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珠小步小步地挪開, 允礽一步一步地追上來。
一進一退,走得非常繞。
被他們秦王繞珠的那根“柱”——允禔表達了自己的不滿,一手抓住了賈珠的領子,叫他跑也跑不走。
賈珠無法, 隻得坐下來說話。
得虧的是皇帝剛剛臨時有軍務, 人已經走了, 如今留下趙昌等人看著幾位小主子,再沒有之前的拘謹,但也叫賈珠失去了他的遮擋物——顧總管,差點被太子殿下一擊必中, 可惜的是給賈珠溜走了。
然,賈珠選錯了繞柱對象。
允禔和允礽在這件事上難得是一夥的。
三個人對麵坐著, 其中兩個虎視眈眈地看著賈珠。
賈珠小小聲地說道:“殿下,大皇子, 你們倆的反應太大了些。”直到現在, 賈珠都覺得自己好像是要被他們的視線點燃了一般。
允礽一拍桌子, “大哥,你來說!”
這時候又叫大哥了?
允禔不滿地白了允礽一眼,但還是當仁不讓,“阿珠,我也不是不知道有些父親過於嚴苛,但你……”他上下打量著賈珠這瘦弱的小身板,不解地說道, “你的性格和善,也不像是二弟那麼調皮搗蛋, 再加上學業也甚是不錯, 阿珠的父親是瞎了眼嗎?”
也不怕依著賈珠這身子, 一板子下去人就沒了。
允礽虎視眈眈地橫了允禔一眼,這臭大哥怎麼還夾帶私貨!
堂堂太子殿下想要震怒。
小胖崽狠狠又拍了一下桌子,“莫說是瞎了眼,這心肝也不能要了,都是黑的!”
允禔嘀咕著:“這心肝黑的不是你自己嘛?”
兩人又怒視彼此。
賈珠怯生生地打斷他們兩人一觸即發的戰爭:“……隻是從前的事情,現在父親也不會如此了。”
不怯生生也沒辦法,坐在他們中間的賈珠覺得自己被誤傷了。
賈政的確打過賈珠幾次,都是為著讀書上的事情。
王夫人本來是不說話的,可小孩的身體到底是弱,有一回賈政教訓了賈珠後,回頭人直接發了高熱,連著大半月才好。賈母震怒,將賈政好一頓訓斥,又嚴令外書房的小廝再見二老爺打兒子不攔著,全部都趕出家門去。
如此過後,賈政便收斂了,再不曾碰過賈珠。
畢竟他動起手來,說是考慮過珠兒的身體,倒也沒真的下過狠手——當然,前提是,賈珠也從來不曾給過他氣狠了的機會——可誰能想到,在賈政看起來輕飄飄的幾板子,能夠給人打出毛病來呢?
說到底,以賈珠這樣的性格,允礽很難想象他會惹到誰生氣,是他自己還差不多。
小太子對自己的性子還是有著一定的認知。
賈珠搔了搔臉,“父親隻是希望我可以做得更好。”
賈政原本是打算靠科舉入官場,結果最終被禦賜了個官位,直到現在,都還隻是在工部員外郎上不溫不火地坐著。肉眼可見,或許到未來,賈政的位置都不會挪動多少。這如何叫原本有著宏大念頭的賈政能甘願呢?
除非家世出身再高些,不然,唯獨走科舉對他們來說,才是一條正道。而賈政,也是把這樣的希望放在了賈珠的身上。
他希望賈珠能夠考取個好功名,也希望賈珠能夠勤懇上心,自然行事作風就顯得略微強硬了些。
允礽沒好氣地說道:“他那麼希望,怎麼自己不考出個結果來?不過是個廢物,將自己的希望壓在小輩的身上,還敢在阿珠的麵前擺譜!”
