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人群歌聲漸漸散去, 蕭青冥命書盛將田契,和刻有個人名字的新銘牌分發下去。
那是一塊不到巴掌大的小木牌,製作精十分良, 正麵刻著“皇家禁衛軍”五個朱紅大字, 反麵清楚地刻有名諱,職位,所屬軍營, 上麵還有一串奇怪的符號作為編號。
秋朗身為皇家禁衛軍統領,編號是符號“1”,張束止則是符號“2”, 以後新加入的軍士,會依次往後排序。
軍營中重名的現象是普遍情況,但編號一人一號絕不會重複,每年清查名冊時,隻要按照編號就能輕鬆掌握軍隊人數和空額數目。
當軍士上戰場之前, 上級會將所有人的銘牌收走, 戰事結束,存活著的取走銘牌,無人認領的即可視作死亡或者失蹤。
戰死沙場的烈士,他所代表的編號也會一並封存,與遺書和撫恤銀一起發到家人手上。
看台上,幾位幽州出身的武將紛紛向陸知道賀, 後者這才反應過來, 自己一個堂堂指揮使當著這麼多士兵和君主的麵失態,實在太丟人了。
他慌亂地揉著漲紅的臉,兩隻腳都不知該往哪兒邁。
他上身還赤著,趕緊胡亂穿上衣服, 連係帶都係得亂糟糟。
淩濤大喇喇地拍拍他的肩頭,酸溜溜地咂咂嘴:“陛下的首位禁衛軍,如此殊榮,我們可都要羨慕死了。”
陸知咧嘴一笑:“不敢當,末將就是嘴快了些,腦子一熱,就上頭了。不過——”
他撩起衣擺,露出腰間一片紅彤彤的皮膚,原本的奴印已經完全被“皇”字標記所取代。
他再也不用拿腰帶圍上好幾圈,生怕被人看見奴印,連洗澡都不敢全脫光。
再也不用忍受他人歧視的眼神,因為大家身上都有一樣的記號,是平等的“人”了。
淩濤翻了個白眼:“你可彆炫耀了,老子馬上也去紋一個。”
相對於武人的狂歡,另一側坐著文官們氣氛十分凝重,他們彼此搖著頭,不斷地交換著眼神,麵上神情是顯而易見的不滿和反對。
兵部尚書關冰皺著眉頭:“眼下非常之時,陛下體恤武人之心雖無可厚非,但陛下如此當眾誇下海口,還是太過了。”
“說是田契三年內兌現,萬一三年後,依然無法實現今日承諾,對陛下的威望恐怕是難以想象的打擊。”
吏部尚書厲秋雨本也想點頭讚同,但轉念想起喻攝政在城頭上曾與他說的話,又謹慎地道:“當日燕然大軍圍城時,陛下也曾為鼓舞士氣,對守城的將士們誇口,說七日之內必將退敵。”
“當時大家也都不相信,覺得陛下隻是安定軍心胡口亂鄒的,可後來的結果,你們也看見了……會不會,陛下心裡已經有彆的打算了?”
戶部尚書錢雲生圓圓的腦袋搖頭晃腦:“戰爭之事是很有很大運氣成分的,賜田這件事可非同小可。”
“雖說對一個軍士,算上妻兒老小,平均一家四口人而言,二十畝地雖不多,但大部分已開墾的良田都是有主的,陛下縱使是一國之君,也不可能跟百姓爭地啊。”
“難道陛下打算讓自己的禁衛軍去開荒軍屯?”
禮部尚書崔禮眯了眯眼:“西北的雍州地廣人稀,主事的黎昌又是陛下親舅舅,說不定陛下打的那裡的主意。”
“不可能。”錢雲生斷然搖頭,“且不說那遠離京州,世人安土重遷未必願意遷過去,就算遷過去,雍州的土地貧地多良田少,一畝所得隻有南方良田的六七成。”
“彆說區區二十畝田,就算四十畝,養得活一家人都難。”
崔禮神色凝肅:“比起這個,我倒是更在意讓武人讀書習字,此事萬萬不妥!”
“這些武夫仗著陛下的恩寵和聚眾而起的力量,已經夠蠻橫跋扈的了,若是叫他們習了文字,那還了得?就算眼下陛下能鎮得住這些人,將來呢?一旦起了不臣之心該如何是好?”
“更何況,以後朝堂之上,還有我們這些文臣站的地兒嗎?”
一眾文臣都是心有戚戚地點頭:“寒窗苦讀二十載,若是憑借區區武力和陛下偏心就能登堂入室,豈不是寒了天下讀書人之心?以後誰還苦讀?”
“而且加入皇家禁衛軍就能分得田地,這豈不是在鼓勵年輕人走這條捷徑嗎?人人都去做武夫,那天下豈不是要大亂了?”
“不如勸勸陛下,不要太離經叛道的好。”
厲秋雨皺了皺眉,陛下自逼宮那日性情大變開始,至今才一個月不到的時間,他已經見識到太多出乎意料的情況。
仿佛這位年輕的皇帝,無論遇到何種阻礙,總能把局麵往他想要的方向帶。
他猶豫一下,道:“陛下如今固執得很,一旦下定決心的事,隻怕是勸不動的。”
崔禮陰測測地乾笑幾聲:“即便是君王,也不是任何事都可以任性胡作非為的。“
“此事真要實施起來也絕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若是嘴上勸不動,現實也會讓陛下知難而退。”
此刻,看台之下。
相較於幽州兵們的揚眉吐氣,已經申請退出禁軍的陳玉安和他身後一乾人,大抵是整個演武場四周最不甘心的人。
那幾個勳戚指揮使,家中殷實也還罷了,無奈跟著陳玉安一起退出的幾個親兵,簡直腸子都要悔青了。
他們眼巴巴地望著那些從帳篷裡出來的人,耳朵裡聽到的都是議論將來能靠著賜田娶一房媳婦,不用像一些老兵那樣打一輩子光棍。
幽怨的眼神幾乎要把陳玉安後背盯出洞來,他頭皮一陣陣發麻。
“瞧你們這點出息!你們眼光就不能放長遠些嗎?誰知道今天這些天上掉下來的餡餅,能不能落到這些人大頭兵口袋裡,便是給了,將來保不齊還能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