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聖母神皇 掩人耳目×掩耳盜鈴……(2 / 2)

武婧兒當日回家,雲川就將他和薛懷義相交的事情說給了她。武婧兒對雲川的行為大為稱讚,感歎他的能乾,這讓雲川自豪不已。

武婧兒對武媚娘擠眉弄眼道:“我觀陛下這幾日容光煥發,精神更甚之前,反而有越活越年輕的勢頭,想必是那位薛師傅佛法高深,陛下潛心禮佛的緣故。”

武婧兒之前稱呼武媚娘娘娘,最近她也跟著大家改口叫陛下。不得不說,陛下這個稱呼比什麼娘娘威風了不知多少倍。

武媚娘聽了,笑著將手邊的甜杏朝她扔去,道:“三姐姐,你越來越口無遮攔,葷素不忌了。”

武婧兒手一勾,將雞蛋大小的粉杏接住,咬了一口,果肉甘美多汁,吞咽乾淨才道:“多謝陛下賞賜。”

兩人笑完,武媚娘感慨了一聲道:“那些大臣真是無聊,大唐上上下下不知多少事,他們就盯著我寢殿裡的那些事,絮絮叨叨,煩死人了。”

武婧兒深以為然:“宣太後有魏醜夫,呂後有審食其,馮太後有李衝,陛下為何不能有個知冷知熱的人?”

武媚娘聽了大笑出聲,讚同道:“你說的對,我為什麼不能有個知冷知熱的人?”

武婧兒列舉的幾人都是架空皇帝兒子(孫子),大權在握的太後。常言道,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古往今來的事情證明了,不獨男人這麼想,女人也這麼想。

說到太後,武媚娘想起了那位創造了“麵首”一詞的山陰公主,為她不平道:“若山陰公主是個男的,她要那麼多美人也不至於在史書上留下荒淫無度的名聲。”

武婧兒聽了,感慨道:“這天下本是一半女來一半男,偏偏到了現在卻是尊男卑女,倡導女子柔順。若柔順這麼好,怎麼不倡導男子呢?”

武媚娘總覺得她這位姐姐,從小就離經叛道,雖然麵上比誰都溫和善良。若要真論一身反骨的重量,兩人可能半斤八兩。

這也是武媚娘喜歡婧兒姐姐的原因,她總能搭上她的話,總能將她心中的憤慨以精準的語言清晰地表述出來。

武媚娘對於尊男卑女嗤之以鼻道:“最可惡的不是那些腐儒加諸女子身上的枷鎖,而是本為女子卻給同類帶上了嚼子,什麼《女訓》《女則》,簡直不知所謂。”

武婧兒拿著手中的甜杏,此時幽幽補充了句:“還有陛下曾經命人編撰的《列女傳》。”

武媚娘一頓,咳了一聲,道:“我那是權宜之計……啊……我承認我也是可惡的。”

說到最後,武媚娘氣弱起來。寫下《女戒》的班昭,《女則》的長孫皇後,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樣有著特殊的政治目的?

她們,包括武媚娘自己,拚命地將自己裝扮成男子喜歡的模樣,然後憑借這些去達到自己的目的。

自己是如此,那班昭和長孫皇後呢?武媚娘又問自己。

不得而知。但她對於女子處境之艱又多添了一份憐憫和悲哀。

武媚娘眺望遠方,看著在日暮裡模糊了天地界限的群山,不知道在想什麼。

手裡的甜杏仿佛失去了甘美,武婧兒將它放到桌案上,也跟著發呆。

不知過了多久,武婧兒才出口道:“如果這世間有人能做到什麼,那一定非陛下莫屬。”

語氣中帶著武媚娘都未曾有的堅定。

“你知道你再說什麼嗎?”武媚娘轉過頭定定地看著武婧兒。武婧兒坦然地和武媚娘對視,張口一字一頓道:“我、知、道、陛、下、你、呢?”

武媚娘突然展顏一笑,夕陽的餘暉灑在她的臉上,給她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芒,就好像那佛龕中含笑超塵的佛像站起來走向人間。

“呂後差的那一步,我會走完。你呢?”武媚娘居高臨下地審視這位膽大包天的姐姐。

武婧兒亦笑:“你去哪裡,怎麼少得了我?”武媚娘這個古人就敢和幾千年的製度鬥一鬥,武婧兒這個受過文明洗禮的人又怎麼能退縮呢?

武媚娘哼了一聲道:“這還差不多。”確認過武婧兒的心跡後,武媚娘有一種“吾道不孤”的歡欣雀躍。

“這世間還是你懂我。”武媚娘又說了一句,低頭看見果肉生鏽的甜杏,提醒道:“你不是一向珍惜糧食,這甜杏怎麼沒吃完就仍了?”

還不是被你搞的沒心情吃?

