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寺中的齋菜手藝不錯,在外也是有點名氣的。賈珠聞著那味道,肚中繼續打鼓,他無奈地捂著自己的肚子,這覺得今天真是丟臉。
太子卻好像被按到了笑穴。
隻要賈珠的肚子咕咕叫,他就忍不住笑。剛才繃起來的氣氛,一下子就消失了。
“阿珠還是先坐下吃飯吧,可彆是真的餓壞了。”
賈珠慢吞吞地吃著菜,時不時忍受著太子殿下看過來的眼神,半晌,還是忍不住破了規矩,“殿下這麼看著我作甚?”他給太子夾了一筷子菜,“你也快吃些,彆看著我了。”
末了,賈珠還補了一句。
“不管殿下到底是在想什麼莫名奇怪的東西,可這些都是後話。”他用眼神暗示了桌麵,示意吃完飯後再說。
好不容易安安靜靜地吃完了一頓飯,外麵的雨勢逐漸變小了。
賈珠看了一眼外麵的天色,這才慢吞吞地看著太子。
雖然雨是變小了,可是整個天幕看起來還是黑壓壓的一片,瞧著沒有半點光亮。仿佛所有的光輝都被黑暗所吞噬,密不透風。
他不想再陷入剛才那樣的沉默,主動開口。
“太子殿下方才所說的話,其實與眼下的事情並沒有關係,而是來自於那些夢對吧?”賈珠在聽到太子那麼說時,心中就已經有些猜測。
如今吃完飯之後,心中的想法已經整理妥當,有了更清晰的思路,“太子殿下的夢中,那個我曾經做過些什麼?”
“阿珠難道不是親眼所見?”
“我並非每一次都能夠與太子殿下一同入夢,有些時候太子殿下做夢我也是不知情的。”賈珠為自己正名。
要是太子殿下每一次的夢他都能知道,那賈珠就不至於像現在這麼苦惱。
畢竟做夢本來就是隨性而無序的事情,而賈珠如何進去夢中,連他自己都無法判斷是怎麼一回事。
所以對於太子的夢,他隻能斷斷續續的知道一些,而這些不連斷的事情,甚至無法拚湊起一個事件的起因經過結果。
賈珠知道夢中的那個自己曾經遭受了抄家慘案,而後又被丟到了偏遠之地流放,後來又因為某些原因重新回到了京城。這其中應該有太子的幫助。
而從上一次的夢境來看,“賈珠”出現在“太子”的麵前應該是有所圖謀。
“阿珠或許不知道更詳細的事,”太子搖頭,“可若說一點都猜不出來,孤可是不相信的。”
賈珠沉默。
他當真一點都不知情嗎?
之前兩個字來定義是不完全準確的,他的確不知情,可他未必不知道。
畢竟線索擺在麵前實在是有些多了,再加上朔方先生背後的人對賈珠的偏執,如此種種,他有些猜到……或許在太子夢中的那段記憶,當時的那個賈珠,與那些人應該是有過來往的。
不然朔方先生口中的那位仙師就不會說出,賈珠與他本該是一路這樣的說法。
賈珠有些頭疼地揉了揉額角,“殿下,如果你真的認為我會跟著朔方先生一起離開,那又為什麼孤身前來?想要抓住我,不應該帶上更多的人?”
“孤何時說過,沒帶人來?”太子慢吞吞說道,“人都在外麵守著。”
賈珠被太子氣笑了,他兩隻手用力拍在了太子的臉上,將太子的臉揉了一番,擠出了小鴨嘴,“那我應該謝過殿下,沒有派人去抓朔方先生?”
“派了,但朔方很狡猾。”
太子嗡嗡嗡說著,聲音是從縫隙裡擠出來。
雖然賈珠不想讓朔方先生留下來,可是太子一聽到消息,立刻派出了人去追,但是他們在路上發現了馬車,卻沒有找到馬車上應該存在的那三個人。
賈珠:“朔方先生那樣的為人,不可能隻留一條後路,我出現在寺前,他就應該有了退路。”
尤其是他當時當著那麼多人的麵說出來的路線,朔方先生必定會將其舍棄。太子已然出招,賈珠隻能希望他將能平安逃脫。
太子悶悶不樂地說道:“阿珠幫著外人。”
倘若皇帝知道賈珠這樣的做法,定然會大發雷霆,太子心知肚明賈珠的做法太過出格,可他卻提不起生氣的念頭,相比較生氣,他最先冒出來的,卻是恐懼。
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
他擔心的不是阿珠跑了,而是曆史的莫名重合。當然,就算阿珠真的跑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阿珠的“廟”就在京城呢。
太子從未跟賈珠詳細說過他在夢中的情形,他也的確知道,阿珠對夢裡的一些事情,是懵懵懂懂的。
太子才是夢境的主人。
他在夢中將另外一個世界的記憶近乎看了一遍。撇去那些負麵情緒,他從那些斷斷續續的片段裡,猜到了賈珠的身份。
也看到了自己的結局。
隻不過夢裡的賈珠最終是與那些人決裂後,才出現在太子麵前的。
道不同不相為謀。
話說得再好聽,可真正要看的仍然是落到實處的舉動。嘴上說的是百姓,為的是名聲,可實際做出來的卻是利益爭奪,說到底不過是烏龍之眾,維持不了多久。
“殿下……”賈珠主動打破了寂靜,“我不得不承認,如果有一些人,他們的所作所為都隻是為了百姓,為了民生,為了將來,那即便他們做出來的選擇,看著有些冒犯,甚至觸怒到萬歲爺……”
那他也不認為這有什麼錯。
這也正是為什麼朔方先生說出那些話時,賈珠心中並不排斥的原因。
那隻是不被允許。
但不意味著是錯的。
然賈珠的確不支持。
如今這些人不過是為了爭奪利益,他們甚至選擇了忠順王作為合作的對象,從這個選擇來看就無比愚蠢。如今百姓安居樂業,卻愣是要橫空出世一位根本不適合登上帝位的皇帝,這種做法隻是為了純粹的私心。
這和那些想要篡權奪位的亂臣賊子有什麼差彆?
