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良看著那個驟然出現在眼前的老道, 眼底滿是不可思議。這可是皇宮，哪裡來的老道，居然能夠躲過那麼多的侍衛看守, 莫名其妙出現在他們的眼前？</p>
然這個老道……</p>
王良恍惚了片刻, 總算有了點記憶。</p>
在外軍營時, 有士兵在外頭發現了一個昏迷的老道，稟報了太子後，太子做主將人救了回來。然這老道一連昏迷到現在根本沒有醒來, 就連班師回朝時, 也被塞在馬車裡, 跟著太子的車馬回來了。</p>
難道是在遇到襲擊回宮時，這底下的人沒收到命令, 也將這老道帶進皇宮了？</p>
然再怎麼解釋他入宮的可能性, 都無法說清楚，這老道到底是怎麼在皇宮落鑰後，還能在宮內行走。就連方才賈珠想要外出，那都是無法的。</p>
老道輕巧地從牆頭跳下來, 瞧著有些瘋瘋癲癲, 猛地湊到了賈珠的眼前, 和他幾乎臉貼著臉。</p>
王良嚇得去拖賈珠，然那老道手中不知何時捏著一把破落的拂塵, 一把掃過了他的手腕，輕飄飄沒有任何的力道, 卻叫他的筋道一下子酸痛起來，根本抓不住人。</p>
王良的耳朵像是被棉花給堵住, 根本聽不清楚他們說了什麼。他隻能盯著他們的嘴型, 勉強辨認著他們的對話。</p>
“……命……交換……命……”</p>
“……獨一無二……”</p>
“……救……”</p>
王良恨不得將自己的耳朵撕下來, 怎麼會在這要緊時刻聽不到？</p>
他莫名有一種預感，現在賈珠說的話至關重要，而這老道的出現也定是怪異，他一定要……可他怎能什麼都聽不到！</p>
是老道做了什麼？</p>
就在他們一齊看向王良時，他冷不丁打了個哆嗦，忽而想起……珠大人為何執意出來走走？他難道是早就知道這老道在這嗎？</p>
不，這不應該。</p>
哪怕太子殿下和賈大人無話不談，就連他曾經救下的人都會和賈珠說，然賈珠又是怎麼和這老道聯係上的？</p>
分明白天之前，這老道根本就沒醒。</p>
賈珠根本沒有機會和老道聯係。</p>
王良的腦袋就跟一盤漿糊似的，亂糟糟，直到賈珠走到他跟前時，方才回過神來。</p>
“走吧。”</p>
王良捂住自己的耳朵，他能聽到了？</p>
賈珠看著王良茫然的神情，下意識看向那個老道，隻見這位相貌奇特，神情懶散，渾身上下都沒半點道士清修模樣的老者背著手，眨眼間已經越過了他們，出現在了前麵。</p>
王良瞪大了雙眼，他意識到，就在十步開外，其實就駐守著東宮侍衛，可是從他們剛才說話時到現在，那些侍衛連一點反應都沒有。哪怕看到一個老道從他們中間穿行而過，他們的眼睛視線都不跟著動一動。</p>
仿佛在他們眼中，根本就看不到老道的存在。</p>
賈珠往前走。</p>
王良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賈珠的身後，茫然地說道:“大人，那位到底是……”</p>
賈珠抿了抿唇，“這就得問太子殿下，到底給自己救回來一個怎麼樣的……”他憋了憋，“老神仙。”</p>
他們的腳步不停，跟著那個老道走。</p>
這個老道分明從來都不曾出現過此地，然腳步輕緩，卻飛快地穿過了走廊，眨眼間出現在了殿門前。</p>
這三步一崗，十步一人的守衛根本看不到他，隻會對著跟在老道身後的賈珠王良二人頷首行禮。</p>
