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福晉不知道, 就在宴席剛開場時,她丈夫的兄弟們正吵了一架。畢竟她身為府邸的主人之一,自然也承擔著這一次宴會的安排, 真忙得腳不沾地。
不過,等她看到大皇子 ,以及那幾位性格不一的皇子時, 大福晉會知道這點。
她斂下表情, 微笑著迎接這幾位皇子。
昨日大皇子強調, 他這些兄弟必須他親自來接待的時候, 福晉還有些不以為意, 隻以為大皇子與他們的關係非常友好, 可到了今日,她方才發現大皇子就是彆有用意。
走在大皇子身後的是三皇子,他的臉色瞧起來不太對勁,可說實話, 除了他之外, 其他的皇子臉色看起來也不怎麼好,尤其是那幾個年紀小的看起來神色蒼白,仿佛是受到什麼刺激驚嚇。
福晉看了一眼大皇子, 什麼都沒有說,待將他們安置好之後, 這熱熱鬨鬨的視線無不停留在他們幾個人身上。
大皇子和福晉才是今日的主角,可是這些自皇宮而來的皇子們,同樣也頗惹人注意。
畢竟皇帝膝下最年長的大皇子才剛出宮建府沒多久, 剩下的這些皇子們年紀也都不大, 還不到和外頭臣子接觸的地步, 時常沒有見麵的機會。
這一回倒是將幾位皇子的麵貌都看了個究竟。
再是身份高貴, 在皇子們的麵前也不值一提,所有人都談笑生風,流露著最優雅的一麵,這氣氛仿佛就像是柔軟蓬鬆的鬆餅,散發著可口香甜的氣息,讓眾人的情緒都放鬆下來。
隻不過有心人的目光卻是傾尋了幾遍,仿佛是在找什麼人,隻是看了又看到底是沒發現太子的蹤跡,就隻能心不甘情不願地又收了回去。
難道太子這一次沒有前來嗎?
大皇子邀請了自己這麼多兄弟手足,卻足足落下太子殿下?
自然沒有人敢在他們的麵前提出這話,可是福晉也能猜得出來,他們心中是怎麼想的。她微微一笑,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身體朝著大皇子的方向微微傾斜,壓低著聲音說話。
“太子殿下可是心有不虞?”
大福晉的聲音很低,幾乎沒有其他人能夠聽到,可是大皇子還是下意識地看了周圍,畢竟他可不想鬨出兄弟爭吵的傳聞。
“方才在院子裡鬨了些不愉快,幾個小的被他訓斥了一頓。”大皇子快速說道,“無礙,阿珠就在他身邊。”
怪不得從方才開始,這連賈家人也不見蹤影。
“元春那個小姑娘呢?”大皇子想起來,提了一嘴,這可是剛才賈珠好好交給他的家人。出來之後,他就把這位姑娘交給了他的福晉。
“我叫自家妹子看著呢,保準不讓她出事兒。”福晉笑著說道。
方才大皇子親自將這小姑娘交到她手裡的時候,福晉就先為她的容貌感到詫異,緊接著心中就不由得一動,生怕這是大皇子看上的新人。
得虧這是賈府的人。
福晉嫁給大皇子的時候,一個側福晉與兩個侍妾也隨同著在當日進了門,隻不過大皇子給正妻顏麵,大部分時候是在福晉房間裡裡休息的,也給足了福晉撐腰的底氣。
雖然大皇子不貪圖美色,沒這麼太看重身外之物,但夫妻間也不得不防。
嫁到皇家中,還是得生下一兒半女,才能鞏固自己的地位,不然就算是福晉,就算是正妻,也未必能維持得住自己的尊容。
大皇子聽了福晉的話滿意點了點頭,視線看了一圈,又緩緩落在他那幾個不叫人安心的兄弟們身上。
回想起方才的事情,他隻能無奈歎了口氣。
…
太子其實沒有大皇子想象中那麼生氣,他要是真的生氣,早就甩袖離開了府邸,不會再逗留下去。但他必定也是有點
火氣的,不然不會這般姿態留在庭院裡。
賈珠立在允礽的身後,陪著他看著這庭院內的花草。他能感覺到,這庭院內的宮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恐懼氣息,因為太子方才的發怒,他們未必能回得過神來。
他們在擔心,太子殿下會不會將這樣的怒火發泄到他們身上,屆時,他們是必然無法承受的。
“殿下這火氣,怕是嚇壞了不少人。”賈珠有些無奈地說道,“可你其實沒那麼生氣,對嗎?”
