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啟國居然還發來國書,叫我們交賠償和贖金,換取他們扣押的俘虜!真是豈有此理!”
國主大發雷霆,下麵跪著的大臣們戰戰兢兢,誰也不敢說話。
唯獨誠郡王抬起頭來,朝國主道:“陛下,臣早就說過如今啟國已經今非昔比,啟國天子也不再是從前那個軟弱的昏君。”
“國主非要聽信這些小人一廂情願的鬼話,利令智昏,才會招致眼前的惡果!”
“若是當初就按照協議要求,將鹽場歸還,哪裡還會生出這許多枝節?賠了夫人又折兵!”
國主本就在盛怒之中,一聽這話,差點氣得從寶座上跳起來,嘴巴都要氣歪了。
沒有任何一位君主能忍受底下的臣子當眾指責,尤其對方說的都是真的,分明是拿耳刮子往他臉上抽。
“混賬東西!”國主指著誠郡王的鼻子破口大罵,“若不是你對啟國皇帝卑躬屈膝,賣主求榮,出賣我們渤海國的利益,儒城現在都還在我們手裡!”
其他大臣們見狀,立刻把黑鍋往誠郡王身上扣,誠郡王啞口無言,對這群酒囊飯袋失望透頂。
他無奈地跪在原地苦笑不已,若不是自己親自去了一趟啟國,見識了啟國的變化,說不定他今日也同這些井底之蛙一樣,不知天高地厚。
國主對誠郡王苦口婆心的勸告,半句都聽不進去,他冷冷下令道:“造成今日局麵,皆是誠郡王之過,便由你親自去一趟儒城,跟那個喻行舟談判。”
“你去告訴他,若不歸還我們的人,大不了兵戎相見,我們渤海國的大軍就在邊境,看究竟是我們的軍隊快,還是他們從京州調兵快!”
大臣們驚愕地望著國主,紛紛勸道:“陛下不可啊,那燕然在幽州有駐軍,萬一他們趁火打劫……”
國主冷笑道:“他們打劫也是打儒城的劫,打啟國的劫,怎麼大老遠來打咱們?”
大臣們轉念一想,也是這個道理,燕然向來對啟國富饒的土地垂涎三尺,早年間就想打儒城的主意,卻被啟國一位老丞相壞了事,最後不了了之。
“啟國天子若是聰明,就不會和我們動兵,隻要他們歸還俘虜,還有從我們手裡搶走的鹽和金銀,大家就此相安無事,我們也退讓一步,鹽場給他就是。”
誠郡王和其他大臣,看著過度自信膨脹的國主,皆是無語。
這幾年趁著啟國勢弱,趴在啟國邊境吸血慣了,全然忘了自己幾斤幾兩。
“陛下!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人家把人、錢和貨都扣在手裡,那鹽場早就是他們的了,怎麼可能吐出來?”
誠郡王咬著牙苦苦勸道:“我們的軍隊就算打過去,也未必是啟國的對手啊!”
渤海國主徹底沒了耐心:“你不要再漲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了!”
他指著誠郡王,冷聲道:“你帶三千精兵去儒城談判,若是不成功,提頭來見!”
誠郡王徹底絕望,跪伏在地,連磕了三個頭,沉聲道:“既然國主執意如此,臣也隻好聽命,隻是將來會令國家陷入何種境地,陛下請好自為之!”
“你!”
誠郡王已經徹底喪氣,理也不理發怒的國主,徑自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大殿。
※※※
時已四月,正午灼灼的陽光炙烤著大地。
誠郡王按照渤海國主的命令,領了三千精兵,跨過邊境,直撲儒城。
兵貴神速,誠郡王知道啟國軍隊的厲害,隻希望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不到兩日時間,三千渤海兵兵鋒已至儒城城下。
黑壓壓的軍陣鋪陳開來,長槍的尖頭在日光下閃爍著森寒的銀光。
儒城的瞭望樓早就發現了渤海來犯,早早關閉了城門,守城的地方軍在城樓上,嚴陣以待。
副將眯著眼看了一會戒備森嚴的城牆,為難道:“郡王爺,光憑我們三千人,隻怕打不下這座城吧?”
