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內,蕭青冥麵前攤開一本奏折,是喻行舟事先批閱過的,重要的地方都用朱筆勾出,最後還寫下了意見,給他省了不少功夫。
蕭青冥隨手翻閱著緊急的折子,伸出之前受傷的那隻手,新晉太醫白術正在為他換藥。
一眾大臣們此刻都圍在一旁,嘰嘰喳喳吵嚷個不停。
“陛下!您怎麼能做出這樣兒戲的決定?親自出城去跟那燕然太子會麵?您可是一國之君!”
“此法不行,萬萬不行!聽說蘇裡青格爾在草原上有悍狼王的稱號,單論武力,是燕然第一強手。”
“他還不許秋副統領護衛您,擺明是想依仗武力將您劫走,甚至至您於死地!”
蕭青冥不耐煩地按了按額角:“朕知道。”
若非有他做這個誘餌,蘇裡青格爾又怎麼會答應那麼爽快。
重臣們急的團團轉,就連黎昌也露出不讚成的態度:“陛下,這舉太過危險,絕不可行。”
“其實燕然沒有了糧草,光是殺戰馬撐不了太久,我們隻要好好守城,不斷襲擾對方,就算陛下不願意賠償銀兩,再等一段時日,必定是對方先支撐不住。”
他隻以為皇帝不想丟臉賠款,蕭青冥心中苦笑,要不是係統馬上就要判定亡國,他難道不願拖嗎?
沒時間了啊。
喻行舟坐在太師椅上,並不像其他人那樣急切,一雙深邃的眼把他望著,仿佛能洞悉人心:“陛下,是不是又有了什麼計劃?”
蕭青冥挑了挑眉,不耐的心緒稍微緩和了一點——跟聰明人說話,總是能叫人心情舒坦些的。
“不錯,這件事,朕有把握全身而退。”
喻行舟:“什麼把握?”
蕭青冥微微一笑:“諸位愛卿,隻需要聽從朕的命令行事即可。”
幾位大臣還想再勸,年輕的皇帝徹底失去了耐心,略一抬手,沉聲道:“不必多說,朕心意已決。”
明日,就是最後的期限。
※※※
當晚,他將黎昌和召喚的三個英靈都留下,幾人在禦書房商量了一夜。
第二天,係統板麵上的幸福度終於掉到了最後的1%,倘若今天還不能消除【存亡惡戰】的負麵狀態,蕭青冥想,大約今天就是他最後一天當皇帝了。
約定時間轉眼將至。
蘇裡青格爾果然按照約定,讓燕然大軍後撤了十裡,自己獨自帶著副將阿木爾,兩人策馬停在城門外的空地上。
這個位置是他精心挑選過的,離城牆上弓箭手的射程有一段距離,離大營不遠也不近,周圍足夠空曠,不用擔心蕭青冥做什麼埋伏。
他早早地等候在這裡,目不轉睛望著對麵城門的方向。
阿木爾忍不住嘀咕:“殿下,我看那蕭家天子隻怕不敢來了。”
“他會來的。”蘇裡青格爾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肯定,但他心中隱約有種預感,蕭青冥一定會來。
正說著,對麵城池的大門轟然洞開。
兩人騎著兩匹馬,一前一後慢慢走出城門,二人身後,黎昌率領的騎兵在城門口蓄勢待發,隨時準備衝出去接應皇帝。
蘇裡青格爾眼前一亮,以他的目力,一下就認出了那位龍章鳳姿的年輕皇帝。
蕭青冥全身甲胄,腰懸天子劍,披堅執銳,幾乎武裝到牙齒,銀亮的鎧甲緊緊貼合他高挑的身量,頭盔頂端一束紅色長纓垂在腦後,整個人挺拔如嶽,威嚴無雙。
他跨坐於一匹暗紅的駿馬上緩緩策馬而來,血紅的披風在風中肆意翻飛,鎧甲在日光下流動著細碎的銀光。
頭盔中露出一雙黑沉幽邃的眼,掃視而來時,目光沉穩內斂,如寶劍藏鋒於鞘。
蘇裡青格爾緊緊盯著他,桀驁的眼神裡是藏不住的興奮,和勢在必得的自信。
“蕭青冥,你終於來了,我們又見麵了。”
蕭青冥在離他數丈遠之處勒馬,仔細打量這位平生宿敵,之前在城頭遙遙一見,對方藏在盾牌手中間,沒能看清長相。
蘇裡青格爾身材精壯,麵容頗具混血般的英俊,眼窩深邃,鼻若懸膽,五官極為立體,唯獨那雙鷹視狼顧的眼睛,充滿著狠厲張狂之意,叫人一眼都不敢多看。
蕭青冥淡淡一笑:“太子殿下還這麼精神,看來炊餅味道不錯。”
蘇裡青格爾臉色頓時一黑,心想這啟朝天子長得這麼俊,怎麼偏偏多長了一張嘴,開口就能氣死人!