王良的心裡簡直是一團亂麻，腦袋嗡嗡的，一堆問題堆在他的心口，然另外一種奇怪的感覺卻緊隨著浮現，而後便是無法遏製的渴望，他壓低著聲音，急促地說道:“大人……難道說，殿下，有救了嗎？”</p>
“……或許罷。”</p>
賈珠輕輕地說道，過了一會，他又道，“就算失敗了，也一定還會有其他的辦法。”</p>
他說這話時，人剛跨過殿門。</p>
前頭已經快溜達到了太子身邊的老道卻猛地回頭看向賈珠，一把拂塵甩了過來。</p>
王良下意識縮了縮脖子，剛才這玩意差點將他的麻筋打得可疼。然這玩意卻隻是輕飄飄地拂過賈珠的頭臉，癢癢得他連連打了好幾個噴嚏。</p>
等賈珠捂住紅紅的鼻頭，淚汪汪地抬頭時，老道已經站到了床邊。</p>
他知道，這老道是為了他剛才說的那句話。</p>
不過此時他顧不了這麼多，眼見這位老道士已經走到太子的身邊，他們連忙跟上去。</p>
那是何等奇怪的畫麵？</p>
在太子的身邊分明守著好幾個太醫與來往走動的宮人，然他們在將要靠近老道時卻會無意識地讓開道路，像是根本不知道這裡有人，可身體卻會本能地讓開。</p>
王良死死咬住牙齒，激動地看著前方。</p>
剛才一連串的事情總算在他的心裡有了實在的感覺，尤其是外麵的天色已經逐漸亮起來。那晨光微熹，仿佛撥開了黑色投射出淺淺的日光，淡薄的暖色，令這座明亮了一夜的宮殿，總算稍稍有了點柔和的氣息。</p>
如果太子殿下真的有救……</p>
賈珠走到老道身邊。</p>
不同於老道，他的動作是會引起其他人注意的。</p>
對於他去而複返，那些太醫是不滿的。其實身為醫者，都不喜歡他們在搶救瀕危傷患時，身邊會有人礙手礙腳。更彆說這件事要是做不好，還會危害到他們的性命。這個時候來一個人在身邊晃來晃去，總是特彆礙事。</p>
可他們又都知道皇帝的吩咐，阻止不了賈珠，索性眼不見心不愁。</p>
賈珠對他們的眼刀絲毫無感，滿心滿眼隻看著老道和太子。</p>
允礽的臉色比他剛才出去時變得更加衰敗，死亡的氣息籠罩著他，讓他看著愈發病弱。</p>
老道憑空捏出了一顆碩大無比的藥丸，那看起來，起碼都有拳頭大小。</p>
賈珠瞪大了眼，就看著老道並指點了點允礽的喉嚨，令他的嘴巴不自覺張開後，就要將這拳頭大的藥丸塞下去。這讓他根本顧不得其他人會怎麼看，猛地揪住老道的袖口，驚恐地搖了搖頭。</p>
人的嘴巴喉嚨就這麼大，拳頭大小的藥丸，這可怎麼吃下去！</p>
老道朝著賈珠眨了眨眼，忽而將手掌心的藥丸丟給他，在他接住後，那拂塵在賈珠的身上掃了一下。</p>
一個太醫忽然說道:“賈大人呢？”</p>
“出去了吧？”</p>
“什麼時候出去了？我怎麼沒看到？”</p>
“他不在豈不是更好，在這裡還是有些礙事的。”</p>
賈珠握著拳頭大的藥丸:“……”</p>
王良的眼神從驚恐變成非常驚恐，視線拚命地在老道，賈珠，躺在床上的太子，還有幾個太醫的身上來回徘徊，怎麼回事，難道隻有他能夠看到嗎？</p>
賈大人這不是在呢嗎！</p>
“你不想硬塞進去，那你自己喂。”</p>
王良總算頭一回聽到老道的聲音，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感覺，仿佛就在耳邊，又好像是在遠處。聽著是蒼老年邁的響聲，可細聽卻又是個年輕人。這種混亂奇怪的感覺，讓王良的心口狂跳。</p>
昏迷的人幾乎是無法自己把藥吃下去的。</p>
如果是湯藥那還好說，這麼碩大的藥丸塞下去不是要命嗎？可要賈珠自己來喂，卻也沒有多少好的辦法。</p>
