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珠將太子的書信看完了, 在睡前。
他歎息了一聲。
“大人,您還是快歇息罷, 這都什麼時辰了。”郎秋勸了一句。
賈珠:“也沒多晚。”
郎秋:“這可都快子時, 怎能不算晚?”
賈珠將信收起來,過了會,揉著眉心, 緩緩說道:“大軍要開拔回來了。”
郎秋微訝:“是, 沒捉著嗎?”
“就你機靈。”賈珠淡淡說道,“此次已經打殘了他們, 不過有個小小的疏漏,雖斬草沒除根, 不過將士們也不建議皇上再繼續深入。”
康煦帝還是聽勸的。
他雖有大局觀念,可在戰事上, 也當聽取正經做事者的意見。
郎秋驚喜地說道:“那太子殿下可不是要回來了?”
賈珠捏著信紙,苦笑著說道:“這倒也是。”
郎秋有些奇怪,為何賈珠看起來,好像不怎麼高興?
可他也不傻。
這話可不能問。
“太子殿下回來,遠離那危險之所, 平平安安, 就是萬幸。”郎秋隻撿著好話來說,畢竟他知道太子殿下和大人的乾係,自然希望太子殿下平安順遂, “爺還是早些歇了罷, 要讓殿下知道這般苦熬, 回來也是要不高興的。”
賈珠瞥了眼郎秋,“你倒是學會了仗勢欺人。”
郎秋笑嘻嘻地搖頭,“小的這怎麼能算是仗勢欺人呢?分明是在為大人著想。”
賈珠將書信收起來, 有些頭疼地捏了捏額角,雖說是上了床,熄了燈,然他壓根毫無睡意,望著漆黑中一點月光出神。
允礽在信中除了提到大軍要回來外,開頭所提及到的事,卻是攪得賈珠心神不寧。
那日的夢,果真還是叫殿下起了疑心。
那日,在醒來後,賈珠就和係統直接問過,係統也提及到,如果當時在太子的身邊存在某些奇人異士,如那兩位僧道者,就會乾擾到係統,令允礽更加真知灼見……咳,更加能感覺到窺探的異常。
不管賈珠和允礽多麼親密,他會“夢”到允礽的夢境本就屬於一種不正常。
允礽身為夢境的主人,會察覺到異樣,好似也理所當然?
然賈珠不是自願去的呀!
他無奈翻了個身,要是能自控,他怎麼可能時有時無……這都不知道自己看了個什麼東西。
允礽不也沒有與他說,他現在都能控製夢境了?最起碼,也是掌握了一部分和夢魘相處的辦法。
然,依著太子殿下的性格,怕是等回京後,還會有一波折騰。
哢嚓——
窸窸窣窣的聲音,讓賈珠猛地睜開眼,他下意識抽/出了枕邊的匕首。
“大人,是我。”
來者及時出聲。
賈珠一聽,乃是沉九。
他驚訝地坐起身來,“你怎麼回來了?”
手邊的匕首被他摁了下去,雖然這夢看似對他沒什麼影響,可是見久了看多了,他也無意識地會在枕頭邊上放著匕首防身。
以沉九的身手,剛才的腳步聲,應該也是為了讓賈珠發現,所以才故意踩得那麼重。賈珠聽到腳步聲遠了些,然後便是屋內燭光亮起,這屋內的光亮,立刻引起了屋外守夜者的注意。
“大人?”
“沉九回來了。”
賈珠掀開被褥下了床,披著衣服打量著沉九。
好在他看起來雖然風/塵仆仆,但不像是哪裡受傷的模樣。
賈珠含笑說道:“先前送信,你不還說,等晚些再回來。”
沉九的視線掃過屋內,打量了好一會,這才轉身在屋內走來走去,那模樣,好像是在檢查四處。
賈珠:“我這屋內可是日日有人打掃,就算有人想藏什麼東西,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賈珠一眼就看得出來,沉九這般檢查的姿態是為何,便搖著頭說道。
沉九:“大人,您是不是已經發現了那些盜竊案的不對勁?”
賈珠挑眉,看向剛剛打開門進來的許暢——今晚上是他守夜——而後又看了回來,好笑地說道,“聽你這意思,難道這消息已經傳到京城去了?”
此縣距離京城也算不得遙遠,如果有人入京,將這當做是談資,那消息泄露出去可想而知。
畢竟這件事不可能下封口令。
波及的範圍這麼大,怎可能阻止百姓的飯後閒談?
隻是,沉九身處的位置較為不同。
他是在跟蹤那夥人的行蹤,如果連沉九也知道個所以然,那也意味著,那群人已經知道自己事情敗露了。
許暢已經將熱茶端到桌邊,“這不大可能罷?難道消息傳得這麼快?”
