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麼感覺萬歲爺這一回南巡, 主打的就是一個吃喝玩樂順帶摸底?”
賈珠看書的時候,聽見許暢在和沉九嘟嘟囔囔。
“前頭那兩個大人送上來的東西,那都是什麼呀?”
那些玩意, 是能往上送嗎?
怎麼瞧著都是些, 奇珍異寶的物什……這些官員的身家,是能供得起嗎?
“你說話聲音小點。”
沉九麵無表情地說道:“萬歲爺是何想法,咱們也猜不透。”
“我可不敢猜。”許暢搖頭, “我這說的可都是心裡的大實話。”
沉九看了眼許暢,心裡想著,怪不得賈珠總是更喜歡把郎秋帶在身邊, 實在是許暢這說話有時候可真是不過腦子。
賈珠雖然低頭看書沒有理會他們兩個人說話, 而他們說話時聲音小小, 顯然是不想讓他聽到,免得打擾到了大人。可是賈珠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然後在心裡默默點頭。
皇帝這一回看著可不像是和之前一樣, 悠哉悠哉遊玩山水,這明裡暗裡的舉動看著就是打算放長線釣大魚,可沒有手下留情的想法。
看來這一回是想借著這個釣一波大的。
“揚州快到了。”
剛剛從艙門外進來的郎秋, 手裡端著熱茶和糕點, 他剛才出去,就是為了把已經涼透的茶點換一換。
雖然這半年,大人的身體沒什麼問題, 已經不用再吃藥了,可是過往的經曆還是讓他們心有餘悸,不敢放鬆。
就算在這些小小的細節上,也務必做到完美。
“到了揚州之後,應該會有幾天休息的日子。”
賈珠也不是真的想看書, 隻是一路走來,除了遊山玩水的時候之外,他們趕路,坐車坐船的時間的確無聊,而這船搖晃著,又不可能練字,閒著沒事兒就隻能讀書了。
太子這幾天都被皇上盯著,也不知道這父子兩個鬨什麼矛盾,讓太子想溜都溜不出來。
太子已經寫信跟他叭叭吐槽了一番。
……都在同一艘船上了,寫什麼信呢?
賈珠一邊覺得無奈好笑,一邊看著太子在信件裡麵瘋狂吐槽他父親的事情,心裡就忍不住想……太子殿下,這是痛並快樂吧。
他隱約記得在夢魘中,夢中的太子在這個時候已經和皇上有了一些矛盾,可不像如今這麼親密無間。
“要我說到了之後,真該休息一陣子。”許暢悄聲說道,“聽說揚州可是個好地方。”
“江南何處不是個好地方呢?”
許暢笑著說道:“沒看咱府上那位林姑娘,那可真的是清貴得很,我瞧著京城,就演不出這樣的氣質。”
郎秋拍了一下許暢:“你怎麼說話的?怎麼敢提及府上的爺們小姐?”
“我這說的是林姑娘,又不是在說彆人。”許暢忙說道:“咱府上的姑娘自然各有各的大方周到,但是江南水鄉的兒女還是彆有不同的。”
“好了,彆在外說這些矜貴的姑娘家。”賈珠打斷了他們的話,“去問問,什麼時候到揚州。”
“是。”
他們看得出來賈珠想要一個人獨處,互相對視了一眼,就連忙互相拖著往外走了。
賈珠居住的地方倒是舒服得很,隻是再舒服的地方,在船上坐久了,仍然覺得腳底飄忽,沒個實在感。
他背著手,起身來回踱步。
“叩叩叩——”
“誰?”
“大人,萬歲爺有請。”
賈珠眨了眨眼,心中驟然安定下來。
“這便來。”
…
賈珠隨同的船隻是萬歲爺與太子同乘,除此之外的幾個王爺皇子全都在另外一艘船上。除了這兩個尊貴的主子之外,還有幾位朝廷重臣也跟著。不過這都是些上了年紀的老大臣,這一次跟著出來,皇帝憐憫他們身體虛弱,就一同跟在身旁,畢竟唯有皇帝的龍船才是最安穩的。
賈珠跟著梁九功走了一道,一路上這位殿前總管都笑嗬嗬的,不緊不慢和他說笑。
甚至還說到太子殿下,不在船上。
“清晨,殿下就說與直郡王有事要談,便放下一艘小舟,去了隔壁的船隻。”梁九功道,“這不,到現在還沒回來呢。想必兩位,正聊得入神呢。”
“太子殿下和直郡王的關係一直不錯。”
“正是,正是。”
一邊說著話,一邊被引著往上走,直到最頂層時才停了下來,殿前總管去稟報,唯獨賈珠留在外邊。
他站在這艘巨大的船隻頂端,從上往下看,就能看到江水滔滔,連綿不絕。翻湧著泡沫的浪頭拍打在船邊上,發出嘩啦的聲響。這兩天下起了小雨,水麵有些上漲,自然浪頭就大了一點,隻不過這些浪頭對於這艘巨大的船隻來說不成任何影響。
很快,賈珠就被引了進去。
