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恥之尤!
哪怕對象是太子, 賈珠也不得不如此在心裡如此怒斥。
就發生的事態而言,太子說出來的話仿佛是真理, 一次換一次, 非常公平公正。
可素來此事,隻看雙方感受。
太子坦坦蕩蕩,不以為然, 賈珠卻深感羞恥, 難以為繼,如此“償還”,不過是叫賈珠更加羞恥難堪。
賈珠情急之下,竟是對太子動手, 但也隻為離開。他的武力當然比不過太子,為的不是真的傷害到殿下, 而是為了給自己爭奪一線逃脫的機會。
可是允礽非常難纏。
以他的底子, 使出十分力氣, 想要攔住賈珠是輕輕鬆鬆的事情, 這無疑叫他無奈。
賈珠看不出太子執意要攔著他的緣由。
“……殿下。”
“阿珠不說清楚,我便不讓你離開。”
賈珠啞口無言,猛地收回手, 沉默了片刻。
“……我……”
他的臉色有些發白, 方才分明激烈運動過,可賈珠的模樣卻有些失魂落魄。太子站在他三步開外, 打量著他的眉眼,卻驀地從中品嘗出幾分隱忍的痛苦。
……痛苦?
太子從來不認為喜歡是一件痛苦的事。
他看到阿珠就高興, 一想到他便笑, 隻想著日夜與阿珠在一塊。他肆意慣了的人, 為了阿珠一再忍耐……尤其是在阿瑪的麵前。
他喜愛阿珠, 便不忍讓他遭受任何蹂/躪。
哪怕來自康煦帝也是如此。
他珍之重之,已是驕矜少年能儘之全力,可阿珠為何還會痛苦?
他不舍得這種臉色出現在賈珠身上。
哪怕他想,可他也並未做過。
此時此刻,他注視著阿珠的神情,心裡卻從未有過這種複雜的感情,又是疑惑又是怪異,隻覺得心口的位置酸澀得很。
就在賈珠顫抖著唇,想要說什麼的時候,太子忽地走到他的跟前,一隻手撫摸著他的臉,另一隻手卻擦過賈珠的眼角。
那親密的接觸,讓賈珠下意識緊繃住身體,卻僵硬著沒有退縮,任由著允礽動作。
允礽看著指尖的淚漬,低頭嘗了一口。
目視著這一幕的賈珠愣住,眼睜睜地看著允礽也露出了一個難受的表情,小臉上帶著些可憐委屈,“阿珠的眼淚為何是苦的?”
眼淚……不應當是苦的……是鹹的吧?
他有些恍惚地說,“保成嘗錯了……吧……”
允礽深以為被阿珠鄙夷,猛地靠近他,在賈珠下意識後撤時,兩手抓住他的胳膊,不肯叫他後撤的同時,又貼上去,輕輕地舔了一口。
賈珠隻感覺到什麼濕熱粗糲的東西從自己的眼角擦過,那一瞬間,他差點就像是一隻兔子跳起來。可迫於太子的壓力,卻是沒法掙紮,緊接著太子就鬆開了他,仍舊是那副愁眉苦臉的小模樣,認認真真地問道:“阿珠的眼淚為什麼是苦的?”
賈珠也不知自己的腦子到底是怎麼了,竟然就真的在太子的話語中,下意識地擦過了眼角,微微皺眉,“……我沒哭。”
在眾多的怪異中,賈珠脫口而出的居然是這點。
太子眼神一眯,危險地說道:“你哭了。”
賈珠倔強地說道:“我沒哭。”
那頂多就是激動情緒之下,分泌出來的淚水,根本就不是他要哭出來的!
賈珠對此尤其執著,可偏偏太子也是個絲毫不退讓的。
他大聲地說道:“孤分明就在阿珠的眼角嘗到了淚水的味道,阿珠要是不信,就讓我再嘗一口。”
賈珠聞言,冷不丁打了個寒顫,下意識想要後退。可他
的後背是牆壁,還能退到什麼地方去?
