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道婆這個人, 賈政是認識的,畢竟當初馬道婆成為寶玉的乾媽這件事他也有插手其中, 如今見馬道婆整個人跪倒在地上, 渾身披頭散發,身上還有一些臟汙,怎麼看都像是被人打了一頓。再看看地上的麻袋, 他如何想不出來方才這裡發生了什麼?
可納悶的是動手的人居然是賈珠!
如果是薛蟠,甚至是寶玉,那還在賈政的接受範圍之內, 可為何是他的大兒子?
他對自己大兒子再明白不過, 這種違法亂紀的事情, 他從來都少沾染,除非是馬道婆做了什麼!
馬道婆一見賈政出現, 就把他當做自己的救命稻草, 拚命在地上磕頭, 一邊磕頭一邊求饒,可是嘴裡含糊不清,也說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賈政看也不看馬道婆一眼, 反而是看向自己大兒子, 沉聲開口。
“珠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賈珠早在賈政出現前, 就站起身來。
“父親, 事情是這樣的。”
賈珠欠身, 將馬道婆供述出來的事情一一道來,賈政原本就因為寶玉這個事兒肝火過旺,氣得不行。他一邊擔心這個調皮搗蛋的小兒子出什麼問題, 一邊又惱怒他為何會突然失心瘋。
可是賈珠說出來的話,卻一條條一句句都仿佛變成鞭子,狠狠抽打在他身上!
可恥!
原本馬道婆還在向著賈政求饒,可是隨著賈珠的講述,她眼睜睜看著賈政的臉色變成豬肝色,整個人仿佛被氣炸了,她不由得瑟縮了身體不斷往後蠕動,反而是想要遠離。
“馬道婆。”
賈政叫住了她,聲音陰冷的很。
“剛才賈珠說的話是真是假?”
馬道婆的嘴巴蠕動了一會兒,很想大聲嚷嚷,那些全都是假的,可是在賈珠平靜的注視以及賈政發了瘋般的眼神之下,她根本不敢說出個不字。
賈政根本不用等她回答,就已經知道,就算不是全部正確,但也必定大部分都是真的!
他氣得一腳就踹上了馬道婆的腰,將這個有些微胖的女人給踢倒下去。
不怪他突然暴怒,這一次馬道婆動手就是不講道德,不講仁義,她明明是寶玉的乾媽卻如此痛下殺手,而且不僅針對寶玉,甚至還牽連到了王熙鳳!
那可是大房的媳婦兒,張夫人可不是個好對付的人。
“珠兒,將她扭送官府。”
賈政氣勢衝衝地下了令,轉身就往外走。賈珠一看父親這個模樣,就知道他是去找趙姨娘算賬去了,這也本該是賈政做的事情,賈珠不宜出麵。
不過賈政剛走出院門,卻突然想起一件事,臉色一變,又猛的了回來。
“這事,你真的就隻對寶玉和鏈兒媳婦兩人動了手?”
他也沒有盯著賈珠,而是直接看向地上的馬道婆。
馬道婆剛剛又爬了起來,捂著傷痛的地方,再看到賈政回來,臉上露出恐懼的神色。
她根本沒有想到賈政一個看起來文質彬彬的人,突然暴怒發起脾氣,居然會動手打人。
“我……”
“我什麼我,問你話呢!”
賈政原本被壓下去的火氣,在看到馬道婆這麼瑟瑟縮縮的樣子,當即又翻了出來,他陰狠地瞪著她那模樣,像是巴不得再往她身上踹幾腳。
馬道婆已經說到這個地步,知道賈府打算把她送去官府,已經是破罐子破摔,為了不再挨打,她連忙將事情都說了出來。
反正就算現在不說,到時候去了官府也絕對會被問出來,她何必替趙姨娘兜著呢?
趙姨娘最開始找上她的時候,是打算對賈珠下手的。
因為賈珠是賈府上唯一正統的繼承人,她認為,就算賈珠隻是二房的人,可是大房的賈璉根本就是爛泥扶不上牆,隻能接觸家中的庶務,根本不可能成為獨當一麵之人,唯有賈珠才是擋在她兒子賈環跟前的礙腳石。
馬道婆一開始收了她的錢,心裡嘲笑趙姨娘這個人目光短淺。
賈家會有今天,和賈珠是脫離不了關係的。
趙姨娘看不懂,但是這和馬道婆又有何關係?
