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灑金帛紙的卷軸上,赫然寫著“滌蕩四方”四個大字。
筆鋒遒勁,揮毫間力透紙背,一股開國之君的霸氣撲麵而來,落款上清清楚楚寫著大啟開國皇帝的名諱,還蓋著四個大印。
這幅卷軸正是昔年太丨祖皇帝,賜給當時跟隨他四麵征戰,創立大啟基業的喻家先祖,也是第一任丞相的,一直都被喻家曆代家主珍藏,沒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場。
這幅字竟然是“太後”送來的?!
錢雲生一眾文官神情瞬間呆滯,幾乎懷疑自己眼睛出了問題,使勁揉了再揉——確確實實是太丨祖皇帝的筆跡。
至於主持圓空等人,這下也傻眼了。
在太丨祖皇帝禦筆麵前,先帝親賜牌匾的地位瞬間尷尬起來,祖宗要“滌蕩四方”,後輩子孫如何能抵擋?
蕭青冥稍一抬手,目光微沉:“還等什麼?給朕衝進去,封鎖皇覺寺,一乾涉案人等,全部緝拿,待三司會審查明真相,再行定罪。”
失態發展再次出人意表。
秋朗和莫摧眉下意識對視一眼,莫摧眉臉上蕩起明顯的笑意,就連秋朗也不由舒展眉眼。
“遵命!”
一群如狼似虎的皇家禁衛軍毫不猶豫地抽出佩刀,衝上去與護寺武僧打起來,周圍百姓驚惶聲起此彼伏。
“太後”的馬車始終默不作聲,一副默認皇帝搜查佛寺的態度。
主持圓空徹底沒了指望,整個人像是被抽取了魂魄,渾渾噩噩地軟倒在地,眼前一黑,竟然直挺挺暈了過去。
沒了主持阻撓,剩下的高級僧人也失去了主心骨,他們求助的眼神望向廣場上跪著的文官們,希望他們出來說句話。
可錢雲生等人如今自身難保,哪有心思為皇覺寺求情?
重武僧們沒了首領,很快就被禁衛軍一一控製捉拿,大量的和尚被趕出皇覺寺,葫蘆串似的被禁衛軍押解著回到京城。
文官之中,錢雲生和崔禮陰沉著臉沉默不語,隻有梅如海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一把鼻涕一把淚,膝行到蕭青冥麵前:
“陛下!臣今日都是被錢大人他們脅迫的,此事跟臣無關啊!”
蕭青冥幾乎被他逗笑了,當初在清和宮門口逼宮是也是這樣,論及見風使舵的本領,梅如海實在是個人才。
在彎下膝蓋跪地求饒這方麵,梅丞相稱第二,恐怕無人敢稱第一。
他甚至開始同情錢雲生,千算萬算,苦心籌謀,竟然找了梅如海這麼一個豬隊友,跪在自己腳邊如此絲滑,出賣他們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
蕭青冥垂下眼簾俯視對方,眼神似笑非笑:“你倒是說說,你是如何被脅迫的?”
錢雲生和崔禮對梅如海怒目而視,後者一心求生,壓根不理他們。
“回稟陛下,錢大人和崔大人暗中串聯一乾朝臣,夥同皇覺寺,在背後策劃汙蔑陛下名聲,還勾結戶部侍郎範長易的兒子,指使他刺殺當朝攝政喻大人!”
梅如海倒豆子一般把知道的事,當眾一股腦全抖了出來。
“京城府尹衙門告狀的農人夫婦,皇覺寺的和尚,還有那個書生,都是他們找來的人。”
“農人夫婦就是皇覺寺佃農,那個村婦也被寺僧誘騙過!利用他們之間的矛盾,故意在京城府尹演了這出戲,目的就是要汙蔑陛下和喻大人的名聲,讓喻大人聲譽掃地。”
“他們甚至還在戲班子編排了前朝權相的戲碼,四處造謠,為了挑撥陛下和喻大人的關係,暗示喻大人把持朝政,引起陛下忌憚之心。”
錢雲生和崔禮氣得發抖:“梅如海!你休要血口噴人!”
在保命和臉皮之間,機智如梅如海果斷選擇前者,他跪在地上哐哐磕頭:“陛下,臣所言句句屬實。”
“臣以前確實有些家屬親眷,以臣的名義四處購置田產,巧取豪奪百姓的田地,於是錢雲生就拿此事要挾臣,做了他們的同謀。”
“其實臣早就意識到陛下重振朝綱之心,與他們不過虛與委蛇,臣已經將家財散儘,田畝如數奉公,臣對陛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鑒,日月可昭!”