他們兩人大眼瞪小眼地盯著很久,直到賈珠的眼睛酸痛,忍不住眨了眨眼——此一刻,太子露出個洋洋得意的表情,“阿珠,你輸了。”
賈珠:“……”
啊,手癢。
哪怕知道打不過太子,但還是很想揍人。
賈珠忽而掀開了衣服下擺,就靠著牆壁坐下。他屈膝起來的膝蓋,正好碰到了允礽的腳,讓他下意識往後退了一點距離。
賈珠的聲音幽幽地從下麵傳來,“我不和幼稚鬼說話。”
太子撇撇嘴。
他在方才那一瞬間撤去了所有緊迫盯人的姿態,隻不過是無法任由那樣的情緒吞噬賈珠。
……賈珠不想說,那便不說。
儘管太子無比期待能聽到賈珠吐露心聲的時候,可他同樣清楚,賈珠是不會說……最起碼,在這個節骨眼上,是不可能感情用事。
或許是知道這點,太子明知道不該,卻總想看到賈珠那冷靜模樣破碎的柔/軟,他總是有著各種難以吐露的幻想 ,不管是哪一個都不適合被人所知,哪怕是再包容他的阿珠都或許無法接受,於是允礽便隻得將這一切都深深掩藏在各種陰暗念頭之下。
左不過也沒有出土的一天。
允礽歎了口氣,也跟著賈珠席地而坐。他沒有緊貼著賈珠,隻是定定看了他好一會,才慢吞吞地說道:“如果阿珠不願意說,那也就算了,可我說的話,一直都是算數的。”
賈珠抿住嘴角,雖然打定主意不想理會太子,但還是不由得再罵一句,“無恥!”
無恥的太子露出更加無恥的微笑,“阿珠,這樁買賣可是劃算極了。孤的身體,可是好生錘煉過的,定不會汙了你的眼。”
賈珠:“……這是什麼值得說道的事嗎?”
太子就是總有能耐引得賈珠破功。
這話真是滿是槽點!
太子看著賈珠的神情似是恢複正常,這才驀地轉向另外一個話題,“原來的宮女已經死了,有關她的事情,大哥還在查。至於小樓裡的女人,是柯爾坤家的庶女,前幾個月剛認回來的,上了名冊 ,是個打小培養出來的揚州瘦馬。”
賈珠微頓,才接上,“揚州瘦馬?可她的身手,還算不錯。”
允礽幽幽地說道:“阿珠不是說,她隻能算是粗鄙功夫嗎?”
賈珠心虛地低下頭。
太子盯著賈珠這副模樣,哼哼了一聲,到底是隱忍下來,繼續說道:“她看起來的確練過武,不過,目前還不知道,這件事和索額圖到底有無關係。可他府上,倒是得好好查一查。”
賈珠斂眉,思考了一會,“此事,到底是衝著我來,還是衝著太子來的?”
“阿珠怎麼想?”
“幾乎可以說是天/衣無縫。”賈珠軟綿綿地歎息了一聲,“若不是這藥效沒發揮作用,倒是……不會折騰成這般模樣。”
“不,其實這□□,對你的影響頗大。”太子淡淡地說道,“太醫在你身上診出來的藥性,足夠讓一個成年男子失控,可你居然能夠強撐到出來,隻在事後才崩潰,已是十分了不得。”
隻太子雖是說著誇耀賈珠的話,臉上卻是一點笑意都沒有。
太子可還記得當時太醫的話。
“珠公子的身體,本就較一般人更為病弱,這些藥物對他而言,隻會更加猛烈。珠公子何以能強撐到出來,確為奇跡。隻是這次過後,可得好好休息。”太醫極其隱晦地說道,直叫太子心中那把火直竄腦門,巴不得將人拆筋剝骨,碎屍萬段。
賈珠在太子怒氣衝衝的視線下越來越小隻,到最後都不敢與其對視。
……是不是有些不太對?
賈珠有些茫然地想到,先前不該是他在生太子的氣麼,怎麼一時間又形勢逆轉了?
太子乾巴巴地說道:“是,阿珠可還真是憐香惜玉,若不是你堅持得住,眼下你便要娶那庶女為妻!”
“沒有發生的事情,保成不要亂講。”賈珠有些不滿地抱怨。
“孤可沒有亂說,倘若不是你識破了那女人也是計劃的一部分,要你當真以為她是倒黴的棋子,難道你會不娶她嗎?”
賈珠抿唇,事未到,他不能準確判斷。
可他這片刻的遲疑,便叫太子勃然大怒,他猛地從地上跳起來,想要發火,又確覺得喜怒無常。
可他便是窩火得很。
允礽有些委屈,有些發狠地想,阿珠的心中不該隻有他一個,既喜歡他,便該如他一樣隻想著,隻惦記著他才是。
他都要為了賈珠,不考慮太子妃的事情,可阿珠要是為了區區一個意外,便開始考慮娶妻的事情,那允礽可是要氣死了!