沉九:“卑職之所以回來,乃是聽聞了些不妥的事。”
他謝過許暢的好意,端著一盞熱茶。
賈珠讓他坐下說話,沉九猶豫了一會,到底坐下來,從其的眉眼,也能看得出少許疲倦。他吃了兩口熱茶,又忙說道。
“卑職盯著那些人好些天,發現他們和城門口的守備有些聯絡。”沉九道,“而他們自打出來後,再沒有和另一夥人聯係。初步斷定,他們可能是內部有所矛盾,所以臨時割裂了。”
賈珠頷首,這從之前許暢的遭遇可以看得出來,最開始那夥人根本就沒打算顧著他們死活。
“他們的行動很是規律,而且還發現了不少兵器。不管他們想做什麼,定然來勢洶洶。”沉九的聲音有些低沉,看了眼賈珠,“不過令卑職趕回來的原因,卻是卑職在蹲守他們時聽到的談話。”
賈珠:“和我有關?”
“和大人有關。他們那些盜竊案,其實根本不是為了偷竊東西,而是為了踩點,也是為了將一些東西埋下去。地點都是挑選好的,雖卑職不知到底有什麼用,可他們的目的,是您。”
賈珠斂眉,背著手在屋內踱步。
沉九所言也的確是他猜想過的念頭,不過直到此時,才有了確鑿的證據。
賈珠:“可知道他們埋下這些東西的來由?”
“不知。”
沉九道,他聽聞這個消息,乃是在下午,已經顧不上再繼續盯梢便返身趕了回來。
對沉九來說,其他的事情,都沒有賈珠的安危重要。要是賈珠在他離開時出事,沉九一百條命都不夠太子殿下殺的。
賈珠:“或許,他們是猜到有人盯著,故意來誆騙你的反應?”
沉九搖頭,“那些人不夠格。”
賈珠失笑,沉九倒是有非一般的自信。
“如果不是誆騙,也是真的,這些東西現在已經幾乎都被挖出來,想要再造成什麼傷害,應當也不可能。”賈珠繼續踱步,“祭祀之物為太牢,從這個分量來看,他們的來頭呼之欲出,然最初,以他們的計劃,應當是分開兩路。”
沉九所補充的內容,已經讓賈珠看到更多。
“一路,埋伏在縣內動手腳,那些明麵看起來是盜竊的案子,實際上是他們趁機在選好的地點埋下太牢,然後,也可以借著這個名義被投入牢獄。”賈珠不緊不慢地說道,“從他們犯事的時間來看,等他們入牢獄,被判處刑罰,依照律法,或許會被判以徒刑。而據我所知,最近京城的確急需一批修繕城牆的服役者。”
時間湊巧,有可能的刑罰,那這些人的目的,就很明顯了。
賈珠看向沉九,緩聲說道:“沉九,你說,你在他們的藏身地發現了不少兵器。”
沉九沉默地點頭。
賈珠繼續踱步。
“……如果我沒猜錯,這本該是另一夥人的任務。”他道,“盜竊案的這批,負責埋下太牢,入獄,再被判處徒刑,被押送去京城強製服役。這是原本他們打算要做的。而另一夥人,就是逃出去的那兩個,順著他們的線索在京城找到他們,並且最終害得許暢被抓的這批人,應當是準備兵器,踩點,熟悉地形的人。”
伴隨著賈珠的講述,這屋內其他兩人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當大人的猜測說得如此赤/裸直白時,再想當做沒聽明白,那已經是不可能了。
賈珠停下腳步,看向他們兩個。
“如果,沒有他們起內訌,產生矛盾,引發了意外。一切都沒有發現,繼續進行下去,或許會引發可怕的後果。”
沉九抓了把臉,艱澀地說道:“如果,大人的猜想是真的,那他們是預備著等到大軍回來時……”
“可皇上回京,戒備森嚴,想要刺殺……”許暢猛地意識到 ,他是最先將這個詞說出口的人,嚇得他要說的話也沒敢繼續說出來,一下子吞了回去。
賈珠朝著許暢蒼白笑了笑,“的確如此,我猜,他們是想在萬歲爺回京之時刺殺皇帝。那的確會是戒備森嚴,卻也是最放鬆的時刻。”
大勝而歸,不論是天子還是百姓,皆是一般情緒。
興奮,高興,狂喜……自然而然,皇帝回京那日,必定是與民同樂的狂歡。
戒備再是森嚴,滿城的百姓擠在街道兩側,侍衛縱然長了十八隻眼都未必能看得過來。
此時此刻,屋內其他兩人的視線幾乎都凝聚在賈珠身上。
賈珠微微一笑,“你們為何看著,這麼緊張?”
“因為,這的確是一件值得緊張的事?”許暢試探著說道。
他都有些不敢把那個詞說出來。
賈珠:“那你們覺得,此事該怎麼做,才是最好的?”
沉九:“趁著他們還沒反應過來前,帶人去抓了他們。”
他很果斷。
人贓俱獲,的確是個好辦法。
就算會打草驚蛇,也會阻止他們這一番所作所為。
賈珠朝著沉九點頭,然後又搖頭,“但你信不信,等你明天再回去時,那裡已經人去樓空?”