一個兩個也同樣是出於自己的私心,想要奪取皇位罷了。
那些說著好聽的話,實在太過虛偽。
“孤並不認為,阿珠會被這三言兩語哄騙了過去。”太子慢吞吞搖頭。他一雙眼睛盯著賈珠,好像剛才說的那些話都不是什麼重要。
“可阿珠幫著外人。”
太子悶悶不樂,將這句話又重複了一遍。
賈珠:“……”
他慢慢將自己挪了出來,然後蹲在了太子的跟前,從下往上打量著太子的神情。
如此,就算太子殿下低著頭,他也能夠清楚看到太子的臉色。
賈珠吃驚地發現,一向囂張跋扈,神采飛揚的太子殿下,如今眉間似乎真的蘊含著委屈可憐的意味。
太子甚至還吸了吸鼻子,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賈珠連忙跳起來,就要往外麵去。
隻是他這動作還沒能成功,就被太子一把抓住了衣服。
“阿珠要去哪裡?”
“太子殿下莫不是著涼了,我想去叫人準備一些熱水,好讓你泡一泡身子。”賈珠語速飛快,生怕太子眼睛這麼一眨,眼淚就真掉下來了。
太子含著兩泡眼淚,幽幽地看著賈珠。
賈珠這心都快顫抖起來了,他從來沒有看見過太子這個模樣,不,應該說他以前是曾經看到過的,可那個時候,太子殿下的歲數還小,就算真的這個模樣,也總是會讓人忍不住心軟,底線一退再退。
可現在太子年少輕狂,冷不丁突然這個模樣,叫賈珠這心情都十分複雜起來。
這心軟不了,腳倒是有點軟。
嚇的。
“不去。”
太子又打了一個噴嚏。
但是他抓著賈珠的那個力氣,非常之□□,根本就沒打算鬆手。
賈珠沒辦法,就隻能回來,然後又取了一床被子,把太子整個人都抱住了。
“阿珠也進來。”
於是賈珠就把自己也塞了塞,然後努力塞到了被子裡麵。他們兩個人擠在一張被子裡麵是有些不夠的,不過這裡縮一縮,那裡擠一擠,總算徹底給包住。
“如果沒有朔方先生,這一回或許真的會出事。”賈珠道,“既然他唯一的想法就是想要離開京城,那我自然得幫他。”
“阿珠幫著外人。”
第三次。
不管賈珠有什麼正當的理由,也不管他解釋了什麼,隻要他一開口,太子就悶悶不樂將這句話給丟出來。
這句話可謂是真正的大殺器,他隻要這麼一說,賈珠就有些哽住。
直到最後,賈珠也有些悶悶不樂地開口。
“人都放了,護也護了,殿下要罰的話,就罰我好了。”
太子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來。
或許是因為賈珠感覺到了什麼危險,他默默將被子扯了扯,把自己更深地縮到了被子的深處。
“殿下應該知道什麼事情能做,什麼事情不能做,尤其有些事情要做,還要看一看地點……”
他慢吞吞,慢吞吞地強調。
太子剛剛從被子裡麵爬出來,一聽到賈珠說的這句話,就忍不住轉頭看向賈珠,眼睛裡滿是困惑,聲音也忍不住揚起來,“難道在阿珠的心目中,孤就是一個隨時隨地都想著那件事兒的人嗎?”
“若是太子殿下不是想著這回事兒,那怎麼立刻就意識到我在說什麼了。”賈珠麵色微紅,氣虛地說道。
“這隻能說明我對阿珠非常了解,阿珠隻要嘴巴一張開,我就知道你在想什麼。”
太子理直氣壯解釋了起來。
賈珠:“……”
要是這麼強行解釋也不是不行。
“那太子殿下到底想做什麼?”
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賈珠忍不住這麼問了。
太子的動微僵,朝著賈珠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那笑容實在是太過絢爛,以至於到了賈珠有點害怕的地步。
“那自然,也是有那麼一點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