允礽滿意地輕哼了聲,“阿珠,有時候,哪怕不那麼生氣,也該借此發一發火,不然誰都會將你當做兒戲。泥人都有三分火氣呢。”他一邊這麼說著,一邊伸手捏了捏賈珠的胳膊,權當是安慰。
賈珠在心裡翻了個白眼——心裡,當然是心裡,他自然不能在表麵上這麼做,不然總會叫太子捉住了把柄,捏著來嘲笑——可他還是沒能忍住讓聲音裡滲透了這種無奈,“可何必去恐嚇那些皇子們?殿下,不是所有人都喜歡我。”
也不是所有人會在乎這一點輕微的差彆。
“他們不在乎如何,這關我何事?”太子傲慢地宣布,“隻要我在一日,這就是鐵律。他們若不情願,便來推翻我的地位再說。”
賈珠為太子言論裡摻雜著的某些東西不快地皺眉。
”我討厭這種假設。”賈珠沉默了會,坦然說道,“我不喜歡任何人奪走保成的地位。”
允礽臉上的笑意變得更加真誠了些,他停留在賈珠胳膊上的手指往下抓住了手掌,然後帶著喜愛意味地把玩了起來。
賈珠被太子扯動得與他並肩站立了一會,才又開口。
“但不管如何,眼下是時候離開了。”賈珠輕聲說道,“要是殿下再不出去,那對你與大皇子的猜測,已不知要衍生出多少個版本。”
太子大笑起來,到底是應了賈珠的話。
…
當太子和賈珠並肩出現在府邸上時,那些灼/熱的視線,令人幾乎以為要被燙傷。
賈珠能夠品嘗出少許怪異的目光,可這夾雜在無數的眼神裡,想要找出對象是誰那可不容易。
儘管大皇子最初想要舉辦的是個小小的宴會,可當這個宴會上出現了自家兄弟後,這件事就變得為難了起來。最終在大福晉的操持下,宴席上來往的賓客雖然眾多,可第一次接受這樣任務的宮人們卻做得極好,最起碼大福晉的手腕令來客們都有所感知,這是一位頗有能耐的福晉。
這當然是大福晉的目的之一,可即便如此,在她看到太子殿下出現時,她還是忍不住鬆了口氣。
大皇子感覺到了妻子的放鬆,不忍笑了起來,“我不是與你說過,有阿珠在,沒事的。”
大福晉無奈地搖頭,似乎是想說什麼,但看著已經被人圍起來的太子與賈珠兩人,還是吞下那些話,簡明地說道:“但妾身想,太子爺應當也忍受不了多久。”
大皇子順著大福晉的眼神看了過來,發出一聲輕歎,點頭說道:“你是對的,不止忍受不了多久,他怕是要殺人。”
話音落下,大皇子起身,大步朝著那個方向走去。
有了大皇子的迎接,再加上其他幾位皇子也站了起來,一時間,更多的視線彙聚而來,交錯在了此處。
在太子與其他幾位皇子說話時,賈珠自然退後了一步,沒有參與他們的對話。可與此同時,賈珠的視線卻不斷地在宴席上掃去,總算在角落裡看到了正快活看著他的元春。
賈珠的心裡放鬆了一會,就見元春的身邊坐著兩位儀態出眾的姑娘家,而她們身後站著的嬤嬤們似乎昭示著她們的身份,而元春看起來與她們也甚是親密。
這或許是大福晉的安排。
賈珠剛閃過這個念頭,就聽到太子呼喚他
,“阿珠,你在走神什麼呢?”
