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討還公道(2 / 2)

“陛下!那些軍餉不是我一人能吃得下的,您一定還想知道背後還有哪些大人物吧?”

“陛下,隻要您肯留我一命,保證不殺我,您想知道什麼,我都會告訴您的!”

越是危急關頭,他的腦子越是轉的飛快。

轉眼之間他就理清了自己的價值,對,他還有價值!

隻要他對皇帝還有用,皇帝不光不會殺他,說不定還會保護他。

之前聽說曾謀害過陛下的探花郎都沒死,自己對皇帝忠心耿耿,無非隻是犯了一點尋常將領都會犯的小錯罷了。

徐都統眼中重新煥發出希望的光芒,卑微乞求地仰望著台階上的青年帝王。

蕭青冥以一種意味難明的眼神俯視他。

一旁早已豁出一切的左四,瞬間心裡涼了半截,他茫茫然看向周圍同樣憤怒的士兵們,又看到那群悄然鬆口氣的都統們。

他不明白,為什麼這些敗類總能找到特權。

從前依仗勳貴身份作威作福,天大的惡事也做儘,現在好不容易用自己前途儘毀為代價,換取陛下主持公道,這些人依然能保住性命。

甚至將來有一日,利用他們背後的能量東山再起也未可知。

可是那些被他們殘害過的人呢?無法在軍中立足的自己呢?

左四張了張嘴,最後隻落得一聲絕望又釋然的苦笑。

看台上,站在末尾的陸知淩濤等人,皆儘麵色陰沉。

作為曾經的幽州軍士,禁軍中底層士兵們所經曆過的一切,他們都經曆過,甚至地方天高皇帝遠,來自上層的壓迫比起中央更加肆無忌憚。

陸知印象中,隻記得唯一一個會為他們這些底層士兵主持公道的,隻有昔年幽雲府的知府大人。

那是一個和藹的、微胖的、說話帶著一點北方口音的老爺子。

可這樣的好官,在不斷被朝廷否決幽州不可棄的上書後,最終在幽雲府破城那日,留下一封血書,懸梁自儘。

朝廷那些大官看重的,永遠隻是自身的利與弊,誰會在意最底下那群人,過著怎樣的生活?

“徐都統。”

台階上,仿佛是權衡了良久的皇帝終於開口,聲線沉穩,不疾不徐。

“依你所說,多一些線索和人證,確實能省下不少力氣。若朕僅僅為追查和索回錢糧,你或許是還有幾分價值。”

徐都統屏住呼吸,他身後那些都統和指揮使軍官們大氣也不敢出,心跳如擂鼓,隻盼著一絲生還的希望。

蕭青冥略微低頭,任憑無數或憤怒、或期盼、或失望的目光披在身上,眼神始終平靜如一。

他們還來不及感受劫後餘生的喜悅,忽而聽皇帝話鋒一轉:

“但是,朕實在好奇,究竟是什麼讓你產生了錯覺,朕會忌憚你身後那些所謂的‘大人物’?”

“難道這天底下,還有比朕更大的人物嗎?”

徐都統臉色在青白後瞬間變得灰敗,宛如河床乾涸後露出皸裂的礁石。

巨大的驚惶和恐懼攝住了心臟,他們僵硬著身子晃了晃,幾乎跪不住,隻能苦苦哀求:“陛下……我錯了,真的知錯了……求您看在我在守城中也儘心儘力的份上……”

蕭青冥微微眯起雙眼:“不要給自己臉上貼金了,你們的命沒有你們想的那麼重要。你們是否活著,對朕而言也毫無價值。”

“你等多年來把持禁軍,公器私用,觸犯軍法,多行不義,無數將士皆為見證。”

徐都統越來越絕望,整個人崩潰得渾身顫抖打擺子。

蕭青冥緩緩抬頭,威嚴的目光略過一張張數不清的麵容。

“朕要做的事,隻取決於朕想不想做,何時做,與旁人何乾?”

“正如現在,朕便要為大啟真正的有功將士們,討回公道,將爾等就地正法,與你何乾?”

