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賈珠還不等太醫說完,便回答了他的話。他語氣溫和地說道:“您有話不妨直說,您剛才所說的都是對的。”
太醫露出苦笑,“賈大人,依著你這脈象,瞧著可有些不大好。”
康煦帝一聽這太醫吞吞/吐吐的話,就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他最是知道這些太醫院的人是怎麼說話的了,這要真的沒什麼事兒,那還好說,要遇上事兒了,這嘴巴子總得想出些招來,好叫這上頭的主子莫要生氣。
而如剛才這個太醫就沒受過曆練,說起話來就有些磕巴,但也正是因為他的態度,足以叫皇帝看出真實的想法。
賈珠的身體,怕是真的有哪裡不好,才叫他如此惶恐。
“許太醫,你過去瞧瞧。”
皇帝看向身邊那個老太醫,指使著他去給賈珠重新診斷。這術業有專攻,不同的太醫也有不同的針對方向,但是不管是哪個方向,這大夫,總歸是越老越吃香。
許太醫雖然未必專針賈珠那個病情,但好歹從脈相上也能看出些什麼。
那位老太醫去到賈珠跟前,兩人互相行了個頷首禮,便在他邊上坐下來,給他診脈。
過不多時,許太醫的臉色,也微微變化。
他有些奇怪打量著賈珠的臉色,問道:“大人可有在臉上塗抹些胭脂?”
此話一出,就叫屋內幾人麵麵相覷。
賈珠有些尷尬地說道:“自然是沒有,我並未有這樣的愛好。”
他極其偶爾會在臉上塗抹的時候,是出於掩蓋臉上的痕跡。多數是因為他讀書熬過頭了,臉色有些蒼白,生怕家裡人擔心,這才會稍加掩飾,但也不過分。
如今出門在外,就更彆說了。
許太醫有些困惑地說道:“若是按照大人的
脈象,您眼下的神色,不該這麼好才對。”
太子沉聲說道:“阿珠現在的臉色,可算不上好。”
如果這樣的臉色,都能稱得上好的話,那就真不知道這位老太醫所說的,究竟得有多不好了。
許太醫看向太子,朝著他欠身,又看向康煦帝,“皇上,虛脈遲大而軟,按之不足,隱指豁豁然空*。這已經見虛,然仔細再診,又氣浮於外,有如浮散神消,心脈衰弱。”他這一長串說下來,已經叫略懂病理的皇帝太子臉色一變,“這位大人的身體,本就虧空,或是曾經將養過,然接連遭受兩場災禍,直叫氣脈一蹶不振……如這脈相所見,或許也會影響子嗣……”
太子粗暴打斷了這個老太醫的話,“可對壽數有虧?”
許太醫歎了口氣,蒼老的聲音響起,“這自然是有的。以微臣所見,這位大人,可莫要再行苦熬之事,得好好將養身體。”
太子的臉色徹底陰沉下來,康煦帝瞧著也不大好看。他打量著賈珠的模樣,這一位安靜的青年聽到這些話也隻是眉頭緊皺,不聲不語地聽著。
“阿珠,是早就知道此事了?”
康煦帝的話,引得太子的視線也看了過去。
賈珠苦笑一聲,“隻是有些猜測,但並未知道詳細。”他似乎是有些不敢對上太子的眼神,便低下頭繼續說,“在來之前,家中正巧有好幾個人都病倒了,祖母擔憂其餘人的身體,便請了大夫給眾人一一診脈。那時大夫的臉色,就有些異樣。”
後來又接連請了好幾個大夫連番過來,雖然府上是說要多多比對幾個大夫的醫術,可實際上每一次大夫給賈珠診脈後,都會去榮慶堂一趟,這次數多了,賈珠自然有些察覺。
太子冷冷說道:“隻是有些察覺嗎?依著阿珠的敏銳,最早知道的人應該是你自己才是。”
賈珠抿唇,輕聲細語地說道:“殿下,我並非大夫,可不能清楚身體,究竟怎麼回事兒。”
“可阿珠不是挺能耐的嗎?在這麼年輕的時候,就一路考上了進士,又入了翰林院,為了你阿父可算是頭懸梁錐刺股,如今卻落了這麼一個下場,你可滿意了?”
“太子!”
皇帝見太子,越說越不像話,連忙喝止住他。
太子鐵青著臉色,直氣得甩袖離去。
隨著太子憤而離場,屋內一時有些尷尬。康煦帝揉著額角,看向賈珠,寬慰道:“莫要將太子剛才的話放在心上,那孩子就是心直口快,怕是太過擔憂你的身體,方才如此氣憤。”
賈珠苦笑了一聲,抿著唇說道:“前些日子太子收到皇上病中的消息時,可比眼下還厲害得多。”
康煦帝忍不住搖頭,“也不知道太子是打哪學來的習慣,為人擔憂之時,卻是用這般態度表示,若非親近之人,哪裡可以理解?”