皇帝獨自一人坐在裡頭,屋內彌漫著淡淡清冷的香味,瞧著正是角落裡的香爐散發出來的嫋嫋香氣。康煦帝手裡捏著一枚棋子,正在盯著眼前的棋盤。
賈珠被太監帶著往前走,直到他的示意之後,方才清楚,是想讓他在萬歲爺的對麵坐下。
“皇上……”
“坐下吧,不必多禮。”
賈珠坐了下來,見皇帝還在仔細瞧著那棋盤上的廝殺,並沒有說話,而是跟著皇帝一起盯著這棋盤。
這棋盤上黑子和白子之間已經形成了搏鬥之勢,不管是哪一方都窮途必現,不肯再讓。這麼一瞧,局勢很是緊張。
皇帝捏著棋子,猶豫不決,像是不知道要落在何處。
賈珠看了好一會,心中有一種明悟逐漸升了起來。
他低頭吃著茶水,就在賈珠飲茶的片刻,皇帝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才把手中的棋子落在了某一處,那哢嚓一聲的聲響,便將他的視線不由得引了過去。
賈珠看到,隨著皇帝的一個動作,原本旗鼓相當的兩邊對陣突然有了反轉,其中一方士氣大振,威風凜凜,一下子就把另外一方咬住了七寸。
從這逆盤的翻轉來看,皇帝對此也正是得意。
賈珠有意無意又看了一眼,方才知道皇帝這一步棋走的是哪種思路。
他舍棄了一部分旗子,而換取了其他大片棋子的活路。
而正是因為這一步,走得對方無法回避,隻能迎頭接上,所以哪怕接下來幾步棋都還沒有真正落下,可是在他們心中,勝負已定。
“阿珠啊,這些天你跟著一路從京城而來,瞧出了什麼?”
萬歲爺樂嗬嗬的將棋盤推到了一邊,仿佛這個局就此結束。他慢條斯理地端來了熱茶,吹了幾口,將那上麵的煙霧給吹散,然後微眯著眼睛喝了一口,好茶。
“臣覺得,萬歲爺不像是為了遊山玩水而來。”
“噢,為何這麼說?”
“上一次南巡之時,臣雖不曾陪同萬歲,隻是偶爾太子殿下來信之中,會提起路途的遭遇,那時候萬歲爺心思開闊,一路上的確也以遊玩為主。”賈珠道,“隻是這一次臣有幸陪著萬歲爺出行,卻覺得萬歲爺是有著彆的打算。”
“是太子和你說過?”
“殿下說起的,是白蓮教的事。”賈珠搖頭,“但臣覺得,除了白蓮教之外,萬歲爺應該也還有彆的打算。”
康煦帝玩味地看著賈珠,“那你說說看,朕有什麼打算?”
“萬歲爺下江南,以您對曹家的信任,接駕的事情理應交給曹家處理。但是這一次您挑選的卻偏偏不是曹家,而是另外幾家。臣隱約記得,這幾位在過去兩年間都曾經有過一些紛爭,上達天聽。而這一路上,所過園林之奢靡,也的確超出了一般臣子所該有的開銷花費。”賈珠老神在在地揣著手,“所以依臣之見,萬歲爺或許這一回……隻不過是想摸摸他們的底。”
不是誰都是曹家,能夠得到萬歲爺的三分薄麵。
難道曹家就底下沒點肮臟事兒嗎?
這當然不可能。
在江南這個地方,萬歲爺又把重要的職權放在了曹家的手上,自然就擁有了弄權的手段。但是曹家卻有著祖上的情麵,還有兒時的情分,不管是看在上一代,還是看在這一代的麵子上,萬歲爺都不可能對他們做些什麼。
所以這一次的事兒就算皇帝想做什麼,他也會事先跟曹家通氣,將它給摘出來。但除了曹家之外的那些呢?
那可就沒有這樣的福分了。
康煦帝聽著賈珠的話,嘖嘖搖頭,“你說你這樣的性子,跟在太子身邊這麼多年,怎麼就沒學會他一點狡猾?”
“萬歲爺,臣這性子挺好的。”賈珠笑了笑,歎氣著說道,“若是臣是個狡詐的性子,那可從一開始就沒有和殿下交好的福分。”
“朕倒是覺得狡猾,沒什麼不好的。”康煦帝說道,“若誰一直像你這性子,也難怪太子不肯將你放出去。”
賈珠心口一跳,平靜地笑著,“萬歲爺說的是哪裡話,能不能外放,是在何處做官,太子殿下也不能插手。”
吏部……
眼下可還不是太子的地盤。
萬歲爺這句話難道是暗指太子有乾涉朝事的嫌疑嗎?不……不應該是這樣。萬歲爺爺這半年來對太子參政並沒有任何的抵觸,反倒是非常樂見於此。
那麼……
“阿珠,朕……”
皇帝這一句話還沒說完,外麵就有了喧嘩的動靜。
吵吵嚷嚷的,有些聽不清楚,自然也打斷了屋內的對話。
萬歲爺側著耳朵聽了一會兒,就忍不住唉聲歎氣,那微微皺著眉頭,伸手捏著眉心的動作,讓賈珠不由得問了一句。
“皇上,這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