他捏著藥丸遲疑了好一會，緩緩走到床邊坐下。</p>
他取出手帕，攤平放在床邊，然後細心地將藥丸一點點掰碎，最後變成一顆顆小藥丸。</p>
而後，賈珠的身體僵硬起來。</p>
他的視線在老道和王良的身上徘徊了一會，最終尷尬地捏起幾顆小藥丸。又取了一碗水，他將手掌心的藥丸抵在自己唇邊，開口吞下後，又含著一口水，最後俯身，吻住了允礽蒼白的唇。</p>
咕嘟咕嘟……</p>
粘稠的水聲，讓王良更加尷尬地移開視線。</p>
儘管他早就知道賈珠和太子殿下是那等關係，然因著賈珠克製的秉性，他們從不曾在外暴露出這般親昵的一麵。</p>
以賈珠的心性，要他在這般多人的麵前這麼做，定然是一樁非常為難的事。</p>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p>
賈珠在阻止老道時，的確是本能的動作。</p>
然動作後，其實賈珠有些後悔。</p>
後悔的原因是，如果老道真的如係統，或者他猜想中那麼神異，其實這一顆藥看著古怪，說不得也真的能這麼吃下去。</p>
然這藥到了自己手中後，賈珠又不可能再塞回去。</p>
他含著水和藥，和太子黏糊糊的接觸，很快，允礽身體最後的一點點本能，讓他的喉嚨做出了吞咽的反應。</p>
賈珠心中一鬆，最起碼這是可行的。</p>
他重新取過幾顆被搓得小小的藥丸，重複著之前的舉動，直到最後幾顆時，賈珠總算鬆了口氣。</p>
當他捏起來時，耳邊傳來古怪的動靜。</p>
“……萬歲，萬歲，萬萬歲——”</p>
賈珠瞪大了眼，下意識看向門外。</p>
與此同時，王良也險些要跳起來。</p>
親眼目睹神異是一回事，可是當著康煦帝的麵又是一回事。</p>
以皇帝對太子的上心，如果不是有不得不處理的國事，他根本不可能在這個時候離開毓慶宮。康煦帝徹夜處理完，便直接趕了回來。</p>
賈珠的心口狂跳，再回過頭，心一橫將最後的幾顆攏起來吞服，而後含/住最後一口水，旋即俯身吻住允礽的唇。</p>
原本蒼白的唇在這多次的接觸後，也染上了淡淡的紅。</p>
賈珠的舌頭竭力勾住太子的舌頭，令藥物和水一起緩緩送過去，當太子好不容易將最後幾顆吃下後，賈珠連忙捂住嘴往後起身，與此同時，康煦帝的身影出現在門外，太醫們也霍然發現了賈珠的蹤跡。</p>
細細碎碎的聲音回蕩。</p>
“……奇怪，賈大人怎麼在這？”</p>
“他不是一直都在這的嗎？”</p>
“真的嗎，他不是出去……”</p>
“是啊，他一直都在這。”</p>
有些混亂的思緒，令幾個太醫的神情都變得古怪起來。而王良望著正低頭拚命擦著自己嘴角的賈珠，隻覺得此事實在是太過奇異，那個老道……</p>
王良聳然一驚！</p>
那個老道呢！</p>
他怎麼從剛才意識到賈珠在喂藥開始，直到結束，這整一個過程中，壓根都沒想起來過那個老道的存在！</p>
王良的視線在屋內匆匆地掃過一眼，根本沒有發現那個奇怪的身影，而在這時，賈珠已經平靜地抬起了腦袋，跟著其他人一起跪下行禮。</p>
賈珠淡然的模樣，就好像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p>
可這到底是不可能的。</p>
賈珠的眼角帶著淡淡的紅，唇被反複親吻和自己的摩擦後，也帶著一種奇異的紅腫。他跪拜下來，深深地低下頭顱，不僅僅是因為帝王的存在，好像更是要掩飾自己的身形。</p>
“都起來罷。”</p>