賈珠本能地反應,“看一下元春在何處。”而後才回神,看向太子。
隨著太子中斷了對話看向賈珠,其他幾個皇子的眼神也隨之變化,跟著一同看來。
太子的臉上流露出某種古怪的情緒,嘀咕著諸如“我知道”“果然”之類的話,然後他帶著一種惱怒的喜愛說道,“孤知阿珠對家人總是看顧的,不過有大福晉在,最起碼不會讓你妹子落單,你還是快快將注意力轉回來,不然,有的是你後悔的時候。”
他這話,令大皇子不滿地捶了他一記,大聲說道:“保成對本皇子的安排有什麼不滿嗎?”
太子假笑,那種笑意的假惺惺,是幾步開外都能感覺得到的。
“彆怪孤沒有提醒過你們,”太子懶洋洋地看向其他幾個皇子,“大哥可是準備了不少好酒,就預備著將你們全部灌醉,好暈乎乎地回宮去。”
太子這話音剛落,允祉的臉上就流露出恐慌之色,儘管他不想如此,但還是不由自主回憶起之前大皇子受罰的種種。
這裡可是連帶著八弟好幾個弟弟呢,如果出宮真的弄成這德性,待回去後,三皇子肯定是要受罰的。
當然,當然,這最年長的人不是他,這眼前還有大皇子和太子呢。
可是大皇子已經出宮,而太子……啊,以康煦帝對太子的縱容,定也不過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這跟直接責罰老三有什麼差彆嗎?
允祉乾巴巴地說道:“我不會叫大哥這麼做的。”
除卻三皇子外,其他幾個皇子的眼神也帶著一點謹慎,唯獨八皇子柔軟地抬起小腦袋,好奇地說道,“大哥,太子二哥說的是真的嗎?”
大皇子看著八弟那一臉信賴的眼神,隻得忍痛說道:“當然不是這樣,你二哥就總愛陷害我呢。”
話雖如此,可他說完這話後,除了允禩外的皇子都忍不住往邊上挪了挪。
都是兄弟,哪裡不明白,大哥這話說得心不甘情不願呢?
大皇子的計劃被太子戳破了後,幾個小的皇子就不願意聚集在兄長的身邊,皆是四散開了去,似乎是擔心被大哥抓去陪酒。除卻他們自己帶來的宮人外,府邸上也有宮人跟隨著他們。
大皇子確定過他們身邊的人最少有兩個以上後,這才回頭繼續與太子說話。
太子哼笑了聲,“你要是這麼不放心,就將他們都叫來便是。”
大皇子:“到底是出來玩的,總不能這麼拘束。”
就在這時候,賈珠扯了扯太子的衣袖,太子自然地往後靠,賈珠在他耳邊說了什麼,他的眼神下意識往邊上滑落了一會,然後又朝著賈珠點了點頭,於是一直站在他身後的人退了一步,朝著邊上走去。
目睹了這一場無聲無息的交談,大皇子的視線也不由得被賈珠的離去吸引。
而後發現,與賈珠交談起來的人,乃是北靜王。
大皇子喃喃地說道:“不過,你倒是將阿珠拘在了自己身邊。”
“說得這麼難聽?”太子漫不經心地說道,“阿珠除了我身邊,還想去哪?”
大皇子品出少許不對,回頭看他,“當然是去他能施展抱負的地方。”
太子笑了起來,“阿珠最想施展的抱負,怕就是振興賈府,保護他的家人。以孤來看,他似乎做得不錯。”
大皇子的思路被太子帶偏了一會,然後歎息著說道,“他出身在賈府,倒是可惜了點。”
“也沒什麼可惜的,”太子淡淡地說道,“像他這樣的璞玉,不管出身何處,總會叫人發現的。”
…
賈珠正在交談的人的確是北靜王,可吸引他過來的,卻是站在北靜王後笑吟吟看著他的朔
方先生。
沒想到這一次宴上,北靜王居然將朔方先生帶了過來。
北靜王原本和賈府就有交情,對賈珠也甚有好感,待他知道,朔方先生曾經是賈珠的師傅後,便大笑著說道:“朔方先生真有大才,本王還得感謝府上割愛才是。”
他這人還特彆識趣得體,主動留下了空間讓他們兩人能說說話。
賈珠看著帶人離開的北靜王,聽到朔方先生含笑地開口,“珠兒一切都好?”