小太子的脾氣暴躁,說出的話自然不好聽。
允禔在邊上給了他一腳。
賈珠就算和他的父親關係不好,可是賈政到底是他父親。
聽到這種貶低賈政的言論肯定會不開心。
允禔的脾氣也不咋的,不過對比起嬌生慣養的小太子還是好一點,但也隻是一點。
他說出的話也非常不客氣,“他自己做不到,看起來也不過如此。阿珠,你要不搬出來住吧?我看二弟這麼喜歡你,長住毓慶宮也不是不行。”
趙昌這位禦前大太監在邊上聽著,大皇子喲,這可不行。
小太子本來就對賈珠有著非一般的喜愛,聽到大皇子這餿主意,說不得真的要琢磨起這件事來。
果不其然,趙昌悄悄看了眼太子殿下的臉色,已經是一張沉思的小臉。
賈珠如何看不出來呢?
他忙說道:“殿下,這可萬萬不可。雖然父親是苛責了些,但不管是祖母還是太太,都對我非常關心。若是我離開家中,想必他們會很是難過。”搬去彆的地方也就算了,毓慶宮這可不是什麼靠譜的主意。
這可是東宮啊!
賈珠都想薅住大皇子的肩膀晃悠兩下,他這完全不靠譜的建議,叫賈珠根本無心去思考剛才這兩位皇子對他父親的詆毀,隻一心想要阻止這個荒唐之事。
允礽撇撇嘴,很不滿意地說道:“毓慶宮不好嗎?可大,可舒服了。阿珠還可以和我一起在床上打滾。”
聽完大皇子的話,小太子的確是心動了一會,但也深知此事不可行,這才故意誇張說了起來。
賈珠忍不住笑了笑。
這一笑,仿佛剛才的緊張也沒了。
他摸著溫熱的茶盞,認認真真地說道:“殿下,大皇子,莫要擔心我。其實自從我入宮成為殿下的伴讀後,父親對我的態度也好了許多。”至於家裡其他長輩,對他一直都一如既往,讓賈珠並未感覺到不同。
允禔輕哼了一聲,斜看了眼允礽的臉色,到底沒說什麼。
在大皇子看來,賈珠的父親當真是不太相配的。
但想起榮國府沒落的現今,倘若這一代男子中真的有人很有能為的話,也不至於走到今日這步。
多餘的話他也不多說,反正看二弟這小氣吧啦的脾氣,阿珠已經是被看做是他的人了,他能忍得下這種事情,那才叫奇了怪了。
他且等著。
此事了了,仿佛像掀篇過去。
康煦帝在玉泉山中很是遊玩了幾日,直到臨近開朝那日,這才帶著澄心園內的人浩浩蕩蕩又回去了。
賈珠自然在被捎帶回去的行列裡,除了當初第一回入宮時,他還從未在外頭如此之久。回去的時候,王夫人抱著他的心肝香疼了好久才舍得鬆手,
賈珠的小臉從王夫人的手中又被揉搓到賈母的手裡,到最後恍惚坐下的時候,他的小臉都是通紅的。他揉了揉自己的耳朵,“老祖宗,今兒是有什麼好事嗎?”他剛才回來的時候,就看到闔府的人都帶著喜色,應當是出了什麼好事。
剛從門外進來的張夫人笑著說道:“你的姨母懷上了,這豈非是好事一樁?”
這說的是王夫人的妹妹,她出閣後嫁給了薛家人,但迄今為止一直沒有懷上,這成了王夫人的一塊心病。今兒恰好收到消息,是去歲年末時節送來的書信,如今算算,也有四五個月了。
收到這個消息,王夫人自然高興不已。
賈母也記得她,眼見她出嫁後總算有了好消息,也為她高興,賞了府內的下人為她祈福。這般給王夫人做臉的事情,如今管家的張夫人並沒有阻止,反倒是做得更加大手筆。就算妯娌間有矛盾,但張夫人如此,王夫人還是高興的。
這當然是個好消息。
賈珠坐在邊上,含笑地聽著祖母與母親等人說話,眼角餘光看到妹妹元春一直坐在賈母的身旁,一雙漂亮的眼睛時不時望著他
,便心中了然。
等晚些離開的時候,賈珠並未隨著王夫人離開,而是在垂花門外稍作等待,就看到賈元春的侍女抱琴匆匆走來,見珠大爺果真在這裡等候,便展顏笑道:“珠大爺果真在這裡等候,姑娘正盼著你呢。”
賈珠便笑,“方才她一直望著我,若是我都看不出來,這也太過疏忽了。”
他跟著抱琴走了一段,到了一處僻靜地方,元春正在那裡等著他。
抱琴隻走到廊下,便行了一禮。
看來是元春特地吩咐過了。
賈珠拾級而上,走到元春的身旁坐下,看著他這位大妹妹說道:“元春,這般神神秘秘地將我叫到這裡,可是出了什麼事情?”
