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煦帝看著允礽憤憤不平的樣子,卻是樂嗬嗬笑起來。
“朕猜,保成這麼生氣,應該是對動手的人,有了些猜測罷?”
太子敏銳地看了眼康煦帝,“阿瑪這話,便也是有了線索?”
康煦帝輕笑了聲,“保成啊保成,你猜猜看,在你的身邊,到底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你,打算挖出你的弱點,而一旦成為你的弱點,便會被無數人攻訐。”皇帝的聲音,甚至透著幾分陰冷,“你當知道,有些事情,是會源源不斷。”
太子沉默了一瞬,淡淡笑了起來,“阿瑪,孤的確是太過溫柔,以至於有些人,不知道孤究竟是什麼脾氣。”
康煦帝想翻白眼,太子這要算是溫柔,母豬可都會上樹!
然,如康煦帝這般看著平靜,這心中倒是也有幾分不耐。是了,的確也有人忘了,這皇帝,也一貫是護短的性格。
他可不了見有人這麼肆意妄為。
對過的太子眉眼間油然流露出來的冰冷與嗜血,叫皇帝臉上的笑意更濃,這對天家父子對視了一眼,假惺惺地笑起來。
站在角落裡的梁九功冷不丁打了個寒顫,愁眉苦臉了起來。
這兩位的心情都不大好,眼下這宮裡,怕是要有一段時日不大太平了。
…
“珠兒是不是有一些黴運在身上?”
賈府內,王夫人忍不住這麼說的,雖然被賈母瞪了一眼,有些不滿地訓斥了兩句,可是賈母的心中也不由得有了這樣的想法。
這兩年發生在賈珠身上大大小小的事情,可的確叫賈府的人擔心不已,如今不過是去參加了個宴會,就險些被人陷害,一想到賈珠所說的那些事情,眾人心中便不由得噗噗直跳。
昨日賈珠晚回歸,就已經叫府上的人升起擔憂,可這孩子主意極大,竟然硬生生的將事情拖到了第二天,方才與眾人說。
賈母一想到這裡,就忍不住瞪了賈珠一眼,就連寶玉也坐在老祖宗的身邊,有些難過說道:“昨日我竟是不知,讓大哥險些遇了此事,早知我便與大哥一起去,總能幫大哥跑個腿,傳個消息。”
而在那些人之中,元春的臉色是最是難看的,因為昨兒便是她與大哥一起去了大
皇子府上。
她那時就已經有些猜想,遇到事情的人是大哥,可是直到昨夜,他們一同回來的時候,元春的旁敲側擊,隻得了賈珠有些無奈的摸頭之後,她的心就涼了大半。
若隻是猜想,那還可以安慰自己,興許不是大哥呢?
可昨日大哥那默認般的反應,讓元春夜半回去,輾轉反側,不能入眠。
就在她高興著交到了幾個朋友的時候,大哥卻險些出事,不,那已經不能說是險些,而是將將要成。
一想到此事若是真的成功,大哥要沾染上如此惡心的罪名,就已經令她怒不可遏,叫這個大方溫和的姑娘,難得有了這種強烈的心情。
在眾人之中,賈政的說法,便顯得有些嚴厲。
“既然已經被大皇子證實給你下藥的人,其實乃是那個上吊的宮女,又為何要懷疑其他人?”他的口吻透著厲色,“這可是個不小的罪名。”
今日賈珠在與家裡人提提昨日發生的事情時,並沒有把他心中猜想的人選說出來,隻是含糊不清提及到除了大宮女之外,還有其他人參與其中。
“這也是得了太子的肯定。”賈珠淡淡說道。
賈政狐疑看著自己的兒子,眼神中許是有些不信任。畢竟昨日發生的事情並沒有鬨大,而是被大皇子壓了下來,如今隻憑著賈珠的口述,就連元春也不能夠作證。
畢竟昨日元春並沒有參與其中,更不知道事情的發展。
大皇子當然不希望這件事鬨出來,畢竟這還是有關他的顏麵。
隻是他也知道太子事後必定會追根究底,暴露出來,也是早晚的事兒。
賈赦的手中把玩著一把看起來非常名貴的扇子,笑嘻嘻看著賈政。
“我說二弟,你可不要一天到晚都板著個臉,你說說你兒子騙你有什麼好處,這麼大的醜事,如果是爆出來,大皇子也兜不住。”他那柄扇子的扇骨正墜著個掛墜,隨著他的動作左右搖擺。
“要我說這事兒非但是真的,還真的有人想要陷害咱們珠兒,而且估摸著還是個有權勢的。”賈赦笑了笑,意味深長地說道,“不然他們又是怎麼接觸到柯爾坤家的人?”
