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的夢, 賈珠做的有些模模糊糊。
那種感覺就像是他上一次見到的那個夢一樣,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可是他卻無論如何都想不出來這種異樣感從何而來。
然這一次, 呈現在他眼前的, 就是毫無止境的殺戮。
賈珠都要以為他做的並非是和太子有關的夢,而是當真實實在在的噩夢了。夢中血肉橫飛,七零八落的肢體隨處亂拋,肉眼可見的碎屑胡亂被踩在地下, 放眼望去都是鮮紅。
他不知這是哪個場景, 卻在夢中也有作嘔的感覺。
就算他曾經看過再多太子夢中胡作非為的場景, 可那些都沒有這一次來得持久, 正當他頭暈目眩, 難受至極時,眼前的場景驟然一換——
就從漫天的血紅跳到了一處宅院。
就在夢境轉化的時候, 他隱約有種眼前的一切景色又變得朦朧起來,仿佛與他隔著鏡麵對望。
“……皇上總歸是喜歡爺,方才會對太子爺如此。至於那幾個王爺貝勒, 他們再怎麼樣拍馬也是比不上太子的。”
“這一些饒舌的話就少說, 賈珠如何了?”
“回太子爺的話,那位公子前些時日襲擊了府上的侍衛,險些逃了出去。”
“他還是這麼冥頑不靈。”
“太子爺, 可要……”
“不用, 對待他那樣的手段是沒有用的,過些時日我再去看他。讓底下的人伺候精心點兒, 讓他好好養傷。”
那人……賈珠已經聽得出來,那是玉柱兒的聲音,這位大太監應下之後又忍不住說道。
“那位公子身上的傷勢好的已經七七八八, 不過太醫說,公子身上的傷勢,若是沒落在太子爺的手中,怕是人命都要沒了。”
畢竟可不是誰都有這樣的運氣,能夠得到太醫的診治。
“當年賈府衰落,被抄家之後,男丁都被送去流放。以他當時的身體能僥幸活下來,已經不容易。”太子不緊不慢說道,“但孤有些好奇,他後來……遭遇了些什麼?”
這一段對話結束之後,賈珠就朦朦朧朧醒了。
若非有著這一段記憶的緩衝,賈珠醒來之後必定要趴在床邊吐出來。可即便如此,他也覺得腦袋昏脹,非常難受,在床上坐了好一會兒,又軟著腳下來,摸索著找到了茶壺,給自己灌了兩杯茶水。
今日醒來前,他隱約記得太子曾說了一句話。
夢中的太子想知道,後來的賈珠被抄家後,到底遭遇了什麼?對於這點,賈珠也很想知道。
他更想知道夢中的自己,和太子到底是怎麼相識的?
光是聽著太子和玉柱兒的對話,就有些不太對勁,他好像是被太子給囚禁起來了……當然對於這點,賈珠的心中已經有些底了,畢竟之前的夢中,也曾出現類似的畫麵。
——比如那個到現在都忘不了的鐵鏈聲,比如他在夢中差點殺了太子的那一匕首。
話要說回來,今日夢到的內容都沒什麼好分析的,前半段就是殺殺殺,而且太子也參與其中,或者應該說裡麵有大部分人都是太子所殺。而後半又沒頭沒尾的,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
然而他醒來之後,坐在這裡,卻莫名有種透心涼的感覺。
賈珠不知道,太子今夜之所以做夢,是本該夢到,還是因為受到了刺激,方才做了如此殘忍的夢。
他坐在桌邊,有些沉默。
門外守夜的太監似乎察覺到了屋內有些動靜,輕輕敲了敲門,賈珠揚聲開口,“無礙,我隻是覺得有些口渴,便起來喝點水,這就歇了。”等打發了門外的太監,賈珠才有些惴惴不安地對係統說。
“太子殿下現在的黑化值是多少?”
【接近滿額。】
係統這句話,可差點沒把賈珠嚇出個好歹,他原本還有些渾噩,一聽這話,人立刻就清醒了。
“接近滿額,可你又為什麼不提醒?”
【因為按照係統判斷,如今光是評價允礽的黑化值,並不能準確衡量事態的發展,還要從允礽的行動,以及宿主的應對綜合計算。根據係統判斷,隻要宿主發揮正常,就能夠平息黑化太子的影響。】
賈珠:“……”
他怎麼從係統的話中感覺出一種擺爛的姿態?
