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的說,“……實乃幸事,徐兄若是飛黃騰達,可莫要忘了我們。”
徐柳青憨厚笑著,一一應著,心裡倒是發苦,方才他怎麼不警惕些,跟著賈珠一起早早離開。
但這怨不得這些人在乎。
畢竟他們剛入翰林院沒多久,大家原本是一樣的,可突然有人被挑出來,便顯得打頭刺眼了。
能入翰林院做庶吉士的,要麼出身好,要麼排名前,兩者都是的也不少,當然說起話來,便更為直接。
範茂酸不溜秋地說道:“賈珠能被選中,那是人家從前和太子殿下十來年的關係;徐兄能被挑選上,是因為他是這一屆的狀元郎,我們有什麼?”
徐柳青哽住,花了一點時間門,總算擺脫了他們,腳步匆匆地走了。
他那個態度,就好像背後跟著一堆餓狼。
當然,他儘可能地掩飾了自己離開時的如釋重負,但還是腳步輕快地離開。
畢竟,這的確是一件好事。
但很快,就變成了一件壞事。
因為這些隨行的人總算知道,為何太子殿下要這麼快就決定啟程,乃是因為康煦帝病重了。
這的確是個壞消息。
他們在離開了京城後沒多久,便開始趕路,縱然大部分人都有馬車可坐,可是這一路顛簸下去,人都快沒了,有些人一下了馬車,就忍不住吐了一地。
可誰都不敢在這個時候提出異議,畢竟沒看太子每日都是在外騎馬,跟著一路疾馳,直到夜間門才回去休息的嗎?
也有不少人看得出來,太子殿下的心情不怎麼好。也不敢在這時候,觸怒太子的黴頭。
賈珠的馬車就依照官位,被安排到了隊伍的後麵。
可賈珠大多數時候,都在太子的馬車上。
太子累時,才會回馬車休息。
賈珠知道太子是在趁機宣泄自己的情緒,每次跑完馬後,他回來時就能冷靜一點。
“殿下還是心情不好嗎?”
這日,太子躺倒在賈珠的膝蓋上,將整張臉都埋在了賈珠的小/腹處,這吐息弄得賈珠身體有些僵硬,畢竟這鬨起來有些癢癢,但賈珠還是任由殿下去了,隻是手指穿插在太子的頭發裡,將冠帽取下來後,梳理著有些淩亂的頭發。
太子含含糊糊地說道:“阿珠將我的頭發弄亂了。”
賈珠:“太子的頭發本來就是亂的。”
太子哼唧了一聲,過了一會,才又說道:“真奇怪,阿珠,我又覺得難過,又覺得擔憂,可是憤怒的情緒還是揮之不去。”
賈珠挑了挑眉,殿下這話,就讓他不知道怎麼接。
他知道殿下為何憤怒。
可賈珠不應該“知道”這一點。
如果不是他可以入夢,賈珠是不會知道緣由的。他的手指在太子的腦袋上拽了拽,有些好笑地說道:“其他的我都可以理解,可是憤怒?”
太子委屈地說道:“就是憤怒。”
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讓太子這些天渾身充滿戾氣。
這讓賈珠看了,都很是心疼。
那些陳年舊事的壓力,落在年紀小小的太子身上,這是多倒黴的事呀。
一時間門,賈珠對太子的態度更加溫柔,有時都到了千依百順的地步。
太子一邊得寸進尺,一邊指出,“阿珠,你再這樣下去,隻會叫我越來越過分。”
賈珠仰麵躺倒在床榻上,含糊著咬著自己的頭發,“……我不如此,保成就不會過分嗎?”
太子兩隻手撐在賈珠的左右,認真思考了片刻,“不。”
他笑了笑。
“的確是,欲/望難平。”
…
這可是快速行進的馬車,這麼顛簸的時候,也不可能做點什麼。太子也不喜歡將情緒發泄在賈珠的身上,隻是兩人顯得更加膩歪便是。
又過了幾日,太子好似突然自己想清楚了,又或者……將那些負麵的情緒都壓了下去,這才一點點好轉起來。
那個時候,他們已經快趕到目的地,而舟車勞累,每個人都疲倦不已。
太子眼看快到了,便令隊伍的速度放慢了些,又多給了半日休息的時間門。
不僅是為了人,也是為了馬。
在駐紮休息的營地裡,賈珠從太子的馬車下來,與玉柱兒說了幾句話,這才邁步回到了自己的馬車。
徐柳青和賈珠是一起的,對於賈珠每日都出去,隻有在夜間門才回來的事,徐柳青一直都沒說什麼,更是什麼都不問。
他總覺得自己這一次能夠入選,是沾了賈珠的光。
太子和賈珠的關係一直都很好,殿下時常召見賈珠也是正常的事,他從來都不曾多想。
而太子那處,等賈珠離開後,允礽召來了王良,吩咐了幾句,這大太監立刻領命下去,過了好一會,回來時,他的身後跟著兩個侍衛。
太子撩開車簾,侍衛便低聲稟報著什麼。
太子半心半意地聽著,待聽到其中一句,微挑眉說道:“大夫?”
