絕做家務，而不做家務的男子漢不是真正的男子漢……他感覺這話是不是在說他啊？
以前，他老是不在家，每次回來家的時候也是來去匆匆，彆說做飯了，能幫忙洗個碗掃個地的次數都很有限。
仔細回想一下，還是他們剛結婚的時候，夢雪十指不沾陽春水，他做家務比較多。後來他工作變忙，夢雪幫他分擔，再然後就是後來那樣了。
這種不開心的回憶，真是不能想，一想易霆就滿心愧疚。他不光做得還不夠，甚至還差得有些遠。
易霆把碗放在水池邊上，從身後突地把小煦抱下來放在地上，對他道：“媽媽說得對，不過媽媽說得這個話，等到爸爸不在，你再幫媽媽來分擔。而現在，爸爸在家，爸爸來做，你在邊上看著就好，不用插手。“
他不由分說地占據小煦的位置，彎腰洗碗。
他的身影高大，即使彎下腰，也遮擋住小煦所有的實現。他看不見他具體的動作，隻聽得見一個個碗相互碰撞的聲音，一個個碗落在另一邊的聲音。
小煦本來不太滿意的，不知不覺卻是鼻子一酸。
其實，有他爸在家挺好的。
雖然來水房洗碗的人多是彆人的媽媽，但他更希望像現在這樣，他和爸爸在水房洗碗，媽媽和瑤瑤在家裡講故事。
這樣一想，小煦也不是很想站在這兒等碗洗好了。
他也有些想去聽故事。
他到底沒說，而是耐心陪易霆洗完碗，兩個人再端碗回去。回去的路上，父子倆不說話，皆是沉默以對。
他們一進屋，許夢雪便發覺父子倆之間的沉默，用口型問易霆是不是倆人吵架了，易霆搖頭，也是不太明白小煦為何突然沉默。
難道不讓他洗碗，他就這樣不高興？
許夢雪拉過小煦，問他同樣的問題，小煦也搖搖頭，隻是明顯看出不太開心。
許夢雪隻當他這會兒不想說，也就不好再多逼他，便道：“既然你回來了，我和瑤瑤已經等你好一會兒了，你給我們講故事吧？”
小煦驚訝地睜大眼，不可置信問：“我講故事？媽媽，你和瑤瑤剛剛沒講故事嗎？”
許夢雪搖頭：“因為媽媽今天累了，不太想說很多話，所以和瑤瑤商量了一下，今天的家庭故事由你來講，你同意嗎？”
小煦繃著臉，沒有馬上答應，心裡樂開花，嘴上卻是充滿擔憂：“媽媽，我怕我講不好。”
許夢雪鼓勵他：“沒事的，你想想你看了那麼多故事書，你就把你喜歡的故事分享給我和瑤瑤聽就好，不用太緊張。”
瑤瑤也接許夢雪的話：“是啊是啊，哥哥講吧，瑤瑤不會笑話哥哥的。”
小煦：“……”
他偷偷瞪眼瑤瑤，瑤瑤無知無覺地朝他咧嘴笑笑，還像發現什麼新大陸似的，激動地用手指著他，道：”媽媽快看，哥哥的眼睛好圓好大，好像今天的大月亮啊。“
許夢雪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便看到眼睛瞪大瞪圓的小煦，不禁挽起唇角。她同時也看到小煦臉上的無奈，而瑤瑤卻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她不禁揉揉瑤瑤的腦袋，不知是該誇瑤瑤神經粗，還是該誇小煦心細。
兩個孩子，真是性格完全不一樣。
-
講家庭故事的地方在客廳，他們三個各坐在桌子一邊，小煦去拿《西遊記》回來給他們講。
易霆給他們一人泡了一杯枸杞紅棗茶，把橘子剝開皮放盤子裡端到桌上，還切了兩個脆生生的蘋果，切好皮也放在桌上，方便他們邊聽故事邊吃東西。
他準備好後，也坐在另一邊聽故事。
小煦講的是猴子拜師學藝和大鬨天宮的事。
中間他講到，菩提老人問孫悟空到底是七十二般變化還是三十六般變化，孫猴子說他要學多的，瑤瑤齜牙笑出聲，眼睛變成可愛的月牙狀。
在這一段段的笑聲中，小煦逐漸疏解了緊張的情緒投入到講故事的過程中，抑揚頓挫，聲情並茂講述西遊記的故事。
小煦講完，許夢雪問瑤瑤什麼感受，瑤瑤說：“孫猴子好傻呀。”
小煦不解她為何這樣說，問她為什麼，瑤瑤的觀點是肯定三十六變更厲害，至於她為啥覺得三十六變更厲害，自己當然是說不出所以然的，憑感覺得出的。
但小煦是堅持七十二變更厲害的。
他看了後麵的故事，知道後麵孫猴子還會有一個二師弟叫豬八戒，而豬八戒會的就是三十六變。在西天取經的路上，豬八戒明顯沒有孫猴子厲害，因為是孫猴子一直在打妖怪。