康煦帝的聲音透著疲倦，畢竟他一宿都沒睡。</p>
“阿珠，你在這。”</p>
皇帝看向賈珠，聲音裡帶著篤定。</p>
賈珠輕聲細語地說道:“萬歲爺，臣……”</p>
就在他要說話時，身後的床榻忽而有了異動。賈珠根本再顧不上康煦帝，猛地轉身看向床邊，隻見床上的太子正麵露痛苦之色地抓著自己的喉嚨，那略顯癲狂的力道很快將他的喉嚨抓住了幾道血痕。</p>
賈珠大步跨去，一下子飛躍上了床榻，用力掰開允礽的一隻手壓在枕邊，“殿下，太子殿下——”</p>
他的聲音尖銳，透著緊張。</p>
皇帝也快步地走到床邊，正要和賈珠一起壓住太子。</p>
允礽身上的傷口根本沒有愈合，他這劇烈的掙紮，一下子就將傷口扯開崩裂出血紅，那血腥味一下子又濃重起來。</p>
康煦帝的臉色難看得很，“太醫，這到底是怎麼回事！”</p>
在太子瘋狂掙紮時，太醫根本上不得前，也沒辦法給太子診脈。就在賈珠的神情都帶著幾許壓抑的瘋狂時，允礽忽而朝著床邊翻身，嘴巴一張，就猛地嘔出大口大口的黑血。</p>
那些黑血全都噴在了康煦帝的身上，散發著古怪的腥臭味，然康煦帝根本沒有讓開，反倒連聲音都顫抖起來，“保成……”</p>
太子這模樣，無疑會讓人聯想到太多不好的結果。</p>
允礽的嘔吐並非一時，除卻他的嘴巴，就連眼，鼻，耳朵，都逐漸流出了黑色的血。</p>
他大口大口的吐著黑血，叫人都害怕起來，人的體內有這麼多血嗎？</p>
那些散發著古怪味道的黑血順著床沿低，滴落下去，粘稠得很。</p>
賈珠眨了眨眼，一點晶瑩的淚就猛地砸了下來，猛地啪嗒在了太子的鼻尖。</p>
就在此時，太子瘋狂扭動的身體猛地軟了回去，一時間，再無任何的動靜，就好像剛才的瘋狂全部都是假象。</p>
“……保成？”</p>
賈珠此時的姿勢太過奇怪，隻見他是橫跨太子殿下的身體，虛虛地跪在他的身體兩側，整個身體彎下去，兩隻手還帶著剛才染上的黑血，手背忍不住輕輕拍著太子的側臉，“……保成？”</p>
他的聲音裡夾雜的顫抖，比起剛才康煦帝情急之下的撕裂，也好不了多少。</p>
康煦帝抓著允礽的胳膊猛地用力，一時間，這位帝皇的腦袋也煞是空白。他的身上全都是太子剛剛吐出來的血，然他們最是關切的那個人，卻是失去了反應。</p>
皇帝見賈珠的身體顫抖了下，好似快撐不住地倒下，卻又險險地撐住，抬起右手，手指緩緩地落在了允礽的鼻息處。</p>
一下，兩下……</p>
“有……呼吸……還活著……”</p>
賈珠終於忍不住喉嚨的哽咽，顫抖著說道，“皇上，保成還活著，他沒有……沒有死……”話尾輕輕的，好像連出聲，都怕擊潰了這個夢。</p>
愣了片刻，康煦帝猛地按住太子脖頸處，直到那平穩的，突突直跳的感覺從指尖傳回來時，皇帝才總算有了實在感。</p>
賈珠和康煦帝對視了一眼，他慌忙地從太子的身上退下來，然後站在了床邊，“皇上，還是讓太醫來看看吧。”</p>
剛才情急之下，他們兩個生怕太子傷勢崩裂上前，其實本該讓太醫來辦才是。</p>
康煦帝頷首，起身讓開道，讓太醫們圍上來。</p>
此時此刻，他們兩人的身上都撒發著古怪的氣味，可他們卻沒有心思去處理，眼睛隻注視著床上的太子，幾乎分不開神。</p>
所以，賈珠花了點時間，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康煦帝在和他說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