蕭青冥忍住笑意,掃過其他跪在地上的文官們心如死灰的表情,心中大為暢快,連帶著看梅如海的臉,都變得眉清目秀起來。
他對梅如海的說辭不置可否,抬腳繞開文官們,徑自來到最初拿出萬民血書請命的百姓麵前。
這些百姓早已慌了神,生怕皇帝連通他們一起抓起來,見蕭青冥過來,立刻跪在地上求饒。
蕭青冥看著這些被皇覺寺無良僧人洗了腦的愚昧農人,微微歎了口氣,道:“爾等皆是受妖僧所惑,今日種種,也不過為自身爭取權利,朕不會怪責你們。”
佃農們愣了愣,仍是有些不敢相信。
蕭青冥想了想,揚聲道:“諸位,從前稅政嚴苛,雜稅眾多,加之胥吏盤剝,這些都不是大家的過錯,而是朝廷之過。”
“皇覺寺身為國寺,享受諸多特權,非但沒有體恤信徒之心,反而利用宗教之名,行土地兼並,欺壓百姓之實,誘騙良家婦女,聚斂錢財,甚至勾結官吏,危害朝廷。”
“此間種種過錯,皇覺寺才是罪魁禍首。”
“從今往後,京州所有寺廟,重新恢複開國時期太丨祖皇帝規定的製度和規模,大型佛寺,僧人不得超過一百人,中等佛寺不得超過五十人,小型佛寺不得超過二十人。”
“整個京州的佛寺,全部加起來不得超過一百所,無論寺廟還是僧侶,都必須通過最嚴格的考核,持有官府特印的文書,每年定期核驗。”
“所有不合格的寺廟將儘數取締,僧侶必須還俗。”
“任何敢於頑抗者,皇覺寺就是他們將來的下場!”
“官府將會嚴格限製佛寺的田產和占地,所有額外的田地,待重新丈量後,將依照地契,重新分還給百姓。”
蕭青冥輕輕抬起手:“這八萬畝巧取豪奪而來的良田,都將還給它本來的主人。”
在場所有人,瞬間陷入了短暫的沉寂。
前麵說的關於佛寺如何管理,百姓聽不懂,也不在乎,反正有地方上香也就是了,管主持是誰呢?
直到聽到分田兩個字,人群這才驟然沸騰。
八萬畝田啊!這是多大一筆數目,朝廷竟然不趁機圈地,還要把田分給他們?!
其中相當一部分,都是為了躲避稅收的百姓自主投獻的,但絕大部分都是寺廟同朝廷官員勾結,相互輸送利益,使用種種非法手段撅取的財富。
背後無數底層百姓因此家破人亡,妻離子散,樁樁件件,已經不可能理得清楚了。
而現在,這些田地將重新回到廣大底層農人手中,如何不叫人歡欣鼓舞!
與之相比,什麼佛寺,什麼清田,都不重要了。
人群中歡呼雀躍之聲逐漸高漲,山呼不絕於耳,幾乎驚得山間飛鳥儘出,百獸回避。
錢雲生等文官們越發尷尬起來,再也沒有人理會他們,更不會為他們說一句話。
直到皇帝月白色繡金線的長靴來到他們麵前,蕭青冥垂眼,笑意森然:“聽聞,有人要辭官?”
錢雲生深吸一口氣,把頭埋下去,訕訕道:“臣自知有罪,還請陛下準許臣一個體麵。”
他充滿希冀地抬頭,小心翼翼瞅一眼皇帝,無論如何,他還是是世家重臣,是享有特權的士大夫,是……
“朕說了,朕不許。”蕭青冥輕飄飄一句話,堵死了所有的路。
錢雲生和崔禮麵色瞬間慘白,身後以他們馬首是瞻的一群人,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把自己埋起來,生怕皇帝注意到自己。
蕭青冥看一眼莫摧眉,淡淡道:“剝奪他們的官服和烏紗帽,送去刑部審問。”
錢雲生霍然大驚:“陛下!刑不上大夫啊!”
“哦?”蕭青冥冷下臉,“你指使讓人行刺喻行舟的時候,怎麼不想著他也是呢?”
“朕答應了老師,所有敢謀害他的人,朕必將之挫骨揚灰,一個都不會放過。”
錢雲生眼皮抽搐,頓時說不出話……那喻行舟明明隻是一點皮肉傷而已啊!
蕭青冥擺了擺手,懶得再理會對方:“押下去。”
料理完皇覺寺的事,他轉頭回到“太後”的馬車前,一撩門簾就鑽了進去。
喻行舟斜倚在軟墊上,一隻手按住左肩,長眉微蹙。
蕭青冥默默看了他一會。
聽到聲響,喻行舟睜開兩條眼縫:“陛下,可處理完了?”
蕭青冥將卷軸還給他,淡淡道:“你還是彆說話了,朕先送你回府。”
喻行舟卻不肯再閉上眼,一雙深邃的黑眸靜靜把他望著,沉默半晌,忽然道:“世人不信臣,都說臣是野心勃勃的權臣,隨時準備架空皇上,謀朝篡位。”
蕭青冥蹙眉:“你說這些做什麼?”
喻行舟直視他的眼睛,頭一次沒有用敬稱:“我不在意世人如何看我,但是,我希望在你眼裡,我還是原來的我……”
還是那個風光霽月,溫文爾雅的竹馬伴讀。
蕭青冥長久沒有說話,壓抑的沉默,充斥在馬車封閉的空間裡。
半晌,蕭青冥斂眸,麵無表情,口吻古井無波:“作為皇帝,朕應該誰也不信。”
喻行舟一愣,有些失望的垂下眼簾,細不可查地唔了一聲,背後縫合的傷口仿佛在顛簸中裂開,又開始隱隱作痛。
卻聽蕭青冥歎了口氣,放緩了語氣,低沉的聲線如撥動的琴弦,隱含著罕見的溫柔:“但是作為蕭青冥,我願意再相信喻行舟一次。”
喻行舟霍然抬眼,目光灼灼凝視著他。
蕭青冥還要說些什麼,一陣係統提示音突然響起:
【恭喜你完成整頓不法佛寺支線任務,贈送抽獎機會1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