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馬車, 要去何處?”
昏暗的馬車內,這突然響起的聲音,讓允禔下意識看向剛才一直無話的賈珠。
“沒有目的地。”
允禔坦然說道:“我此次前來, 是為私事。”
賈珠看向大皇子, 儘管在黑夜中, 他看不清楚他的模樣,可仿佛在此時能夠看得到大皇子臉上的興味盎然。
“以我之見, 若是大皇子親自去找太子殿下,也未必沒有效用。”賈珠淡淡說道, “如此繞了一圈,不怕反倒沒有效果嗎?”
“對其他人, 或許。對你,不會。”
允禔笑著搖頭,“何必再來無用功?我去找保成, 他若能聽得進去也就罷了, 倘若不, 那豈非是自找麻煩?”他摸著自己的下巴, 帶著少許無奈, “太子可從來都不喜歡旁人關注太多。“
賈珠猶豫了片刻, 不自覺地摩/挲著手裡的殘卷。
他方才去拜見徐柳青, 是為了手中的殘卷,也是為了彆的目的。
然被大皇子說的話一打岔,就已經全然忘了。
“……大皇子, 我並非不信你的話。”賈珠抿著唇,“然, 這事你都發現了, 皇上, 與太子殿下,難道對這般言行沒有任何察覺嗎?”
大皇子似乎不自在地挪動了下/身子,遲疑著說道:“保成是怎麼看待自己的行為,我倒是不怎麼知道。不過阿瑪……”
允禔的確和康煦帝聊過此事。
這是在數日前。
允禔入宮拜見惠妃,正巧,康煦帝也在惠妃的宮內,父子兩人既是相見,惠妃也樂得給他們說話的空間,便說要去親自下廚,為父子兩人做膳食。
允禔再是清楚不過,額娘的手藝頂多隻能算得上還行,到時候去了小廚房,真正動手的定然還是廚娘。
惠妃出去,不過是為了讓他們能說說話。
康煦帝懶洋洋地笑道:“保清,你這些天瞧著,倒是瘦了一些。”
允禔:“阿瑪,我都瞧著我有些發胖了。福晉總說我吃得少,天天變著花樣給我做東西,我著實吃不下了。”他看著雖是埋怨,卻也是歡喜,康煦帝自然是看出來了。
皇帝笑罵了一句,“既是不喜歡,何必笑得如此高興。”
允禔輕輕咳嗽了聲,嚴肅了臉色說道:“孩兒沒有。”
“福晉擔心記掛,也是應該的。”康煦帝不緊不慢地說道,“畢竟,你之前險些受傷,有媳婦把你一直記掛在心,你就偷著樂吧。”
允禔無奈,險些要捂住自己的臉,“阿瑪,就彆說了。險些受傷,那便是沒有受傷,再說了,真正需要在意的人,可不是我,而是保成。”
康煦帝端起茶盞,不緊不慢喝了一口。那嫋嫋茶香微微飄散著,叫人好似被這茶香味給洗滌了般,“說什麼呢?保成這不是好端端的嘛?”
皇帝說到這裡,還笑了起來。
“那日他英勇殺敵,朕倒是不知道,他的身手已經如此不錯。”
康煦帝所遇到的刺殺,在事後掘地三尺,再沒有找出半點陰謀詭計,純粹隻是一個發了瘋的人,再加上交接不力之事。
這在過去很少見,但並非沒有。
康煦帝根本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哪怕和允禔提起來時,都帶著少許漫不經心。
“阿瑪,保成似乎有些,操之過急?”大皇子含糊地說。
他不可能當著康煦帝的麵說覺得太子殺性太重,這豈非是當麵質疑皇帝的重要?
若是為了君父,自然是殺了多少人也不為過。
允禔可不想讓自己陷入這般邏輯怪圈。
康煦帝看了眼允禔,並非不明白他的意思,他悠悠說道,“太子有時,對在意
的人或事,的確是有些過分。然就這麼看來,他也並沒有逾距。”
康煦帝這話,確實叫允禔有些心裡發毛。
什麼叫不算逾距?