他很快收斂了神色,唇角勾起一抹傲慢的微笑:“蕭青冥,你我一見如故,不必如此見外,我允許你叫我蘇格。”
蕭青冥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哦了一聲:“看來你父王就是這樣叫你的?”
蘇格臉上的笑容瞬間裂開一道縫:“……”
他沉下臉,眼皮子抽搐一下:“蕭青冥,我勸你不要太囂張了,你不會真以為你旁邊這個家夥能從我手中保護得了你吧?”
“我可不信你身邊還有第二個像秋朗那樣的高手。”
他手一指,蕭青冥身側的護衛是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同樣全副武裝戴著頭盔。
他身材修長而精瘦,臉上皮膚灰白發乾,像是常年在邊地被風沙刮的。
最可怖的是他臉頰上一片燒傷的疤痕,還有一條刀傷從眉峰斜貫鼻梁骨,凶惡的長相能止小兒夜啼。
中年護衛麵無表情地立在蕭青冥身側,對於燕然太子的挑釁無動於衷。
蘇格輕哼:“我還以為,你會帶上黎昌呢。怎麼,是不是又在哪裡準備埋伏我?”
蕭青冥慢條斯理道:“埋伏你的不是彆人,隻有朕。”
蘇格一愣,繼而哈哈大笑起來,手裡握著的槍尖都在發顫:“你?埋伏我?哈哈哈哈……”
阿木爾低聲提醒道:“殿下,小心他們那個會爆炸的詭異武器。”
蘇格冷笑道:“我知道,那玩意需要引火和投擲,我不會給你們這個機會的。”
他提起長槍,槍尖斜點:“蕭青冥,廢話就不要多說了,你今天約我見麵,無非就是想讓我退兵。”
“我告訴你,沒有足夠的好處,我們是不會輕易退兵的。”
“你若是拿不出一百萬兩白銀也無妨。”
他手腕發力,平平舉起長槍,冰冷鋒利的槍尖指向蕭青冥的臉,他舔了舔嘴唇,眼神灼熱。
“拿你來抵,也是一樣。”
城樓上,看著這一幕的所有大臣們,同時把心提到嗓子眼,緊張的渾身冒汗。
看來談判是破裂了,早就說過燕然太子是個油鹽不進、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主,怎麼皇帝偏偏就不信邪呢!
喻行舟的視線同樣追在蕭青冥身上,他神容淡淡,臉上仿佛沒有多餘的表情,藏在袖中的手指卻緊緊握攏,指甲微微陷入掌心,顯然不像外表那樣平靜。
他另一隻手中握著一份清晨才到的飛鴿傳書,他一直等待的人終於來了。
城外空地上。
蘇格流露出殺意的瞬間,蕭青冥身旁的中年護衛立刻擋在了他麵前。
蕭青冥拍拍他肩頭,示意他讓開,望向蘇格的目光始終從容不迫:“你猜錯了,朕今日前來,並非來勸你退兵。”
蘇格微微蹙眉:“哦?”
蕭青冥放下韁繩,右手扣在腰間一支冰涼的機括上,眼神笑意凜冽森然:“朕是來——俘虜你的!”
話音未落,察覺到不妙的蘇裡青格爾搶先一步動了!
“捉住蕭青冥!”他一夾馬腹,飛身上前,手中槍杆旋轉如龍蛇,僅僅瞬息之間,就攻到蕭青冥眼前。
阿木爾也拔出劍第一時間衝向中年護衛,不料他卻一劍砍了個空,馬上的男人動作迅如閃電,不退反進,衝著蘇格狠狠撞了過去。
他從一柄普通的劍鞘裡拔出通體漆黑的長劍,劍尖如同針尖對麥芒般,分毫不差迎上槍尖,巨大的震蕩之力沿著槍杆瞬間席卷上手臂。
蘇格右手巨顫,從馬上跌落,長槍險些脫手,他驚愕地望向那名護衛,臉色微變:“秋朗?!”