反正有人送錢來她收著就是,於是她收拾收拾,就打算對賈珠做法。
隻是沒想到那天深夜,她好不容易將賈珠的生辰八字埋入娃娃裡麵時,那娃娃突然自燃了。
這可把馬道婆嚇了一跳。
這些年她做了無數肮臟的事情,可從來都沒有這麼一件奇怪的事兒讓她百思不得其解。
她心中惶恐,可是一想到趙姨娘送來的錢,又狠狠心重來一遍。然第二次,也還是失敗了,她心生恐懼,不敢再嘗試下去。
“過幾天我就將那錢重新還給了趙姨娘,跟她說我做不到,可是趙姨娘卻是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就讓我對寶玉和王熙鳳……”
馬道婆這人倒也還算老實,既然做不到,這錢就不能收,可是還回去的時候,趙姨娘又想出了新的法子。
賈珠這人,的確不能動。
趙姨娘想清楚了這一點。
畢竟如果他出事,說不定太子還真可能徹查下來,她不能夠讓自家兒子染上這樣的麻煩。所以馬道婆的失敗,趙姨娘並沒有生氣,但她又提出了對寶玉和王熙鳳動手。
這一次,馬道婆成功了。
賈珠聽完這話並沒有生氣,可是賈政卻一言不發,轉身就往外走,而且腳步越來越快,直到最後,幾乎眨眼間就消失在他們眼前,身後的幾個小廝都差點沒跟上。
“沉九,你跟上去看看。”
賈珠沒有看向自己身邊的兩個小廝,而是點了沉九,跟著父親過去。
“如果父親做出了不該有的舉動,阻止他,莫要讓他犯下過錯。”
那個男人朝著賈珠點了點頭,就默不作聲的跟著去了。
沉九是太子的人,他在麵對賈政的時候,不會有一種卑微怯懦的感覺。
隻有讓他去,才能真正的阻止賈政,如果換做他身邊這兩個侍從,礙於他們本來就是賈府的家仆,無法真的阻止賈政的行為。
賈珠揉了揉額頭,看著馬道婆。讓郎秋帶著她,還有那些的證據去報官。他不想再看到這個人了。
等到院子裡麵安靜下來,他才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從知道出事到現在三四天的時間,他都繃著一股勁兒,生怕寶玉出什麼大事,直到現在塵埃落定了,得到了他逐漸康複的消息後,賈珠才升起了一種後怕的感覺。
他揉了揉自己的膝蓋,站起身來,在院子裡活動身體,打算情緒平複之後再去探望寶玉。
……娃娃,床上,生辰八字……
這些支離破碎的字句,在他的腦海裡浮現出來,又逐漸淹沒。
……有什麼熟悉的感覺。
賈珠的腳步突然停下。
原來當初在他床上突然出現的東西,那是馬道婆的手筆。
他那個時候還特地問過朔方先生,是不是仙師派人對他下咒。可是朔方先生非常篤定的回答,絕對不會是仙師,因為仙師知道,即便動手了也隻會傷害到自己,所以不可能是他。
可是馬道婆不知道。
正因為不知道,所以她才會冒冒然對賈珠動手。
……不對。
他記得馬道婆分明說了,她嘗試做出來的東西,都在埋入生辰八字之後就燒掉了。
當初出現在他床上的那個娃娃不是她?
賈珠心中略有困惑,抬腳就往外走。
“大人要去哪裡?難道是去探望寶二爺嗎?”
“不是。”
許暢連忙跟了上去,卻發現賈珠根本就不是往寶玉的院子裡去,而是匆匆忙忙的趕往了門口。
他三兩步跟在了賈珠的身後。
他們在門口攔下了馬道婆,還有幾個押送她前往官府的下人。
“你剛才說你所做出來的東西都沒能成功,隻要埋入生辰八字,就會燒掉,這話是真,還是假?”
馬道婆原本都要被提出去了,卻被拉出來,整個人哆嗦了一下,看著賈珠的眼神有些迷茫。
“是,是真的。”
“那去歲出現在我房間裡,床鋪之上的東西,不是你放的?”
馬道婆嚇得連連搖頭,“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她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兒。
賈珠更近一步。
“果真不是你?同樣是娃娃,同樣上麵附有生辰八字,與你的做法幾乎一模一樣,不論是稻草人,紙人,還是娃娃,都曾是你的拿手把戲,與你自己供述出來的方法一模一樣,倘若真的不是你,那還能有誰?”
賈珠平靜地問道。
儘管他說的話長篇大論,可是每一個字句都帶著冷靜的口吻。可他越是如此,馬道婆就越是害怕他。
這種害怕,和麵對賈政時候的害怕是全然不同的。
馬道婆害怕賈政,是生怕他突然暴起,把她給打死了。可她害怕賈珠,卻是一種從心底萌生出來的畏懼。
她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甚至覺得虛無縹緲,可就仍然無法控製心中的感覺。
“我,我真的沒那本事……不過,不過,我想起來了……”
馬道婆突然瞪大了眼睛。
…
王熙鳳和寶玉兩個人醒來之後,對於自己曾經做過的事情是一點記憶都沒有。
對他們來說,前幾天就是一場夢,整個人大夢初醒之後,頭疼欲裂,肚中打鼓。
家裡讓他們好吃好喝,又睡了一天,直到再次醒來之後,才算是徹底康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