此言一出,徐都統幾人如遭雷擊,徹底軟倒下去。

四周正情緒激烈的士兵們,頓時為之一靜。片刻的震驚後,霎時間又爆發出震天的呼聲。

左四猛地抬頭,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著皇帝,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蕭青冥不再理會這些人,轉身朝台階上一步一步拾階而上,他輕一抬手,秋朗和莫摧眉一左一右自他身側齊出。

那群早已虎視眈眈的紅衣衛隨即跟上,挨個將那群軟爛如泥的都統和指揮使們一一按倒。

方才在許多士兵們站出來告狀時,他們已經默默將每個人的罪行都一一記下,當眾宣讀。

紅衣衛們每宣讀一句,後方的士兵們就齊齊叫聲好,就連那些隱藏在人群裡,尚未被牽連出的中下層軍官們,都忍不住露出了羞愧和心虛的神情。

當所有罪行宣讀完畢,蕭青冥已重新站上看台最高層。

他俯瞰下方重重疊疊的人影,成千上萬禁軍士兵們都伸長了脖子仰頭看他,所有人都在期盼著一個答案,他們等待這天實在太久太久。

灼熱的血液在胸腔中流淌,一瞬間,他想起遊戲記錄中種種令人憤怒不堪的結局。

大廈將傾,眾生流離,亂世混戰,人命如芥。

冤死獄中的黎昌,屈辱自儘的淩濤,歌舞靡靡的皇室和朝臣,以及,與國殉葬的喻行舟……

蕭青冥微閉了閉眼,再睜開時,深邃的眼底是一往無前的堅定和勢在必得的篤定。

他意有所指地道:“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後種種,譬如今日生。”

“那些習慣了的,從來如此的,並非就是對的。改變,就從此刻起!”

他目光鋒利,揚起的右手重重揮下:“斬。”

隨著他話音落下,紅衣衛們拔出樸刀,整齊劃一的動作,落在校場山所有將士們眼中,如同一幅幅慢鏡頭的夢境。

刹那間,鮮血迸濺,人頭滾滾。

驚駭帶來的死寂隻是短短一瞬,緊跟著,山呼海嘯般向四麵八方遠遠傳開,仿佛要把天都捅破。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看台上眾臣們再也無法安坐,全數起身,麵朝威勢煊赫的帝王躬身行禮。

陸知半跪在地,情不自禁偷偷抬頭,目光死死盯著皇帝的背影。

視線更遠處,是一具具失去了生機的無頭屍體,還有歡呼雀躍甚至喜極而泣的禁軍將士們。

在這樣震耳欲聾的山呼聲中,他耳膜如鼓嗡嗡作響,仇恨與欽慕的矛盾反複拉扯交織,全身的血液沸騰,都要逆流一般。

他忍不住想,若是幽雲府那位知府大人還在,如今是否會和他一樣心緒難言?

亦或是絲毫不歸罪於君主,更加愚忠呢?

喻行舟站在離皇帝最近的地方,默默望著他,眼神複雜難明——他的小太子,真的長大了啊……

他人的小心思,蕭青冥沒有閒工夫去細究,他示意之前大比武獲勝的將士們上前來,挑選了幾個表現突出的,給予百長、伍長等低級軍官銜。

最後,他目光轉向末尾的左四,這是一位指揮使,是從前徐都統的手下,也是他的掘墓人。

左四心情出奇的平靜,看到徐都統身死,他滿腔的怨氣終於平複了,至於皇帝如何處置自己,哪怕是處死,他也沒有遺憾。

畢竟人總要為自己做過的事付出代價,這也是公平的一種。

蕭青冥淡淡道:“雖然你首告有功,但同樣也違背過軍法,升職是不可能的,也不可能繼續做指揮使。”

“按軍規,你應當算從犯,念在你罪行不深,已經悔悟,今天又博得比武頭籌,朕暫且保留你的軍籍,貶為普通士兵,罰沒全部財產,以觀後效。”

他朝著頭頂禿禿的淩濤一指,道:“跟他一起,去刷馬廄去吧。”

左四怔住半晌,才回過神,哆哆嗦嗦伏跪在地,激動難以自已:“謝陛下開恩!”

他重重磕了幾個頭,抬頭時,一片明黃的衣擺落在眼前,霸氣的龍紋在微風中時隱時現。

蕭青冥低沉磁性的聲音自頭頂傳來:“朕忘記問了,你叫什麼名字?”

左四愕然一瞬,有些摸不著頭腦,小心翼翼回道:“回陛下,小的叫……左遇明,區區賤名不足掛齒。”

“這個名字不錯,日後就不要叫什麼諢號了,叫回自己的本名吧,就算是普通一兵,至少也該善待自己。”

左遇明呆呆望著對方漸行漸遠的背影,良久說不出話來。

無論是險些被徐都統所害時,還是壯著膽子揭露他的罪行時,亦或是剛才最絕望茫然的關頭,他都隻是憤怒,並不曾軟弱。

一晃一十年過去了,他都隻是四根指頭的左四,誰會問一聲他的名字呢?

他自己都快忘了,原來他有自己的名字——在他從指揮使的位置被一擼到底,成為一個洗刷馬廄的小兵之後。

微風拂在臉上頗有些涼意,他下意識抹了一把臉,摸到一把酸澀哽咽的熱淚。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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