他們同在京中,想要得知彼此的消息倒是不難,可是耳聽不如眼見。
賈珠笑著應下,“自然是一切都好,朔方先生無需擔憂。”
朔方先生輕聲說道:“自打賈府上的戒備森嚴了些,想要探知你的消息便不容易。可這樣也好,安全些。”
賈珠挑眉,“難以探知?”
朔方先生揣著手,慢悠悠地頷首,“的確如此,比起從前,可是難上許多。”
賈珠知道,賈府的一些手段,對於外人來說是沒用的——尤其是那些故意要刺探的某些人,畢竟賈府再是經年的世家門第,可還是落寞了,許多的手段都比不過其他人。
故而,賈母才會讓賈府自身要正,免得在那些地方落了馬腳,翻了車。
可連刺探也是無法……
那可供賈珠思忖的可能,便有無數種了。
賈珠的聲音輕柔了下來,“這未必是好事。”
“也未必是壞事。”朔方先生笑了笑,“這說明,有人在關注你,也有人想看護你。”
賈珠的眉頭微蹙,片刻後,他放鬆下來,不再提起此事。
朔方先生的學識,叫賈珠至今都欽佩不已,他們談話時,都險些忘記了時辰,直到宮人來請,這才發現時辰有些晚。
兩人笑著一起入席,這女眷和男客雖是分開,但賈珠也能看到元春在何處。
倒不是他一心一意的想要將妹子拉在自己身邊,隻是這裡到底眾多視線,她的身邊雖然跟著家中婢女,到底是不太安全的。
雖然在賈珠看來不至於有人犯蠢,真在大皇子第一次設宴上鬨出什麼動靜來,可是誰也無法保證,畢竟人的愚蠢是沒有下限的。
宴會上熱熱鬨鬨,大福晉甚至還請來了唱曲兒的,從他們坐的方向望去,遠處一片嬌嫩傲雪的梅花就在眼前,那濃烈似血的紅色鋪滿了牆頭,一眼望去確實美色無邊。
在那樂器聲中伴著眼前這梅花雪景,仿佛心中的多慮多思也隨之消散,賈珠的心思輕鬆了一些,不知不覺就吃了兩杯酒。
他對自己的酒量心中有數,不會吃上太多,略喝了兩杯就暫停下,任由其他人來敬酒,怎麼都不應,隻用茶水與人對飲。
酒過三巡這氛圍,就更加熱鬨起來,宴席上男客與女眷雖是分開卻沒有明確的禁止,等到後頭那些各有情誼的男男女女湊在一塊兒,便也成為了一種雪中美景。
雖然春日,卻偶爾會飄下雪來,這淡淡的雪花,讓人稱奇,這也讓人擔憂起今年的氣候。
賈珠心中思忖了片刻,思緒便被人打斷。
他看向走到他跟前的幾人,最前麵的一位,居然還是他的老熟人餘慶蘭。而他的邊上站著的人,竟是王仁。
賈珠忍不住挑眉,他們這兩人是怎麼湊到一塊去的?
他與兩人見禮,餘慶蘭的臉上也不見從前的記恨,有些硬邦邦說道,“再過些時日,我便要遠離京城,從前與你有些誤會,在離京之前,總要算個分明。算我賠個不是,還望賈兄諒解。”
賈珠也不是那等沒度量的人,既然人都找上門來,又說出這樣的話,他也沒有將人推拒出去的道理。
他站起身來,平靜開口。
“既然兄台已經要離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