從前係統可不是這樣的,它對一點黑化值的變動都非常敏感,可現在彆說是敏感了,係統連提醒都不提醒。
【宿主,人會與時俱變,係統也會適時進化。】
聽係統說出這樣的話,賈珠皺了皺眉。
“若有下次,你應該早些提醒我。”
不論係統說起來再怎麼輕描淡寫,可人畢竟是人,而不是可以量化的機器。
賈珠雖然感覺到了太子的異樣,可他要藏起自己的心思,總比從前容易得多。畢竟太子已經逐漸經曆過了朝務的鍛煉,在皇帝離開京城的那一個多月,飛速成長了起來。
他重新躺回床上也沒什麼睡意,半睡半醒地將剩下的時間撐過去,等第二天起來,果然眼睛底下還有青痕。
賈珠歎了口氣,這時候若是在家裡就好了,他還能叫書童給他弄些胭脂來,隱藏那個痕跡。
果不其然,等他出去後,見到太子時,殿下便嘲笑他,“難道阿珠躺在舒適的床上,也能睡不著嗎?”這對他來說可是一件稀奇事兒,因為賈珠從不曾失眠過。
就算在趕路的時候,那樣艱苦的環境,他若倒下就直接睡著了。那時候眼底下的青痕不是困出來的,是累出來的。
賈珠反唇相譏,“那太子殿下眼皮子底下的那又是什麼?”
太子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輕描淡寫地說道:“就是有些沒睡好。”
賈珠頓了頓,想到昨夜的事情,又有些後悔。
他彆扭地說道:“若是殿下有什麼煩心事兒,便與我說說,莫要自己憋著。”
太子不緊不慢走在前頭,視線在那兩個引路的太監身上掃了一圈,又回到了賈珠身上,“倒是沒什麼,隻是有一樁我思考了許久的事兒,得到了答案。”
昨夜,太子再一次印證了,就算他陷入那場詭異的夢境中,可隻要他在夢裡能夠保持意識,就能夠對夢境進行一定程度的操控。
比如昨夜前半段,是那血腥殘酷的屠殺,太子都能感覺得到,他好似就在不斷的廝殺中陷入了怪異的情緒裡,他變得越來越殘暴,頗有種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的衝動。
他在那種古怪的情緒中掙紮出來,拚命思忖著一個念頭。
——他要見阿珠。
詭異的是,在太子不斷強化那個意念之後,那夢境當真產生了變化。
而後,太子又接連做了幾個嘗試,但最終也沒有再成功,反倒是自己醒來之後,頭疼欲裂,躺在床上躺了好一會兒方才下了床,那個時候已經天快亮了。
太子的臉色不好,賈珠的臉色也不好,兩個人一起去見康煦帝的時候,可給皇帝愣住了,這兩個大小夥子的臉色,看起來可比他這個病中人還要難看。
太子根本不在乎自己是什麼模樣,自顧自坐下來,把皇帝的身體好一頓問,確定當真沒什麼問題了,這才捂著嘴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瞧起來當真有些困了。
皇帝剛剛被太子跟問嫌犯似的好一通盤問身體倒,也沒生氣,反倒是瞧著他們兩個人神情倦怠的模樣,叫人去叫了太醫。
梁九功也是嚇了一跳,忙說道:“太子殿下,賈大人,可是這房間,或者伺候的人哪裡不好?”其他人自然無需這位太監總管安排,可這兩位卻是他親手安置的,若是他們休息不好,他自然也有罪責。
太子搖了搖頭,“隻是做了個夢,有些睡不好。”
皇帝一聽這話,便忍不住皺起了眉,隻是礙於賈珠在場,沒有直接問。
而賈珠則是老老實實說道:“夜半醒來口渴,吃了茶水之後,就莫名睡不著了。”
這聽起來很像那麼回事兒,兩人都有各自的說法,而且底下伺候的人都盯著呢。
皇帝也知道他們兩個昨天晚上都安分在自己房間裡休息,沒有夜半出行的事兒。可他們兩個的臉色看起來,還是叫皇帝有些擔心,趁著太醫來給自己請脈的時候,便著人也給他們兩個看看。
太子倒是無所謂,太醫過來,他就伸出了手,任由這老者診斷。
賈珠倒是有些遲疑,眼瞅著太醫已經走了過來,到底是坐下。
給皇上診斷的那位老太醫心中已經有數,皇帝的身體說到底就是水土不服,再加上從前過於勞累埋下的隱患一次性爆發了,這才顯得來勢洶洶。
隻待對症下藥,好好歇歇,總歸會沒事兒的。
而太子那邊就更不用說,他的身體向來健康,頂多就是有些疲勞,可對半大小子而言,這些勞累,再睡一覺,便什麼都不算了。
唯獨賈珠那邊的太醫,起初被叫來診斷,也隻當做是按部就班的任務,可人坐下了,手摁上了,卻是越脈越不對勁,到了後麵,整個人都有些緊張起來。
這位太醫擦了擦汗,有些憂鬱地看著賈珠,“這位大人,您從前是不是身體孱弱了些,總是容易發病?”
賈珠還未說話,就聽康煦帝說道:“這話確實沒錯,他打小就身子虛,總是容易發燒受涼,遇到冬天,不抱著幾個湯婆子,都睡不安穩。”
太子不滿地說道:“阿瑪,那些都是過去的事兒了。阿珠現在的身子骨,可好了不少。”他這話剛說完,就看那位太醫的神情瑟縮了一下。
太子的眼神微動,沉沉看向太醫。
太醫舔了舔嘴角,有些艱澀地說道:“……那,在最近幾年,可是又受過大傷,或是中了什麼強勁的藥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