武婧兒在心中念叨了一句,現在心情好了,又將甜杏拿起重新吃了起來,道:“不愧是進貢的杏,真甜。”

武媚娘拈起來一顆來吃,也讚道:“這甜杏確實不錯,你帶一些回家去。”

武婧兒:“那多不好意思啊。”晚上回府的時候,武婧兒帶了滿滿一簍甜杏。

武媚娘和武婧兒說開之後,兩人的默契更上一層。武媚娘開始了布局,她就像最高明的蜘蛛獵手,耐心地結網,一點點靠近獵物,等待時機,然後一擊必殺。

武婧兒對於前路信心滿滿,她對武媚娘說道:“當年太宗皇帝為了證明自己殺兄逼父發動政變沒有錯,立下了要做明君的誌向。”

“魏征飄零半生,未逢明主,為了證明自己的臣節,他犯顏直諫,太宗皇帝虛懷納諫,成就了貞觀之治。難道陛下和我就不如他們嗎?”

武媚娘看著她,說道:“所以呢?權謀智計是我在做,你難道要像魏征那個鄉巴佬一樣,處處挑剔我?”

武婧兒連忙搖頭道:“我怎麼會是那種人?魏征人家主要還是盯著朝政吧。娘娘不以私害公,我才不會管這種事情呢。”

“哎呀,都被你帶跑了,我說的是國家賦稅。最近看到的奏章中有很多提到了百姓流亡,究其原因無非是土地集中於權勢之家。百姓無產而有賦,活不下去了,怎麼不跑?”

武媚娘立刻端正坐姿,鄭重道:“王朝末年多是富者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大唐雖然才建國不到七十年,但已有勢豪之家田畝無計的情況。你有什麼好辦法?”

武婧兒說道:“均田製是好的田製,也發揮了它的作用。可是隨著人口滋生,沒主土地多的寬鄉還能繼續授田,但狹鄉往往不能如實授田。若遇到天災或者疾病,百姓少不得賣田度日。”

“朝廷憐惜百姓,允許百姓在疾病或遷移時賣口分田,口分田不比永業田,它在授田人死後要收回國家的。這樣一來,國家能授的田更少了。百姓依靠田產而生活,田產少,百姓抵抗風險的能力就越差,如此惡性循環。”

“百姓沒有田產則流亡生亂,從勢豪之家收稅難之又難,朝廷收不上賦稅鎮壓不了叛亂,隻能亡國。那些勢豪之家重新換了門庭繼續做他們的千家世家,絲毫沒有影響。”

武婧兒用淺顯的話解釋了王朝滅亡的原因,武媚娘對此也是讚同的。

“那解決的辦法呢?”武媚娘追問。

武婧兒張開雙臂,伸展出一個大得不能再大的圓說道:“我們大唐的疆域這麼大,而……”

武婧兒停頓下來,手指和拇指相扣又張開些許,道:“大唐的人口隻有這麼些。”

“你的意思是將人口從狹鄉遷到寬鄉?”武媚娘接道。

武婧兒歎了一口氣道:“咱們啊,安土重遷,不好遷移,隻能等到合適的機會才能遷得動。”

武媚娘若有所思,其實遷移的機會還是有一些的,比如遇到天災,百姓流亡,那時拿絹帛錢糧引著,自然能遷移動。

武媚娘將此事記在心裡,又問:“遷移百姓都是老生常談,你還有彆的法子嗎?”

武婧兒聞言,露出一個鋒利的笑容:“損富益貧,將口賦算到田畝之上,有產則有賦,無產則無賦。”

武媚娘聽完,沉吟半天,然後搖搖頭道:“法子是好法子,隻是不適合現在的大唐。”

如今的大唐,均田製雖然初露弊端,但依然能使下去。若真將口賦攤派到田畝上,勢力會引發世家貴族的強烈反對,到時這些人說不定能推翻她,甚至連李治留下的基業都會毀於一旦。

“不行。”武媚娘拒絕道。

武婧兒沒有氣餒,道:“我知道。或許五十年、六十年,就適合了。我想著先在流求做個試點推廣,我們要為後人留下些什麼。”

武媚娘想了想,語氣有些沉重:“依你。隻是務必要小心,要是泄露出來,怕是連我也保不了你。”

武婧兒道:“我寫信給徽音,讓她全權負責在流求的試點。流求與大陸隔著風浪,消息閉塞,再說萬一有人說嘴,就托詞是為了招攬流民。”

武媚娘:“就這樣辦。我以後還要依靠你,此時不是做這樣事情的時機。”

武婧兒坐在椅子上,托著腮,歎了一口氣道:“大唐啊,其實致命的問題有很多。均田製連著軍製,百姓流亡,就招不來軍人……唉……”

“不過要慢慢來,急不得,過於急躁就成了王莽,要慢慢來,慢慢來。”武婧兒自言自語道。

武媚娘在一旁沉思,良久才道:“慢慢來,先把手頭的事情做好,慢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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