他把後麵的故事大概說了說，沒說的很詳細，隻是想證明七十二變的確比三十六變厲害。
易霆若有所思，讓他把豬八戒在成為唐僧徒弟之前的身份和經曆講一遍。
講完，易霆道：“也許瑤瑤說的是對的。明顯，會三十六變的豬八戒曾經的身份比會七十二變的孫猴身份高啊。孫猴是一個野猴子，還在壓倒在五行山下五百年。”
孫猴是野猴……
小煦聽不得這個話，立馬開始反駁易霆。
他把書中豬八戒和孫悟空在麵對不同妖怪的經曆和反應一條條列出來，列出一條反問一條，問得易霆可是啞口無言，再沒法兒說出“豬八戒身份比孫猴厲害，所以豬八戒的三十六變比孫猴的七十二變厲害”的話。
瑤瑤左看看右看看，好像不是很明白哥哥和爸爸怎麼突然吵起來了。等到易霆節節敗退，瑤瑤道：“可能菩提老人的三十六變，和豬八戒的不一樣吧。”
瑤瑤肯定道：“豬八戒的是假的三十六變。”
小煦已經辯紅了眼，卻也在這刻殘存一絲絲理性，起碼妹妹沒說孫猴是野猴子，也沒說豬八戒的三十六變比孫猴的七十二變厲害，沒說好吃懶做的豬八戒比降妖伏魔的孫悟空厲害。
所以，他心裡倒也挺能接受，附和道：“對，豬八戒的三十六變是假的三十六變，不是菩提老人的三十六變。”
說罷，他紅眼看向易霆，挑釁又肯定道，“豬八戒不可能比孫悟空厲害。”
易霆：“……”
他隻是想參與下家庭活動，這咋還參與出了火星子？
許夢雪趕忙遞給他一個顏色，讓他彆說了。好好地，非要踩著孩子喜歡的東西，哪兒能高興得起來呢？
接收到眼神威脅到易霆，隻好放棄再次開口的衝動。
算了算了。
彆一會兒吵不過他，晚上睡覺再踹他幾腳。
小煦這家夥睡覺不老實，他老是晚上被踹。如果今天晚上再被踹，他都要分不清到底是小煦睡覺是真的不老實，還是借此機會來發泄對他這個當父親的不滿。
唉。
易霆歎氣。
-
家庭分享故事活動就以這樣的一場父子爭辯落下帷幕，最終以易霆舉手投降而結束。
許夢雪分出幾個青團，端上給趙大姐送過去。趙大姐又驚又喜，直說不要她這樣客氣。她開始還不打算接，是許夢雪再三給她，她才接下。
兩人最近見的次數不太多，不像許夢雪之前要顧家又要上班，整日必須上水房，他們一天能碰上兩三回麵。
現在雖住在同一棟樓裡，一個早出晚歸，一個沒準確時間點，總也碰不上，倒是許久不見了。兩個人在樓道裡閒話。
趙大姐努努嘴，說張麗娜家裡聽說也在鬨了，想要去下海，還沒個準信兒。之所以去下海也很簡單，就是看到人都賺了錢，也是想自己能賺到錢。
趙大姐：“我覺得估計是聽說你換小洋樓刺激她了，她也想去試試。”
許夢雪不予置評。
在她看來，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想法，隻要自己能負責自己的想法就好。她不會去管彆人下不下海，隻要他們想清楚就好。
她把這個觀點同趙大姐一說，趙大姐歎氣：“還是你想得開，彆人可不會這樣想。不過咱也管不著他們。說起來，不光是張麗娜，我也有些想去做些小本生意了。”
“怎麼了，是家裡遇上啥難處了嗎？”
許夢雪了解趙大姐的性格，倘若不是遇到什麼難處，她其實不會想去做生意的，因為她每天下了班，還要回家照顧孩子，根本騰不出時間。
趙大姐臉色為難，歎口氣：“其實也沒多大事，還不是缺錢鬨的嘛。”
趙大姐家裡的兩個兒子，大兒子比小兒子大好些。許夢雪記得，好像她的大兒子比她和易霆小兩歲，但是結婚很早，在計劃生育之前已經生了三個孩子，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
她還有印象，大院裡和樓裡的人說起趙大姐，都說她有福氣。兒子早早處好對象，十幾歲就結婚、生孩子，三年抱倆一口氣生仨。
聽說一開始他們這樣生的時候，還有人背地裡笑話他們。後來等到八零年，計劃生育一開始，大家再看趙大姐大兒子，那可是相當羨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