“是的,在離開京城前,賈府多次延請大夫,說是為了府上的主子們診脈,但據卑職觀察,許多時候,應當隻是為了大人。”
太子若有所思,擺了擺手,示意他們繼續說下去。
於是這兩個侍衛,便將近期發生的事情一一說了出來。等到他們稟報結束後,太子漫不經心地叫人賞賜了他們兩個,自個兒琢磨了好一會,方才看向王良。
方才那些侍衛說的話,王良也基本聽了去。
太子淡淡說道:“王良,你瞧著阿珠的身體,可看出來什麼不妥?”
王良小心翼翼地說道:“恕奴才愚鈍,並未看出來。”
如果賈珠的身體不適,王良自認為不說看出十分,那最起碼也能看出五分吧?
畢竟賈珠從前的身體孱弱,生病是常有之事,而且他常在太子身邊,這朝夕相處,伺候的宮人要是連這個都看不出來,那也白乾了。
可方才那侍衛說的話,又不可能是虛假。
為何賈府要頻頻請來大夫?
這或許是他們心中的疑竇,可也算不得什麼大事,畢竟賈珠看起來身體健康,更是沒瞧出來哪裡有問題。
而再過一二日,他們就已經趕到了康煦帝所在的營地,此事更是被掩在角落,暫時不被提及。
康煦帝病得很重,但也沒重到危及生命。
不管是皇帝,還是隨軍的大臣們,都清楚這點,但多數人還是請求皇帝回到城鎮休息的緣故,自是非常鮮明。
是為了皇帝的安全,也是為了軍中的士氣。
康煦帝禦駕親征,是為了鼓舞士氣,也是打著要將這件事一鼓作氣解決的目的。若是皇帝在軍中病懨懨的,哪怕隻是小病小災,也會影響到隊伍的士氣。
康熙帝便是為此,猶豫再,還是後撤。
也是在那個時候,寫信回了朝廷。
太子的書信,隻比他們出發的隊伍早了一日,而他們這一路上日夜兼程,倒是沒比書信慢了多少,康煦帝堪堪收到信件的兩日後,太子親率的隊伍便也抵/達了這裡。
康煦帝收到消息時,正披著衣裳坐在床頭看著軍報,聞言都嚇了一跳,“太子到了?”
梁九功的臉上總算露出少許笑意,高興地說道:“是啊,皇上,這還能有假?太子之前送來的書信,不也與您說過此事嗎?”
康煦帝將手裡的軍報闔上,嘀咕著說道:“這送信的速度,和隊伍行進的速度,怎能合在一起比較?”隻要算上馬車這些,行進的速度就不可能快上多少。尤其是一路上那些保護的侍衛,總不可能一個個都是騎馬……
康煦帝想到這裡,突然臉色一沉。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已經響起了太子熟悉的聲音,“……等你這個奴才通報,孤自己喊一聲的時間門都有了,阿瑪——”
康煦帝聞言,好氣又好笑地說道:“罷了,還不快讓那混小子滾進來。”
梁九功連忙去請。
“阿瑪,我帶阿珠來看您啦。”
太子的聲音剛進門時,就已經響起,“您信中也說得不清不楚,叫人看了也是難受擔心,怎麼不多寫一些。”允礽抱怨著,又看向梁九功,“最起碼,也應當讓太醫將脈案給附上。”
太子這話直截了當的,仿佛之前那些時日的距離不在,連一聲招呼都不怎麼打,便直接問起了皇帝的身體。
康煦帝咳嗽了一聲,啞著聲音說道:“朕竟是不知,保成還會看病,這醫案給了你又有什麼用?”
太子快步走到康煦帝的床邊,賈珠緊跟在他身後,兩人行了禮,又好生將康煦帝打量了一番,這才鬆了口氣。
皇帝的神色的確是病懨懨,可最起碼沒有到嚴重的境地,好好將養,該是能夠康複的。
太子哼唧著說道:“我看不懂,可我能叫太醫院的看,不然就這書信那幾行字,阿瑪是想叫我自己猜出來這嚴重的程度嗎?”
