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在賈府待了好幾年, 和府上姊妹兄弟關係甚是親近,每月也會和遠在江南的父親通信。
賈珠和黛玉少有接觸,可或許當初是他護送黛玉入京的緣故, 黛玉待他也算親厚。
賈珠倒是從未想過寶玉和黛玉兩人, 畢竟他倆同進同出 ,所以……
賈珠微頓,忽而想起,他和太子不也是如此?
正在賈珠沉思時,寶玉在賈珠跟前踱步來踱步去, 瞧著很是焦慮。粉雕玉琢的小臉上,眉頭都皺皺著, 讓賈珠沒忍住笑著問,“你便這麼在意?”
“我怎能不在意?”
寶玉險些跳起來, 若不是賈珠提及此事,他根本就沒往自己身上想。
一來他的歲數還小, 對男女之事懵懵懂懂, 就算王夫人有意往他身邊塞幾個丫鬟,可在寶玉眼裡都是姐姐妹妹,並無不同;再則,他的心裡已經有了旁人, 縱是連寶玉自己都不清楚這份朦朧的情感, 是方才受到此事刺激, 才有了些許感覺。
賈珠揉了把他的腦袋,感到了為難。
他喜歡黛玉那個小姑娘, 可他知道,賈政和王夫人肯定根本沒將人小姑娘列入選項,且不說彆的, 他們定是將黛玉當做自家府上的姑娘,哪會想到寶玉這小子暗生情愫?
賈珠帶著寶玉回到自己院子,哪怕他時時不在,這府上也時時清掃,不染塵埃。
“你和黛玉是怎麼回事?”
賈珠直到屋內無人,方才將這話問出來。
剛才外頭,哪怕無人,他都不願提及,便是生怕壞了兩個玉兒的名譽。
寶玉坐在賈珠的對麵,神情低落地說道:“大哥哥,你這般問我,我也不知……但我不願意娶那位姑娘。”
賈珠一巴掌拍在寶玉的後腦勺,“那也隻是我的猜測,要是我的猜測是假的呢?這話藏在心裡,不許胡說。可彆連累了人姑娘的清譽。”
寶玉懨懨地說道:“大哥不就是覺得是真的,這才帶我出來嗎?”不然,賈母定然會把他留在那裡。
賈珠:“畢竟有女眷在,你歲數也到了,不能總和她們在一塊。”
寶玉想說什麼,又憋了回去。
經過一小會的思忖,他總算恢複了理智,看著賈珠的眼神也帶著少許好奇,“大哥哥,彆隻說我的事了。難道太太和老爺,是在預備你的婚事?”
不僅是預備,怕是連老太太那裡也說服了。
賈珠淡淡說道:“你話怎這麼多?”
“弟弟這也是關心,大哥哥就與我說上一說罷!”寶玉古靈精怪地朝著他眨了眨眼。
這情緒一下子就恢複了,也著實厲害。
賈珠:“我不願嫁娶,也不想連累其他女子。這世道女子艱難,總不能叫她們嫁進來守活寡。”
寶玉瞪大了雙眼,上下打量著賈珠的身體,眼底的好奇呼之欲出。
“彆瞧了,這事和你沒關係,父親那邊,我會幫你推掉,其他的……”
“大哥哥,我也可以幫你啊!”寶玉脫口而出。
“幫我?你想怎麼幫我?”賈珠好笑地說道,“這可是老爺的意思。”
寶玉一想到賈政那模樣,立刻就收斂了神情,咳嗽著說道:“老太太那頭,就由著我去說。”
“老太太雖是寵愛你,卻也將你們都當做孩子。”賈珠搖頭,“你想說服她,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寶玉頷首:“我知這不容易,可便是如此,才要去做,不是嗎?與不喜歡的姑娘在一起,既會讓大哥哥痛苦,也會讓她艱難,還不如從一開始就莫要結締婚事。”
賈珠笑了笑,“怎這時候,就能說會道?當著老爺的麵,就什麼都說不出來。”
寶玉皺了皺鼻子,哀怨地說道:“父親太叫人害怕了。”
賈政:“可你要是心有所屬,想要達成所願,你還是要麵對太太和老爺。”
寶玉一想到這件事,臉色便煞白起來。
賈珠還在不緊不慢地講述。
“這也不是最要緊的,你焉能保證,你喜歡的姑娘,也喜歡你?”賈珠輕笑,“若她不喜歡你,你也不過是一廂情願。”
寶玉稍顯茫然,對於他來說,從未想過這些。
他生活在賈府,所接觸到的便是這樣的生活,盲婚啞嫁才是正常,如大姐姐元春那樣和夫婿互相喜歡的也是少有,多的是如父親和太太那樣看著相敬如賓的。
他坐在那裡沉默了很久,小臉上浮現猶豫之色。
正當賈珠不忍,想要打斷他的胡思亂想時,寶玉驀然開口。
“大哥哥,我不知……我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可方才你說,太太有意為我定親時,我最先想起的便是黛……那位姑娘,”寶玉麵露愁苦之色,“什麼叫歡喜,什麼叫在意,大哥哥,那算是嗎?”