中年護衛——或者說秋朗,他隨手揭開臉上貼著的假傷疤,白術花了一晚上時間,在他臉上塗塗抹抹的各種粉料和修飾撲簌簌往下掉。
蘇格笑容猙獰:“蕭青冥,我就早料到你會使詐——哈,咱們倆彼此彼此!”
就在他與阿木爾發起進攻的那一刻,不遠處燕然軍大營外圍處,陡然出現一個斜坡大坑。
上麵的掩體被掀開,一大群黑鷹騎嘶吼著衝了過來。
蘇格確實讓燕然大軍後撤了十裡,與城門內黎昌率領的騎兵遙遙相對。
他選擇的會麵地點是精心設計過的,離營地外圍不算太遠,並連夜派人在附近一個緩坡後挖了一個大坑,藏了幾十騎的精銳親衛,為的就是這一刻。
看著陡然出現的黑鷹騎,城樓上的眾臣們差點嚇得心臟都停擺了!
“陛下!快回來!”
距離太近了,哪怕秋朗武功再高隻怕也是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還有蘇裡青格爾這個同樣強悍的高手。
大臣們把希望寄托在黎昌帶領的親衛騎兵身上,隻盼著他快速出兵把陛下救回來——誰料,黎昌依然一動不動地呆在城門口。
“黎將軍為何還不去救陛下?”張束止急得額頭冒汗。
這要是讓燕然太子把皇帝活捉了,他們即便都從城牆上摔下去集體自裁,也難辭其咎。
喻行舟手指用力摳住城牆冰冷的石磚,指尖用力泛白,眉頭一點點擰緊,嗓音沙啞:“黎昌一動,燕然大軍也會動……”
陛下,你究竟……
這一切不過發生了幾個呼吸之間,黑鷹騎轉瞬衝鋒到近前,蘇格一槍挑開秋朗的劍,讓阿木爾和黑鷹騎纏住他。
蘇格提槍,再次撲向蕭青冥,雙方距離近得幾乎可以看見對方臉上的絨毛。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蕭青冥右手抬起,俯視的眼神居高臨下,目光微冷,仿佛在看一個死人。
一支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蘇格。
那是什麼東西?
蘇格獰笑的表情瞬間凝固在臉上,時間仿佛在一瞬間放慢了,周圍的一切都變成了慢動作。
他全身肌肉緊繃,用儘全部的力氣避開要害。
但如此近的距離根本避無可避,隨著“砰”一聲響,蘇格右肩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鎧甲被洞穿了一個洞!
長槍飛手而出,他身子一歪,全身發麻,站也站不住,晃了晃,幾乎快要跪了下去。
一隻手從馬背上伸下來,直接將脫力的蘇格撈起來。
蕭青冥反剪他的雙手,掀掉他的頭盔。
蘇格淩亂的發絲垂落幾縷在額角,全身無力,幾乎無法動彈,隻能依靠著身後的皇帝。
堂堂燕然太子,完全被敵人掌控在手心裡,毫無反抗之力,他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狼狽落魄過。
一隻手從身後繞過來,修長的手指扼住了他的脖子,指骨分明而有力,仿佛輕易就能主宰他的生命。
五指緩緩收緊,蘇格頓時感到呼吸不暢,被迫揚起頸項,露出了脆弱的喉結。
蕭青冥在他耳邊低沉沉一聲冰冷的笑:“蘇裡青格爾,你輸了。”
蘇格第一次聽蕭青冥叫他的全名,聲線沉穩而富有磁性,帶著皇族特有的優雅,語氣中暗藏的殺機,激得他後頸的汗毛根根倒豎。
“弱者隻配為強者所支配,你說是嗎?太子殿下。”
肺裡的氧氣越來越稀薄,蘇格眼前一陣陣昏黑,隻咬牙硬撐著。
頃刻之間,獵人和獵物互換了身份。
在場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不可置信地望著馬背上年輕的皇帝。
銀色的鎧甲,血紅的披風,失聲的震撼,深深的鐫刻在每個人眼底。
周遭鴉雀無聲,萬籟俱寂。
蕭青冥單手扼著燕然太子的咽喉,微微眯起眼,眼神睥睨:
“臣服,或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