康煦帝瞪了眼太子,這才看向太子身後的賈珠,淡笑著說道:“阿珠怎麼跟著太子過來了?”他打量著賈珠眼底的青痕,忽而說道,“你們一路趕來的?”
太子不緊不慢地說道:“收到阿瑪的來信後,次日,我便點了些人過來。”
太子說得輕描淡寫,還搶在賈珠的跟前,讓康煦帝微蹙眉,“我問的是阿珠,又不是你。阿珠,你來說。”
賈珠似乎覺察到康煦帝要問的是什麼,猶豫了一會,看了眼太子。
康煦帝沉聲,“阿珠,有什麼說什麼,可彆想著瞞朕。”
賈珠抿著唇,輕聲說道:“太子擔心皇上的身體,又嫌棄朝臣的建議,不肯多帶侍衛隨行。一路來時,隻點了兩百騎兵護衛,一路疾馳趕來的。”
“荒唐!”
康煦帝聞言,便有些動怒。
一時氣憤上頭,便猛地咳嗽了起來。太子蹙眉,也有些生氣,僵著站了一會,才跨步過去,拍著康煦帝的後背,“阿瑪連自己都顧不好,眼下生了病的人,可不是我。”
“你乃堂堂太子,此番出行,身邊就隻跟著兩百騎兵,保成,你是嫌棄自己的目標不夠大,不夠叫那些狼子野心的人盯呢!”
皇帝又氣又急,恨不得將允礽罵的狗血淋頭。
可瞧著太子那模樣,便知道他半點都聽不進去。雖然低垂著眉眼,好似真的多乖巧那樣,可康煦帝都被太子騙了這麼多年,哪裡瞧不出來他的想法。
儘管皇帝知道太子是擔心記掛自己,本該高興。
可是一想到太子隻點了兩百騎兵,如此數目,實在太過少,若是路上出了什麼問題,可當真叫人悔之。
康煦帝捂著嘴悶悶咳嗽了幾聲,又看向跟前的賈珠,電光石火間門,想起來方才看到賈珠時有些微妙的念頭。
阿珠是個在乎規矩的,隨同太子趕來這事,算是合乎情理,也是有些逾距。
這可有,可不有的事,阿珠卻做了,眼下還一路跟著太子……
康煦帝沉聲說道:“阿珠,保成還做了什麼,叫你擔憂成這樣,連離開京城都一定要跟著他?”
賈珠微訝,看向康煦帝。
皇帝如此敏銳,隻從細節處,就推斷出不少事情。賈珠看了眼太子,複低頭,“太子殿下在得知皇上重病後,便有些傷心過度,我隻是有些擔心殿下……”賈珠斟酌著說道,畢竟他知道太子砸了毓慶宮的事,是整個宮內都知道的事,這早晚都瞞不過去,也隻得說出來的,但他生怕康煦帝想到彆的上去,便隻得潤色了些,“不過眼下想來,的確是我多慮……殿下一直很成熟……”
康煦帝不滿意地皺眉,感覺賈珠說的話怕是有些隱瞞。
太子在此時打斷了他們兩人的對話,硬邦邦地說道:“我隻是砸了毓慶宮罷了。”
康煦帝一頓,挑眉看著太子。
太子陰測測地說道:“阿瑪要是不介意的話,其實我也砸了乾清宮,就是沒我那東宮那麼嚴重便是。”
康煦帝:“……”
保成這麼理直氣壯的態度,竟讓皇帝有一種做錯了事情的人是他自己似的。
太子似乎覺察到了康煦帝的想法,理不直氣不壯地說道:“分明就是阿瑪的錯,如果不是阿瑪生病,我就不會砸了毓慶宮,阿珠就不會出於擔心阿瑪和我要跟著,我也不會為了趕路隻帶了兩百侍衛……這歸根究底,難道不是阿瑪生病的錯嗎?”
康煦帝聞言,踹了太子一腳。
這話到了最後,他反倒是成了萬惡之首了是吧?
