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 雨聲幾乎蓋住了所有的聲音,隻剩下那充斥著耳朵的落雨。
這也造就了彆樣的寂靜。
從那遠處踏水而來的聲音的確分明,難以忽視。
沉九等幾個, 已經下意識摸上了腰間的配刀。
其實來到寺廟這種地方,本不該攜帶這種凶悍的刀具,隻不過這些侍衛早就習慣了刀不離身, 在門口的時候也沒有解下來。
然而就在沉九開口詢問之前, 賈珠就已經慢吞吞地從窗邊走了過來。
他方才在窗邊站了太久, 以至於連肩膀上都有淡淡的濕痕像是,被那些潑進來的雨水給沾濕了。
“這麼大的雨,你怎麼來了?”
賈珠的那句話,叫屋內其他侍衛麵麵相覷。
“是殿下?”
沉九壓低了聲音, 有些緊張地問。
賈珠微微頷首。
沉九:“……”
他沒想到這麼大的雨,太子居然會出現在這裡。
賈珠也沒想到。
外麵雨勢滂沱, 方才已經有大和尚冒著雨過來與他們道歉,說是山路濕滑難走今夜,他們怕是走不了了。
當時賈珠站在窗前,聽著外麵的雨聲,耳邊又是侍衛與和尚之間的對話,侍衛給了和尚一點錢,就權當是今天晚上留宿的費用, 不過大和尚卻不肯收,兩個人在門前拉扯了一會兒。
也是在這對話中,他大概知道了山路的危險。
不過這段山路不算長。
如果不是因為入了夜, 冒雨走一走,也是可行的。
然而入了夜,這山路就十分難走, 如果一不小心沒看清楚,就容易摔落下去,大概是曾經有過這樣的禍事,所以大和尚才特意冒雨前來提醒,生怕有些人家富貴慣了,不願意在這種偏遠山寺休息。
沉九最後還是給大和尚塞了點錢,就說是給寺廟捐的香油錢,勞煩他們多抱幾床被子過來。
這天氣太濕冷,他們這些年輕人身強力壯,沒什麼所謂,可是賈珠身體卻是受不得。
也許是有了大和尚那番對話,屋中的人都知道今晚上就要宿在這寺廟中。
因為這雨從不曾減弱的趨勢,他們也沒有想過還會有訪客前來。
沉九聽到是太子時,更是頭皮發麻。
他握住了刀柄,用力一會兒才緩緩放鬆,有些擔心地看著賈珠。
今日發生的事情,讓這個侍衛開始擔心兩位的爭執。
門外的人沒有回答,隻是過了一會兒,又曲起手指敲了敲門。
那一下又一下的聲音,讓賈珠歎了口氣,主動把門推開。
門外,果然站著賈珠想象中的人。
太子的衣裳看起來已經被雨水給潑濕了,頭發濕漉漉地黏在額頭,看起來就像是落水的可憐模樣,然而當他緩緩抬起頭,那雙漆黑如墨的眸子盯著賈珠時,卻仿佛像是一隻隱忍不發的獸,正帶著扭曲的惡欲。
他的身後沒跟著人。
可賈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太子一旦出行,他的身邊必定跟滿了人。
“殿下,其他人呢?”
賈珠一邊說著一邊將太子拉了進來,他皺著眉頭看著太子渾身上下濕噠噠的模樣,光是站在門口,那落下的水滴就足夠將地麵都打濕了。
侍衛連忙將剛才大和尚拿過來的被子攤開,想要包在太子身上。
賈珠搖了搖頭,“剛才師傅不是曾拿過幾套乾淨的衣服過來嗎?且先拿過來,你們幾位出去外麵避一避,讓太子殿下換個衣服。”
太子更換衣裳,哪裡需要下人避開呢,他早就被人伺候慣了。
賈珠這麼說,不過是有話想跟太子說。
沉九見微知著,又看到太子從頭到尾一言不發,就連忙帶著其他人退了出去。
不管太子這一次追出來究竟是什麼原因,可是看著殿下那般模樣,必然是心中帶著火氣。
大人能夠抵得住太子殿下的怒火,可他們幾個確實承受不住。沉九可不想這些兄弟們,因為聽到了什麼不該聽的話而自尋死路。
賈珠走到哪裡,太子就盯著他走來走去。
太子身上的衣服雖然不是全濕透了,但也差不多,賈珠伸手去摸了摸內襯,發現裡麵的也有些黏糊,到底是將太子身上的衣服全都扒了下來,然後又將大和尚取來的僧袍抱了過來。
“我的馬車已經送走了,如今隻剩下這個,殿下將就一下。”賈珠一邊說一邊把太子摁在了條凳上,用帕子給他擦了擦濕透的頭發,這才將衣服給他重新蓋上。
好不容易將太子整個人都打理得清爽了一點兒,他往後倒退了一步,看著太子穿著灰色僧袍的樣子,忍不住抿著嘴。
不能笑。
他心裡這麼想。
在太子殿下這麼生氣的時候,要是真笑出來,可就真是自找麻煩了。
然太子這般模樣,的確和平時大有不同。
哪怕穿著灰撲撲的衣服,他身上那身貴氣也是擋不住的。
賈珠心中歎了口氣,自己去洗了洗手,然後才走過來,在太子的身邊坐下。
從太子出現到現在為止,他就沒有說過一句話,除了緊迫盯人之外,賈珠幾乎沒有感覺到太子的存在感,然他整個人就這麼切切實實的坐在他的身邊……這種奇怪的反差,讓賈珠主動去碰了碰太子的手指。
有點冷。
賈珠將太子的兩隻手拉了過來,一並放在手中,搓了搓,慢吞吞開口。
“太子殿下要是生我的氣,不如直接罵我一頓如何?”