賈赦這句話說完之後,一時之間府上的人都不說話了,賈母朝著王夫人使了個眼色,王夫人自然會意,看向自己的一雙兒女。
元春立刻就明白了王夫人是什麼意思,卻是不想明白。她還想留下來,看清楚此事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隻是王夫人卻不允許她如此,反倒是立刻起身,強硬地將元春和寶玉給帶走了,張夫人看著這一幕,直慶幸賈璉此時不在這裡,不然以他那個上躥下跳的性格,想要把他罵出去,也沒那麼容易。
賈母在這個間隙,不由得看了賈珠一眼。
如果賈珠不想叫他們知道,就不會選在這個時候說出來,並沒有絲毫回避。
隻是此事畢竟事關重大,若是在議論下去必然會涉及朝政,當然不能夠在孩子的麵前說這些。
“倘若隻是一個庶女,倒也沒有什麼,但是既然能夠讓那樣的人家巴巴地接回來,怕是對柯爾坤有些影響力。”明麵上自然不能夠這麼直接稱呼一個一等公,不過在私下,倒也沒什麼,賈赦吊兒郎當地聳肩,“說不定她的母親頗得人喜歡。”
賈政忍不住皺了皺眉,他一點都不喜歡他大哥在提及這些事情時語氣中的淫/邪之氣。
他向來是不喜歡他的大哥。
除了賈赦一出生就是長子,天然要繼承爵位之外,他也憎惡他大哥言行舉止的胡作非為。賈赦借著賈府的威名,從小到大不知闖了多少禍事,他遊走在浪蕩子中,當然也清楚那些人的口味。
賈母沉著臉色,拄著拐杖說道:“凡事也不能一再這麼退讓下去,”她
看向王夫人,平靜說道,“待會兒你就與我一起去一等公府上,老身倒是要看看,他府上接來的到底是怎樣一個狐媚,竟是要害了我孫兒!”
賈珠忍不住起身,正要勸阻,卻看到賈母朝著他搖了搖頭,緩緩說道:“珠兒,此事莫要插手,便當做什麼都不知道,就在家中呆著。有些事情,是必定要鬨上一鬨,才能叫有些人收斂一番,暗自忍聲吞氣,可不足以叫人長長記性。”這位老人家重重地敲了一記拐杖,臉色越發冷靜,“縱然此事天知地知,再無太多人知道。可他們府上,總能知道發生了什麼。”
這話的確沒錯,昨日事情發生之後,太子就沒留半點情麵,將事情全部甩在了他們臉上。此事當然是要查,但是在查之前,也狠狠抽了一巴掌。
就在今日,已經滿京城都知道柯爾坤出了個不知廉恥的女兒,竟然在大皇子的府上鬨出了勾引貴門公子的事情。
此事一出,那些昨日曾經有幸被邀請去參與大皇子宴席的客人們,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昨日那惴惴不安的氣氛,卻是為了這個。
也有那好事者,開始去尋這其中誰是那個倒黴蛋,連帶著索爾圖這位高官,也頻頻出現在飯後的閒談裡,一瞬間成為了京城的趣聞。
賈政為難地說道:“母親,要是我們去了,豈非是告知旁人,昨日出事時被連累的人,便是珠兒?這對府上的聲名可是沒半點好處。”
賈母淡淡說道:“你以為,你不出麵,此事就不會牽連到珠兒嗎?都有人陷害到你兒子的頭上,你要是一門心思都隻想著賈府的名聲,那你的書就讀到狗肚子裡去了!”老太太這一通罵,讓賈政麵露羞愧低下了頭,不再說話。
賈珠原是想要說什麼,可在賈母的暗示下,到底是住了嘴,有些不安地目送著幾位長輩地離去。