太子拍了拍衣裳下擺上的腳印,小臉鬱悶,那小眼神還溜溜轉著看向康煦帝,叫皇帝的臉色板著好一會,到底是沒撐住,無奈笑了出來,“成,都是朕的錯,成了吧。”
他朝著太子拍了拍身邊的床沿,“過來。”
太子在原地站了好一會,這才挪到了康煦帝的身旁坐下。皇帝歎了口氣,將這臭小子抱在懷裡,用力拍了拍他的後背。
“朕知道,保成有心了。”
他的聲音有寬慰,也有歎息。
好似是在感慨從前瞧著還嬌蠻任性的太子,已經長成這般模樣。
康煦帝似能感覺到太子的身體僵住,後背撫摸起來,還有些緊繃。過了好一會,太子才慢吞吞地將小臉埋在皇帝的衣裳上左右擦了擦,又非常響亮地吸了吸鼻子。
康煦帝的額頭青筋直跳,“保成,彆得寸進尺!”
允礽的回應就是更加大聲地吸了吸鼻子,哼哼地說道:“阿瑪活該!”
幾步開外的賈珠,總算緩緩放下了一顆提著的心。
賈珠一直有些擔心這場見麵。
儘管太子應該非常清楚這兩者的不同,也能意識到,許多事情的發展早就不太一樣,然從前幾日太子的情緒裡,賈珠還是隱約能感覺得到那揮之不去的陰霾。
直到此時此刻,康煦帝臉上的動容是真,太子擔憂的情緒也是真,那些不堪的事……應當不會再按照那樣發展,這讓讓賈珠放鬆了些。
這一旦放鬆,賈珠才意識到自己的後背其實在不知道的時候,就已經爬滿了汗意。
康煦帝雖然高興他們的抵/達,可是皇帝的身體畢竟孱弱,與他們說了會話後,臉上便流露出疲態。
太子皺眉,“阿瑪,給您看病的是哪幾個庸醫?”
康煦帝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朕帶出來的,可都是太醫院的佼佼者。”
太子殿下嘀咕著,“一直都沒見起色,不就是庸醫?”
眼瞅著康煦帝當真是累了,太子這才帶著賈珠退了出來。是梁九功親自相送的,可太子卻不著急去休息,而是皺眉看向梁九功,“阿瑪的病情,為何如此反複?”
梁九功輕聲說道:“太子殿下,這的確怪不得太醫院的太醫,實乃皇上……有些操勞過度,總是不肯按照醫囑好好休息,這才拖到有些嚴重起來。好在這些日子好好歇息,已在好轉了。”
太子皺眉,“孤從宮內帶了些藥材來,你待會讓太醫去瞧瞧,可有什麼用得上的。”
“嗻。”
梁九功忙應下。
等到送走這兩位後,梁九功這才輕手輕腳地回去,眼瞅著答應了太子要休息的康煦帝竟還坐在床頭看軍務,這叫梁九功無奈說道,“萬歲爺喲,太子剛剛走之前,還讓您莫要再亂來,您怎麼答應得好好的,眨眼間門又是這般?”
康煦帝瞪了眼梁九功,“到底他是皇帝,還是朕是皇帝?”
梁九功知道康煦帝不是真的生氣,便也跟著說道:“可太子殿下是擔心您,皇上是該好好休息。”
康煦帝歎了口氣,將軍務闔上,沉默了一會,才說道:“連阿珠都擔心他,硬要跟來……這臭小子,無端端發那麼大的火氣作甚。”
早在賈珠說話時,康煦帝其實已經知道了太子砸了毓慶宮的事。
畢竟太子的回信是比他們的出行更早,此事又瞞不住什麼,送信的侍衛自然將此事也回稟給了康煦帝。
梁九功笑著說道:“那是殿下記掛皇上呢。”
康煦帝埋怨地說道:“那也不該這般失控。”
梁九功嘿嘿笑,“可是皇上看起來,可是高興得很呢。”畢竟,康煦帝臉上可還掛著笑意。
康煦帝又瞪了眼梁九功,將手裡的軍務丟了過去,“你不說話,沒人將你當啞巴!”
…
康煦帝知道這一回隨行的人舟車勞累,也就省去了接風洗塵這個俗套的流程,命他們好好洗個澡,歇息歇息,待到明日,再說他話。
而賈珠回到自己的房間門,也的確在沐浴後就躺下去睡著了。
他感覺自己的骨頭都快被顛簸散架了,一旦真的躺在了舒適的床榻上,就立刻睡得沉,連侍從悄聲進來熄滅燈燭都不知。
他原以為能一覺睡到天明,卻沒想到,到了後半夜,他還是昏昏沉沉地醒來,酸澀的眼睛睜開,隻覺得後背都是冷汗。
過了好一會,他掙紮著爬起來,捂住了額頭。
……殿下的夢,可真是一天,比一天都來得凶殘。
這讓他無疑是有些擔心。
難道殿下的情緒,其實一直沒好轉?
隻是因為太會偽裝,方才連他也險些騙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