“……孤生阿珠什麼氣?”
“這就該問太子殿下。”賈珠笑了笑,“殿下這麼看著我,叫我實在想不出來。”
“孤對你的影響,有那麼大?”
“自然是有。”賈珠一本正經地說道,“隻要殿下出現在我眼前,我就在想不到其他事。”
“此乃寺中,阿珠要是說的謊話,當要遭受懲罰罷?”
“我所言自然是真。”賈珠眨了眨眼,嚴肅地點了頭。
等到將太子的兩隻手都搓暖了之後,賈珠這才起身,去找了巾子,將太子的冠帽取了下來,慢慢為他擦拭著頭發。
外麵水聲嗒嗒,一下一又下。
聽者尤其寂靜。
就在這般環境下,他們突然聽到了一聲輕輕的咕咕叫。那聲音非常之輕微,如果不是在這樣寂靜的環境下,或許都不能聽到。
太子都愣了一會。
他慢悠悠地轉身看著賈珠,賈珠手裡舉著巾子,尷尬地看著太子。
“……你晚上沒吃東西?”
賈珠:“……沒顧得上吃。”
太子銳利地看了他一眼,瞧著有幾分嘲弄。然後他起身大步朝外走,拉開門和外麵的侍衛說了幾句,這才轉身回來,慢吞吞地說道:“就阿珠這樣,還想著能照顧好自己?”
賈珠:“隻是一時忘記,不是故意的。”
太子看著起來並不相信,且因為這一變故,不知為何,太子看起來高興了一些,他甚至扯過了賈珠手裡的東西,自顧自地擦拭了起來,“一時忘記?這可不好說,這次是忘記吃飯,那下次是忘記什麼?”
太子的視線從濕發下看來,“是你自己的命嗎?”
太子這火氣很沒來由。
可是在賈珠肚子的咕咕叫裡麵消失殆儘了,他將頭發擦得半乾後就不耐煩地丟開,拉著賈珠重新坐了下來。
“你將朔方給送走了?”太子問。
他總算願意開口說話,並且將話題引到了正事上來。
賈珠頷首:“他不願意留下來。”
“就連和我說上一句的時間都沒有?”太子揚眉。
賈珠:“有,但最好是不要。”
他老實地搖頭。
“殿下,朔方先生要是留在京城,被殿下的人保護著,說不定,那對他來說,才是生不如死。”
太子危險地看著賈珠:“阿珠,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賈珠:“殿下,你都知道了朔方先生是什麼人,也知道他的立場,他的做事風格,自然,也知道他為何無法答應。”
他把玩著太子的手指。
太子生氣往回拽,賈珠就按住,不讓太子亂動。
“殿下,如果他留下來,我甚至無法保證他一直活下去。”賈珠無奈地說道,“既然如此,為何要強行讓他留下來?”
說到底,不是一路人。
在太子的眼中,自然是該死的。
賈珠想要保住他的命,自然不能違背朔方先生的意願。
太子幽幽地看著賈珠。
這就和剛才太子剛進門的時候 ,是差不多的。這眼神看著有些怪,賈珠猶豫了一會,輕聲說道:“殿下,你看起來,怎麼覺得像是生怕我給跑了似的?”
“阿珠不會嗎?”
賈珠失笑:“殿下在想什麼,我要是真想跑,現在你根本看不到我。”
“是嗎?”太子淡淡地說道,“孤畢竟沒有生而知之的本事,也沒有與生俱來的親和,說不定什麼時候,阿珠更喜歡那樣的人呢?”
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太子看了一眼賈珠,讓人先把東西都送過來。畢竟是這樣的場合,能湊出來一桌菜已經算是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