賈政在離開前,麵有不虞,可賈赦似乎覺得此事有趣,在走之前,還伸手拍了拍賈珠的肩膀,淡笑著說道:“不必擔心,母親說得沒錯。如果有人都為了這份上來陷害你,那就不可能坐著不動,定是要將這謠言中的另一人牽扯到你身上。這個時候主動出麵,反倒是好事一樁。”
賈珠有些驚訝地看著賈赦,半晌,緩緩點頭。
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
他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隻是,他有些不太適應家裡人為他衝鋒陷陣的感覺。
可方才幾位長輩臉上的怒容,反倒是叫他有些開懷。
這般濃鬱的關切,哪怕一直淡淡的賈珠,也不免感懷。
賈珠知道不該如此,便有些安靜地坐了一會,方才壓下那不合時宜的情緒,慢吞吞地轉身。
他已是送走了家中長輩,正該回去。
正此時,一道聲音由遠及近,大笑著說道:“珠兒,你竟是在這。”這聲音的確熟悉不已,賈珠看著賈珍笑著從閽室外走來,便停下腳步,看著這位堂兄大步地掠過了門外,一下子出現在了他的跟前,“怎站在此處,難道是我不趕巧,政叔父竟是不在嗎?”
賈珠慢吞吞地說道:“父親是在的,他正在書房。”
賈珍便笑嘻嘻地勾上賈珠的肩膀,帶著他一同往書房走,“那可正好,我可有些話,要和叔父說上一說。”
賈珠並不是很願意和賈珍一起過去,尤其他知道剛才賈政心裡是有些不高興的,自然不想去自找沒趣。
就在他正在思忖著推辭的理由時,賈珠忽而聞到了賈珍身上淡淡的香味。
這香味的確有些淡,隻有靠得這麼近時,才能聞到少許。
這許是哪個女子身上胭脂水粉的味道,落在賈珍身上可是半點都不稀奇。畢竟誰也不知道,賈珍到底還會看上多少個女子,他仿佛是個天生的浪蕩兒,與榮國府上的賈赦倒是應當有話說。
可會引起賈珠在意,自是因為這香味聞起來,有些熟悉。
他微蹙眉頭,似是有些困惑。
賈珠和賈珍接觸的時間並不多,怎會覺得他身上的氣息熟悉?
賈珠不由得是思考起他們上次,再上次見麵是什麼時候。除去他們基本上沒怎麼接觸過的場合,再追溯到上一次單獨碰麵,那已經在許久前,在天香樓的事情了。
……天香樓?
賈珠抿住嘴角,看著走向外書房的道路,忽而說道:“大哥,菡萏姑娘還在府上嗎?”
賈珍一瞬間有些茫然,似乎是沒想到,賈珠居然會問他這個。
他歪著腦袋看著賈珠,笑著說道:“你還記得菡萏姑娘?”
賈珠勾唇微笑,雖然這笑意沒看出來幾分真意,“大哥第一次帶我去天香樓,我怎會忘記?”
賈珍嚇唬得左右看了一眼,有點緊張兮兮。
彆的就算了,他可不想和王夫人起矛盾。
這位二嫂子可不是那麼好相與的性格。
賈珍歎了口氣,“她之前,在東府待了一段時日,但最近一二日害了病,就又送了回去。”他有些尷尬地舔了舔唇,謹慎地選擇著用詞,“其他的,為兄也不知道。”
賈珍雖然好玩,可有些人能碰,有些人不能碰,他還是很清楚的。他或許會帶勾欄裡的姑娘家回來,可是真的要納妾,定然是要納良家子。
從一開始,賈珍就沒打算來真的。
賈珠若有所思,直到去了外書房,方才找了個理由甩開了賈珍欲要帶著他進去的想法,徑直回了自己小院。
許暢急急地跟在賈珠的身後,他雖然能感覺得出大爺心情似是不太美妙,卻猜不出是為何。
待回到院裡,賈珠看到正在廊下走動的郎秋,先是一喜,繼是板著臉,“不是叫你在床上好好歇息嗎?怎還沒躺著半日,就又起來了?”