沉九疑竇:“可我確信絕不會有人能夠發現……”
“當這一切都和某些怪力亂神扯上關係時,那將預期放得低一些不是壞事。”賈珠淡淡說道,“你明日帶上幾個人,去看看。如果人還在原來的地方,我會給你一個令牌,你知道要去找誰。如果,人已經不在原來的地方,那就將我的信送去該去的地方。”
賈珠已經快步走到書桌後,打算磨墨。
許暢快/手快腳接過了賈珠手裡的東西,在邊上幫忙。
許暢:“要是太子殿下在就好了,此事要是真的……”他咬牙,其實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對叫賈珠來說都是天大的麻煩。
賈珠攤開一張白紙,“能事先察覺已經是不錯,就彆肖想那麼多。”
他屈指敲了敲桌麵。
“從現在起,都警惕些。”
…
車軲轆的印子壓在地上,滾動時,那深刻的印痕,也隨著走動,碾壓在一路走來的路上。
康煦帝坐在禦駕上,看著外頭。
大皇子正跪坐在他的身前,認真地衝泡著茶水。大皇子動手時,自然沒有其他宮人參與的份,就老老實實地跪坐在邊上候著。
康煦帝這禦座上,甚是寬敞。
風吹動車簾,好似是一座挪動的小房子。
當允禔親手將茶水端到康煦帝的跟前時,他笑著說道:“阿瑪,您發呆在看什麼呢?”
外頭都是相同的景色 ,看多了都厭煩。
大皇子從前還是喜歡的,可來回都好幾次了,他壓根不願意分心看上一眼。這路上可真是太無聊了。
康煦帝看向大皇子,淡笑著說道:“保成都不知跑哪裡去了,外頭瞧著,怕是要下雨了。”
大皇子仰頭看著外麵的天色,“下雨好啊,之前可是怕大旱,結果天公作美,總算沒再旱著。”他看了眼皇帝,笑著說道,“大概是見阿瑪心情甚好,大勝而歸,自然不能讓您失望。”
康煦帝瞪了眼大皇子,“這油嘴滑舌,也不知是和誰學的。”
大皇子笑嘻嘻地說道:“我同阿瑪學習的。”
康煦帝踹了大皇子一腳。
正在父子說話時,禦駕外有人騎著馬靠過來。那一通漆黑的色彩,登時就讓他們認出來這乃是允礽的坐騎。
果不其然往外一看,允礽坐在馬背上攥著韁繩,麵上出著薄汗,不過連一聲氣喘都無。他的手指敲了敲車壁,淡笑著說道:“阿瑪,大哥,給我讓點路。”
話罷,允礽便翻身入了這天子禦座。
大皇子:“……你是大門在哪偏不走,硬是要走不尋常路是吧?”
允礽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懶洋洋地說道:“懶得。”
大皇子真想把剛才泡好的熱茶潑在他的臉上。
康煦帝打量著兩個正在說話的兒子,發覺太子身上那股凜冽銳利之氣,並沒有伴隨著他遠離戰場而褪/去,眉梢間透著戾氣,好似仍是馳騁沙場時的凶悍。
再看大皇子,雖也是有些,然他身上的殺氣,卻是比不得太子的凶殘。
“保成可是跑累了?”
“瞧著外頭像是要下雨,便早些回來了。”
“回來?你要回,不應該是回到自己的車馬?”
“阿瑪在的地方,自然也是孤能待著的地方。至於你,大哥,不覺得礙事的是你嗎?”
“誒你這小子……”
大皇子現在又想一腳把太子給踹出去。
這張嘴巴要是不會說話,那還是不能要了!
允礽漫不經心地笑著:“孤這話可沒說錯,誰讓大哥個頭這麼大,可是最占地方的那個人。”
大皇子:“最占地方的人,不應該是梁九功嗎?”
梁九功:?
作壁上觀還能被牽到其中?
他可真是倒黴。
康煦帝饒有趣味地看著他們,“你們要是再繼續為這些無謂的小事爭吵,那明日朕就不得不頭疼地麵對那些大臣關於兄弟矛盾的勸誡,朕並不打算聽到這些風言風語。”皇帝半真半假地抱怨道。
太子撇了撇嘴,坐沒坐相,將自己癱軟在了車廂靠背上,“阿瑪,那還不如猜猜,孤什麼時候會忍不了大哥這個臭脾氣,然後弑兄。”
“殺我?”大皇子斜睨了眼太子,“你先打得過我再說罷。”
兩人都沒將這簡短的交談放在心上。
…
在班師回朝的路上,雖有喜悅相伴,然更多時候是埋頭趕路,哪怕是皇帝太子,也必須忍受這些無聊的煎熬。
“……說真的,保成,你為何從京城趕來?”
在大皇子和太子各自回去的路上,他們兩人牽著自己的馬,和大隊伍逆潮而走。
康煦帝和太子的車馬自然靠得很近,大皇子還要往後再走一段。然在大皇子這麼說時,他們兩人一起停下腳步,太子望向大皇子。
“你覺得孤是為了攬功勞來的?”
“我可沒這麼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