賈珠雖不知太子在生氣什麼,但他的確知道殿下在鬱悶。他仍坐在原來的位置上,並未跟著太子起身,有些猶豫地說道:“……可保成,我不認為,我會察覺不出她是同謀。”
她當時給賈珠的感覺,就跟當初天香樓的那些姑娘是一般的。
賈珠對自己的感覺,多少還算是有自信,總不會犯蠢至此。
“至於,若是我當真無法自控,那我在失去意識前,便會先廢了自己。”
賈珠此話一出,就連還在胡亂發著脾氣的太子都愣住,下意識地看向賈珠,然後,在某個時候,又非常不受控製地看向……
賈珠有些羞惱,瞪了眼太子,克製住要抱膝的荒謬衝動,隱忍著說道,“人若是被藥物控製,便與野獸無疑。若是野獸襲人,難道不該廢了野獸麼?”
太子無可奈何地看著賈珠,一時間就連脾氣也發不出來,巴不得將他身上多餘的殘忍凶惡全部都割舍下來塞給賈珠,讓他嘗嘗什麼叫人之險惡,讓他莫要再懷揣著這般仁善的念想。
氣也氣不起來,但要允礽就這麼坐下說話,他又很是彆扭,隻能巴巴地說道:“我不管,阿珠隻能以自己為先,若是做不到,我就殺了阿珠身邊的人。”
賈珠猛地看向太子。
儘管允礽是在這般彆扭,尷尬,煩惱的情況下說出來的話,可賈珠卻清楚地聽得出來他沒有一絲一毫的虛妄。
太子所言,是切實的真話。
他慢吞吞地朝著賈珠露出一個怪異的微笑,“他們既是無法護著阿珠,卻反倒是要阿珠來看顧他們,便隻能說明是廢物。一個跟隨多年的廢物,也當是無用。阿珠,孤覺得,再往後,你應當不會為了這幾個廢物,再貿貿然赴死吧?”
賈珠盯著太子看了一會,癟癟嘴,“保成在威脅我。”
“錯,孤是想保護阿珠。”太子不耐煩地說道,“他們在阿珠的心中很重要,可孤心裡重要的人隻有阿珠一個。”
“殿下,你不可這般簡單粗暴地定論,他們並非沒有……”
賈珠的話還未說完,就被太子冷聲打斷。
“哪怕那個廢物是我,你也要將我拋下。”
賈珠所有的話都哽在喉嚨,一時間,什麼都再說不出來。
太子在賈珠的跟前踱步,一來,又一回,“哪怕那個人不是郎秋,不是其他人,是我,是我在遇險時拖累了你,賈珠,你必須答應我,要毫不猶豫地拋棄我。”他的聲音變得越來越低沉,乃至於連那雙狡黠的眸子,也是一片嚴肅,“阿珠,答應我,你會這麼做的。”
“……不可能。”
賈珠的聲音平靜得可怕,“絕無這個可能。”
…
乾清宮內,康煦帝收到消息
,遠比大皇子送來得還要快,而直到夜半時分,眾皇子總算深夜而歸時,康煦帝看著上門來的允礽,有些無奈地搖頭。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要來找朕尋仇的。”
他知道太子會來,也知道太子會生氣,但看著太子的這番模樣,還是忍不住笑出聲來。
站在康煦帝身後的梁九功瞥了眼太子的神情,謔,那叫一個難看。
這的確看起來像是要找人尋仇的。
允礽冷冰冰地說道:“我若是要尋仇,便第一個刀了阿珠。”
“你不舍得。”康煦帝漫不經心地說道,“說吧,阿珠這一次出事,保成生氣很正常,隻是這氣,怎就朝著阿珠撒去了?”
太子乾巴巴地說道:“這就要問阿珠,為什麼會這麼不辭辛苦,不怕出事地去救人,最後將自己落到差點出事的下場。”
太子三言兩語,就將大皇子府上發生的事情告知康煦帝。
儘管皇帝已經知道了事情的起因經過,可是有了太子的講述,也可更好補充那些落下的細節。康煦帝看著墨痕未乾的奏章,瞧著上頭朱筆批改的印痕,平靜地說道:“保成不正是知道阿珠是這樣的人,這麼多年也一直維護著,看顧著,方才養出這麼一個純善的脾氣,怎如今自己又不高興了?”
“阿瑪覺得,阿珠那臭脾氣是我能養出來的?”允礽陰陽怪氣地說道,“我可沒這個能耐!”
彆說是他,還是賈府,賈珠這性格便是渾然天生。
生來氣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