賈珠歎息著摸了摸寶玉的小臉,“不夠,你還沒想清楚。”
這可也難怪,他們這才多大呀?
茫然莽撞,酸澀吵鬨,不過少時常態,如何就能斷定將來的喜歡在乎?
若不是這神來之筆,賈珠倒是沒猜到父親與母親打算如此行事。
賈珠送走寶玉時,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微微挑眉,回頭看向跟在自己身邊的郎秋,“你去查查,近來這府上,到底發生了什麼有趣的事。”
郎秋欠身。
賈珠回來一趟,臨走前將事情暫時交給了縣丞、主簿他們,不過這麼近的距離,一般也少有能出上大事。
臨近京師的好處,便是這流寇盜賊的數量少有,若是遇到災禍,就近也能得到支援,算得上順風順水。
不過賈珠不滿足於此,這過往數年,幾乎走遍了縣內每一寸土地,丈量了田地的數量,查處了不少侵占農田的麻煩事。他知道私下不少人罵他沒事找事,不過百姓們高興,他自然也是高興。
縣丞倒是隱晦勸說過賈珠,畢竟這地方靠近京城,也就代表著不少莊子背後其實是有人撐腰,說不得誰的後麵就站著個難以抗衡的大官呢?
賈珠皺眉承認他說得對,然後困惑地說道:“再大,能大得過太子殿下嗎?”
縣丞哽住,而後又聽到賈珠笑了笑。
“當然,除了皇上。”
太子後來知道這事時樂不可支,還特地跑去見了他一麵,捏著賈珠的臉感慨,“孤可是得養了多少年喲,總算將阿珠養得會仗勢欺人了。”
賈珠挑眉,“太子殿下養我?”
他心中腹誹,他才是年長的那個吧?
一想到太子,賈珠便有些頭疼,他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按理說是得入宮一趟。可他要是入宮,說不定今晚上就回不來了。
他預備著明日離開前,要與父親談上一談。
正此時,許暢躡手躡腳地回來。
“大人,先前的猜想不錯,那兩個人,果真不是本地人。”他咬牙切齒地說道,“小的按照大人的吩咐,找了幾個不常在外行走的去探了探,發現那兩個人雖然說是咱縣的人,可實際上,除了身份文書外,相貌和口音都對不上。”
賈珠下意識摩/挲著自己的胳膊,笑了起來,“這就有趣了。”
上幾個月,賈珠在回京城時,手頭正捏著件案子。
這幾年在賈珠的治理下,所管轄的縣不說路不拾遺,但也少有盜竊事發生,然一連半個月,都有人家丟了東西,而且東南西北都有,瞧著倒是團夥作案。
賈珠親自帶人查了查後,略施小計,找到了竊賊的行蹤,也是在那一次抓捕時,他的胳膊受了傷 。
後來清點人數,卻發現,被抓住的人中少了幾個。
那群盜賊的嘴巴很硬,撬不開,但從他們被抓的落腳處 、以及從他們身上搜出來的身份文書來看,全都是版不對貨。
偽造身份。
順著這個思路,賈珠又派人走訪了街頭巷尾,拚湊出了這夥人到底是什麼時候來的,而附近的街坊,也在偶然間曾聽說,他們打算去京城賣貨,所以有時也會入京。
包括這對不上的人數也是在這兒,查了個清楚。
賈珠抓住這條線索,一路才追查到了京城。
可入了京城,想要查清楚人去了何處,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這也是賈珠花費了這麼久的原因。
“上次我就不該過去,”賈珠扼腕,“免得打草驚蛇。”
說不得,他們都認得他的臉。
許暢困惑地說道:“大人,我隻是猜不透,他們為何要這麼做。”
“說說看,有哪裡不對勁?”
“他們在縣內待了好幾個月,才開始行竊。這可以說,是他們在踩點,將所有地方都確認後才開始作案。可他們偷走的東西,也沒那麼值錢。”
隻是陸陸續續被盜竊的人家實在太多,這才引起了衙門的注意,不然這種小偷小摸,一般人自己也就忍了,很少鬨大到官府去。
“偷竊的次數多,地點分散,東西不值錢,”賈珠慢吞吞地說道,“這的確很奇怪。”
許暢得了賈珠的肯定,語氣稍顯自信,“還有,我們當時抓捕他們,肯定沒有走漏消息。那兩人,是怎麼走脫的呢?”
被抓的盜賊還算坦白,問了就說,可除了那逃走幾個人的身份,始終咬牙不承認,就說隻有他們。
如果不是衙役和街坊確認過,不然還真要給他們騙了。當時賈珠就推測過,那逃走的幾個人,看著更像是頭頭。
“你帶上幾個人,繼續盯著。”賈珠斂眉,“必要時,和順天府聯絡。”
許暢哭喪著臉,“啊,要找他們?”
賈珠笑了起來,“這裡是京城,找他們不是正常嗎?”