皇帝這句話,卻一下子切中了賈珠心裡的隱患。
他輕聲說道:“皇上,向來是最理解太子殿下的。”他朝著康煦帝笑了笑,“不然,您也不會一眼就看出來,太子的所思所想。”
康煦帝忍不住又揉了揉額角,有些頭疼地說道:“朕有他,可是老了將將十歲。”複看向許太醫,“阿珠的身體,可當真如此嚴重?可有法子調理?”
這老太醫又讓賈珠換了一隻手,診了半天,方才猶豫說道:“微臣不是專精這一科的,隻有五六分的把握。或許得等回到京城之後,叫陳科來,他應該有些頭緒。”
倒不是他想推卻責任,而是這的確不是他專精的方向,唯有他口中說的那位太醫,或許還能有些法子。
皇帝就讓太醫先去開藥方,而後看向賈珠。
“太子的話雖有些著急了,但說的也不錯,阿珠,可莫要學朕,不把身體當回事,這年紀輕輕就落下病根來,對將來可大有不好。”
剛才聽那兩個太醫吞吞/吐吐的話,皇帝就有些知道賈珠這身體可不單單對子嗣有礙這麼簡單,怕是有些油儘燈枯。
不然太子不會這麼氣憤,幾個太醫也不會這麼戰戰兢兢。
皇帝隻要一想到賈珠這身體受傷如此,也有他與太子的緣故,心中不免有幾分憐惜。
這些年來,他也親眼看著賈珠長大,自然不希望他身體有損。
“阿珠不會沒幾年好活了吧?”
太子的身影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門口,乾巴巴說道。
太子這話說起來雖然有些難聽,可實際上光看他虎視眈眈的模樣,便知道這說的是反話,那銳利的視線掃向幾個太醫,被他盯著的幾個太醫汗毛聳立,仿佛自己被什麼猛獸盯上了一般,哪哪都不自在。
“當然不是……隻是……若是不加調理,也或許可能英年……”
見其他幾個老油條都不肯開口,還是剛才那個年輕太醫,不得不硬著頭皮說話。
這說得就有些結結巴巴。
太子的臉色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阿瑪,”他勉強說道,“我想帶阿珠出去說幾句話。”
他一邊說話一邊看向賈珠,賈珠則是低著腦袋,不敢看向太子,瞧著有些可憐巴巴。
皇帝自然不會不答應。
尤其瞧著太子眼下這暴躁的模樣,再加上眉眼流露出來的戾氣……他巴不得他們兩個小年輕的私下去解決。
賈珠慢吞吞起身,跟著他一起去了。
等到青年的身影跟著太子消失在門外,康煦帝憐惜地歎了口氣,“這麼好一個孩子,怎就這麼多災多難呢?”
梁九功也跟著感慨,“或許是因為賈大人福薄了些,有著皇上和太子殿下的恩寵,這對旁人是多大的榮耀,結果這悉數落在賈大人身上,就有些……”
康煦帝搖了搖頭,並沒有將梁九功說的話放在心上。
他身為皇帝,看中的人哪有福氣薄這一說?
隻是梁九功說的話,卻讓皇帝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想當初他為什麼會挑中賈珠放在太子身邊,是有原因的,而這些年賈珠也的確過得磕磕絆絆……
這其中……
或許當真是當年的想法,埋下的因果。
一想到這,皇帝心中的憐惜又多了幾分。
這廂康煦帝的想法,門外的兩人可是半點都不知。
太子既然說了,隻是帶著賈珠出去說幾句話,就不會走得太遠。
他隻是選了一個方便說話,又不會被人聽到的地方,就猛然停下。
他這一停,身後的賈珠也就跟著停下,遠遠跟著的一連串侍從們更是猛然刹住了腳步。
“殿下,此事我應當與你說過……”賈珠聲音軟綿綿,還有些輕,仿佛是害怕他們的對話被其他人聽了去,“我……”
為何殿下還會這麼生氣?
那不是作態,而是真的暴怒。
允礽冷冷一笑,咬牙切齒地說道:“孤為何生氣?孤當然生氣,孤現在簡直要被氣得燃燒成灰!”話罷,他往前走了一步,兩人的距離近到仿佛能夠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阿珠,告訴孤,你的身體,當真一點毛病都沒有嗎?”
太子一字一頓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