郎秋訕訕地說道:“小的真的睡不住,大爺就饒了我吧。”他隻是躺了半天,就覺得手腳要軟掉了,是真的一點都不適應。
許暢埋怨,“誰想看著你頂著這個破腦袋四處晃悠,你也不怕嚇到院子裡的其他人?”
郎秋笑了笑,“我便當做你是關心我了,下次想要來送藥的時候,記得不要偷偷摸摸地做,我聽得出來你的腳步聲。”
賈珠掃了眼郎秋許暢,不打算在他們兩人的愛恨情仇裡插上一句,眼瞅著郎秋看起來的確還算正常,這才說道:“如此,我倒是有一樁事,得過問下你的看法。”
郎秋急忙說道:“大爺請說。”
“我從前,曾讓你去查一查天香樓 ,並著大哥接進府中的菡萏姑娘 。雖我知道你已經與我說過一回,但我還想再聽聽你的說辭。”
郎秋微愣,思考了片刻,像是在回憶,過了一會才說道,“我那時去查了天香樓,他家在京城中開了有些年頭,不少富貴人家都愛去,應當是有些背景的。如菡萏姑娘這些瘦馬,便和天香樓的掌櫃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能進到天香樓的都是有點權勢,再適時送上這些個……也算是一種時興的趣味。”說到這裡時,郎秋思考了一下,繼續說道,“不過,天香樓隻提供見麵的機會,但不會在樓內,所以還算乾淨雅致,常去者眾。”
他看了眼賈珠,聲音低了些。
“至於菡萏姑娘,據說是從江南被送來的瘦馬,在京城中待了半年,最終被珍大爺的朋友重金買下,然後贈給了他。”
賈珠猛地說道:“珍大哥的朋友是誰?”
郎秋微愣,這件事當初在追查的時候,他的重點放在了天香樓和菡萏姑娘身上,倒是沒去多關注這些細節。
賈珠見他答不上來,也是心裡有數,朝著他點點頭,便叫許暢過來,“查一查當
初重金買下菡萏姑娘的人是誰,還有菡萏姑娘在東府時的作派,以及她現在的下落。”
事情看起來雖多,但其實是一脈承接的。
許暢領命而去,徒留郎秋有些震驚。他在電光石火間,一下子揣測出大爺此番是為了何,囁嚅說道:“難道……大爺是懷疑,珍大爺與昨日的事情有關?”
賈珠半心半意地搖頭,“他未必是真的有關,或許,也隻不過是個跳板。”而且個中聯係並不分明,更是如隱若現,賈珠不會在此時做出判斷。
他一邊思索一邊低頭,看著腳下的碎光,一時間有些出神
忽而一陣涼風吹過,郎秋立刻叫人送來了披風,令賈珠哭笑不得,“我倒也沒這般脆弱。”
郎秋鎮定自若地說道:“大爺,還是蓋上罷。”
賈珠推辭不過,便也隻得將披風蓋上。
就在他低頭整理時,郎秋的眼神筆直地望著賈珠的後脖頸,臉上流露出一種不知焦躁還是恐懼的神情,隻強迫自己移開視線,心口卻是狂跳。
直到一切都被完美掩飾,他方才咬緊牙齒低下頭,連帶著手指都緊握成拳。
那個印記……
郎秋知道,倘若不是如他這種早有猜想的人,是不會在一見之下將那半個印記認得出來,可他還是如墜冰窖,僵硬不已。
倘若當初大爺手腕上的牙印,是隱忍之下自己咬出來的痕跡……那後脖頸上的齒痕,總不可能是自己冒出來的吧!
那,那……
郎秋的身體哆嗦了起來,他仿佛撞破了一件極其可怕的事。
……大爺,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