“可一旦牽扯到他們,說不定這事就變成他們的功勞了。”許暢嘟嘟噥噥,“還讓大人白跑。”
“順天府怎麼會瞧得上蚊子肉?”賈珠道,“瞧上了也就瞧上了,事情反倒少了些。”
他拍了拍許暢的肩膀,將小廝推了出去。
賈珠在屋內猶豫了片刻,原本是打算歇息一會,然人手裡拿著書,卻還是怎麼都沉不下心來看,片刻後,他還是投降站了起來。
兩個小廝都被賈珠派出去辦事,守在門外的人是沉九。
賈珠出來時,沉九默默地將一封書信遞給了他。
賈珠微愣,“你什麼時候收到的?”
“方才,不過送信來的人說,等大人想見太子殿下時,才能將這份書信交給大人。”
賈珠挑眉,好笑地說道:“這話說得,你怎麼就知道,我是打算去見太子殿下?”
沉九淡定自若地說道:“大人已經將手頭要緊之事都處理完了,也打算歇息。可隻坐下一刻鐘,又驟然改變了主意。這期間沒有旁人打擾大人,大人也不是那等會不提前下拜帖,就去朋友府上的性子,那就隻剩下入宮了。”
賈珠:“……”
沉九可還記得,他不是剛剛才說了,賈珠不是那種會不提前下拜帖就去朋友府上的人?
難道太子殿下不算是賈珠的朋友嗎?
賈珠沒問,默默拆開了信。
他隻是瞄了幾眼,就露出某個古怪的表情,抬手勾了勾沉九,等他湊過來後吩咐了幾句。
兩刻鐘後,賈珠坐上了一輛不屬於賈府的馬車。
這馬車是要往哪裡去,賈珠心裡也沒數,不過他上了馬車後,倒是很快睡著了。等馬車停下時,他都有些嚇了一跳,耳邊一點吵鬨的人聲都無,甚是寂靜。
賈珠下了馬車,被人迎進一處陌生的宅院。
而太子,正背著手站在庭院中欣賞著一派綠意。
“阿珠,你喜歡這裡嗎?”
這處宅院其實不大,看起來就是三進的宅院,如果不是太子殿下在這,賈珠從未想過太子會如此樸素無華。
畢竟以殿下的喜好,總是更中意奢靡張揚的物什。
賈珠:“很是雅致,不過殿下何以這麼神神秘秘?”
允礽笑著說道:“阿珠出來時,連去往何處,都沒有與人說,要是此去,便不再回呢?誰能找得到你?”
賈珠揚眉,“方才我來時困頓,不會也是保成安排的吧?”
“這倒是在我預料之外,阿珠以為呢?”
“隻是我困了。”賈珠承認,“不過,這馬車是在府門前接走我的,閽室門房總歸會記得樣式。”
他這幾年做官做多了,知道走街串巷問來的證據,有時是會模糊不準確。
人篤定記住的東西,在事實翻出來後,更會產生一種恍惚感,故記憶有時也不靠譜。然一個人的記憶不靠譜,但多人的證詞交彙在一處,總能提取出重要的證據與矛盾所在。
太子這輛馬車低調是低調,然一路從賈府再到此處落腳,未必人人都能記得住偶然所見的車馬,可總會有一二證詞能用。
“說不得,馬車在來時,趁著阿珠不注意,已經換過幾次外觀,隻是阿珠沒察覺?”
賈珠:“……”
他幽幽地注視著太子殿下。
怎有種隨時要犯病的感覺?
可太子左看右看,姑且還是個正常模樣,賈珠沒覺得危險,更是狠狠戳了係統,確定現在太子的黑化值也沒那麼高後,他才回答。
“那也不成,我明日要回去。若是晚了,便是失約。”
允礽抬手勾住賈珠的肩膀,氣惱地說道:“阿珠在外三年,將那些庶務時刻惦記著,倒是不愛惦記孤了。”
賈珠笑眯眯地說道:“要是太子殿下不來信,我也是要入宮見殿下的,這怎能說我不惦記著殿下?”
他從允礽的擁抱裡掙脫出來,盯著他看,“我倒是有個困惑,保成為何要給這封來信下那麼奇怪的規矩?”
太子俊美的臉上飛過一絲陰霾,“孤打算離開京城一趟。”
賈珠心中一驚,“為何?”
“有一件事,孤想去確認一下。”太子笑了笑。
賈珠微微蹙眉,不管太子是為了什麼原因離開京城,可那緣由必定讓他不快。
“如果殿下,是用這樣的辦法來與我說,那便說明,若錯過這一次碰麵,殿下便要離開。”賈珠篤定地說道,“你不打算告訴我?”
“孤不是正說給阿珠聽嗎?”
“若我今日不打算入宮呢?”
“那孤會寫信告訴阿珠。”
“這不一樣。”賈珠搖了搖頭,“保成,你是在明知我回來時,還這麼做……那說明,你要做的事情,怕是有些嚴重。”
太子勾唇一笑,“阿珠,自來孤想做的事,哪件叫人覺得輕鬆?”
他伸手摩/挲著賈珠的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