允禔是曾跟著康煦帝去過戰場,也見過殺戮的,他自己甚至曾經親手殺了幾個敵人,並且也非常希望能夠再次出現在前線。
可饒是如此,那天他從太子身上感覺到的,分明是強烈到離譜的殺意。
難道……
他不解,卻不敢流露出來。
伴隨著長大成人,允禔不再冒然離譜地說出心裡話,有些事情當著皇帝的麵說出來,哪怕他是皇父,也的確是自尋死路。
所以,允禔隻能微笑。
微笑的同時,還是忍不住提了一嘴這兩日聽說的事,“阿瑪說的是。不過,後宮內的傳聞,若是真的,那太子還是該收斂些。”
康熙帝歎息了聲,揉著額頭說道:“他若是能像你,朕就放心了。”
允禔驚愕,繼而哈哈大笑,“像我?阿瑪,要是保成真的像我一樣,那你可就頭疼了。”
“他現在也沒讓朕多放心,要是好好聽話早些成婚,哪有這些麻煩。”康煦帝不滿地說道,“就他這般脾氣,朕可真是受不得他。”
一看康煦帝的神情,大皇子就有種感覺,他說的和皇帝說的,肯定不是一回事。
然,皇帝的態度非常鮮明。
康煦帝並沒有將太子所作所為放在心裡,至少,在明麵上,皇帝甚至是有些高興的。
“……大皇子,你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嗎?”賈珠遲疑著打斷了大皇子的回憶,從他的語氣,聽得出來他的某些情緒,“你是在質疑……不,沒什麼。”
哪怕賈珠沒有說完這段話,大皇子也聽得出來他的言外之意。
是了,康煦帝為何沒有將太子這件事放在心上,那自然是因為皇帝認為太子這一次大發雷霆,殺氣過重是擔憂皇帝的安全。
記掛父親,悲憤交加,這樣的情緒交雜在一起,那太子一時殺性,也是可以理解。
然大皇子說出的話,吐露出的意思,便是截然相反,甚至否定了皇帝的想法。
允禔當然不敢當著康煦帝的麵這般說。
他隻敢敲邊鼓,甚至是曲/線來找賈珠的原因,就是在於允禔知道自己的荒唐。
一旦康煦帝真的理解了他的意思,那大皇子定是要給自己攬禍上身。
要麼,康煦帝相信了,那太子遭殃;更糟糕的是,康煦帝不信,以為他是在挑撥皇帝和太子的關係,那他肯定要吃掛落。
允禔咬牙,“我沒有……至少不完全是這麼想的。”
賈珠抿著唇,好一會才低聲說道:“我以為,大皇子是想幫太子,而不是想害他?”
“我當然不想害他。”
“可大皇子剛才說出的話,卻並非這個意思。”
“那隻是愚蠢的衝動。”大皇子懊惱地說道,“阿瑪並沒有聽出我的言外之意,最起碼,是當著我的麵沒有。”
賈珠沉默了好一會,似乎是在思忖著這件事是不是能交付信任,畢竟大皇子有時的確是莽撞了些,然如果他真的要害太子,那現在他就不該來找賈珠,甚至不該暴露出他的想法——一旦賈珠也不相信大皇子,將這個消息泄露給皇帝,那大皇子也是自找麻煩。
過了好一會,賈珠緩緩說道:“大皇子所說,我不知作何表態。”他很謹慎,不願意留下半點能夠讓大皇子做出判斷的字句,“但我會和太子殿下見一麵。”
他的手指卷著殘卷的繩索,不自然地搖頭。
大皇子鬆了口氣,他能聽得出來賈珠的回避,但隻是這個,就已經足夠了。
他朝著賈珠點了點頭,不在乎他能
不能看到,“你需要我送你回去,還是去徐柳青家?”
他不至於連去歲的狀元都不記得。
雖然那隻是一個無名小卒,大皇子會記得隻是因為他和賈珠是一屆的考生。
賈珠頭疼地說道:“大皇子還是送我回去罷。”他斂了斂手裡的東西,歎息著搖頭,“礙於方才說的事,怕是再心大的人,都不會熟視無睹。”
大皇子樂了,許是因為賈珠話裡的哀怨。
到了下馬車時,賈珠站在馬車邊上,本是要回府,可在轉身時,又看回來,瞧著那並沒有掀開的車簾,笑了笑。
“大皇子,雖然你和太子殿下的關係瞧著一直不好不壞,甚至伴隨著許多爭吵。可依我來看,我怎麼覺得,大皇子其實挺喜歡殿下的?”
他說完這話後,就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徒留大皇子坐在馬車內,露出一個奇怪的表情,他捏著自己的臉,自言自語地說道:“我很喜歡保成嗎?”
隨即而來,在他的麵前浮現的,是太子那張嬌蠻昳麗的臉蛋,一想到這,允禔就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還是算了。
他可不想和太子扯上這種關係。
誰想和允礽這等任性妄為的變態在一處?隻要一想到過去這些年他所吃的苦,允禔就一邊寒毛聳立,一邊要求車夫立刻離開賈府。
他要是再在這待下去,隻要一想到阿珠的話,就渾身雞皮疙瘩都要冒出來了。
允禔嚴肅地對自己說,他隻是在回報太子之前的援手罷了,這很公平。
賈府內,郎秋跟在賈珠的身後,幾乎瞅著賈珠要入院子,這才忍不住說道。
“大爺,你之前不是說,晚上會去太太那裡嗎?”
賈珠在院門口駐足,好似才想起來這件事,頷首說道:“你提醒得沒錯。”
他一個轉身,往王夫人的院子走去。
郎秋笑了笑:“大爺要是忙著其他要緊事,讓小的去跑腿一趟,太太想必也不會芥蒂。”
賈珠隨口說道:“既是答應過的事,除非無法成形,那自然要去做的。”
他方才隻是因為大皇子說出的話有些叫人震驚,這才險些忘記。
……大皇子。
賈珠在心裡思考著允禔方才的行為,過了好一會,方才低低和係統說道,“要是這位大皇子當真是夢中的那位,那我可真是要懷疑,太子和大皇子究竟起了什麼矛盾,才會決裂成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