元春微咬下唇,輕聲說道:“兄長,前幾日,母親與父親吵起來了。”
賈珠微愣,從剛才王夫人臉上的笑意,賈珠絲毫看不出來母親的情緒,雖然他的確感覺到她有些低落,卻也隻是以為是累到了。
原還是有著內種緣由。
賈珠:“出了何事?”
他重複,這一次的語氣聽起來嚴肅了許多。
元春抹了抹眼睛,帶著哭腔輕聲說道:“我也不知,隻是前幾日,祖母把之前在母親身旁的一個大丫鬟給父親,提成了姨娘。”
賈珠閉了閉眼,拍著元春的肩膀,大致知道出了何事。
元春未嘗不知道,到底情緒難過,才會尋賈珠來說這些事情。賈珠陪著她坐了一會,緩聲說道:“元春莫哭,長輩之事,我們或許管顧不得。但我為你的兄長,你將來的事情,我總是能說得上話的。”
他取出帕子,擦拭著賈元春的淚痕,動作甚是溫柔。
“莫怕,將來兄長定為你尋一個與你情投意合,絕不納妾的丈夫。”
他們這般年紀,說起這樣的事情,似乎有些早了。元春破涕而笑,捂著眼說道:“兄長在說些什麼呢?”
賈珠不是在說笑,語氣鄭重地說道:“今日我這般說,將來,我定會這般做。你既是我的妹子,我不護著你,豈不是枉為長兄?”
元春沉默了,明眸皓齒的小姑娘咬著下唇,看著庭院中寂寥的景色,好半晌才歎氣道:“阿兄,若是遇不到喜歡的呢?”
“遇不到,那便不嫁了。”賈珠一邊說一邊笑,似乎並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我的妹子,自當是我來寵著,還能養不起不成?”
元春大眼睛彎了彎,似是高興。
儘管她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倘若她不嫁,也會影響到賈家其他姊妹的婚姻——儘管現在隻有她一個女兒家——可賈珠方才的話,極大地安慰了元春心中莫名的惶恐,心中的不安被大哥撫平了後,元春的心思才變得活躍了些。
兄妹兩個不說這些難過的事情,聊著聊著,便聊起了賈珠在宮中的事情。
“大哥與太子殿下非常要好嗎?”元春有些好奇地說道,“我聽抱琴說,太子殿下特地是為了帶你去玉泉山,才會來府上的。”
賈珠搖頭,“殿下來府上並不是為了玉泉山的事情,隻是離開了榮國府後,突然有了心思,這才又去的……至於要好……”
他沉默了一會,摸著鼻子有些尷尬地說道,“至少應當關係不錯罷。”賈珠遲疑地道出這句話。
畢竟誰要是自認和太子殿下關係好,總歸是有些臉大。
可光從他們最近這幾日的接觸,賈珠要是說個“不好”,又顯得謙遜過了頭,不合時宜。說不得太子殿下聽了,都要雷霆震怒了。
賈珠想起太子殿下那嬌蠻的模樣,忍不住嘴角含笑。
元春歪著小腦袋,“我有幾個手帕交,聽聞大哥是伴讀後,總是對大哥很感興趣。”
賈珠平靜地說道:“他們不是對
我感興趣,是對太子爺感興趣。”
元春皺了皺小鼻子,搖頭晃腦地說道:“雖然太子殿下有些難以接近,不過他教訓了王仁,倒是有些痛快。”她小聲說著,因這話的確是不合適,她說到最後麵色微紅。
可元春的確不喜歡王仁。
王夫人身旁幾個二等丫鬟時常與她往來,那日的事情,元春也是知道個因果的,一想到王仁在賈府上調戲自家的女孩子,元春想想就要皺眉。
賈珠剛說了幾句“或許以後就會改進”的話,忽而頓住,側頭看向元春,“元春,你方才說太子殿下難以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