誠郡王苦笑著搖搖頭,打得下才有鬼了,他們渤海士兵又不是如狼似虎的燕然軍。
“國主並非命我等討伐啟國,而是來談判的。你就把兵駐紮在城外即可,不要輕取妄動,以免不必要的誤會。”
副將領命:“是。”
誠郡王命人把談判書信遞進城內,他唯一的砝碼,隻有賭一賭啟國短時間內調不來兵,忌憚陳兵幽州邊界、虎視眈眈的燕然軍。
如此,才有談判的餘地。
否則,一旦真的打起來,萬一燕然軍也趁火打劫,最後吃虧的一定是啟國!
※※※
此刻,儒城府衙之內。
喻行舟端坐在主位上,看著堂下的守將和花漸遇等人,都是愁眉不展。
喻行舟淡淡開口:“李將軍,你以為城外的渤海軍如何?”
守將李將軍支支吾吾道:“喻大人,實不相瞞,儒城已經很多年沒有打過仗了,自從喻老丞相,呃……”
李將軍意識到說錯話,撓了撓頭,赧然道:“無論如何,若是渤海國當真敢進犯儒城,末將縱使拚上性命,一定護得大人安然離開!”
喻行舟歎口氣,搖搖頭:“本官的父親當年尚能以一己之身,親自赴燕然大營之內,用自己的性命拖延燕然進攻的步伐,一直等到援軍前來。”
“本官如今乃一國攝政,坐鎮儒城,又如何能拋下幾十萬百姓離開?”
“況且,李將軍不用太擔心,區區三千兵馬,根本不足以攻破儒城。”
李將軍點點頭,又搖搖頭:“末將真正擔心的並非渤海軍,而是幽州的燕然軍,萬一我們兩國交手,兩軍疲敝之際,他們突然以逸待勞,趁機來撿便宜,那該如何是好?”
他想了想,看著喻行舟的臉色,遲疑道:“為今之計,最好的辦法,就是同渤海軍談判,若是對方肯退兵,打不起來,那就皆大歡喜了。”
花漸遇眉頭一夾:“不可,渤海軍敢明著犯邊,恐怕就是仗著燕然在側,他們若真想攻城,哪裡會隻派三千人來?”
“同他們談判,他們定然叫我們無條件釋放俘虜,說不定還貪圖那幾萬兩金銀,還有鹽!”
“若是答應他們,喻大人這一個月來的種種心血,豈不是付諸東流了嗎?叫儒城百姓情何以堪?”
花漸遇一番話,眾人都沉默下來。
說來說去,誰也拿不出一個萬全之策,儒城兵力不足是客觀原因,最根本的問題是,誰讓幽州還在燕然軍手裡呢。
李將軍恨恨道:“若是當年沒有丟掉幽州,哪裡會有今天的局麵?”
花漸遇歎口氣道:“要是陛下在,那就好了……”
眾人一籌莫展之際,喻行舟忽而笑道:“不用擔心,本官離京前,曾和陛下商議過,渤海國主的可能會有的種種反應。”
“渤海選擇出兵進犯,正是最壞的情況之一。”
花漸遇眼前一亮:“大人是說,陛下已經料到今日,事先已經想好了應對之法?”
喻行舟不知想起什麼,溫和地笑了笑,道:“本官已經向京城去信求援,陛下的援軍,應當已經在路上了。”
幾人聞言,頓時大鬆一口氣,唯獨李將軍仍是憂心忡忡:“可是陛下派大軍來儒城,不怕引起燕然、渤海和我們啟國三國混戰嗎?”
“萬一事情發展到那一步,儒城的百姓豈不是要遭殃?”
“燕然軍實力不可小覷,上次陛下在京城打退燕然,主要是因為那是守城戰,天然占據優勢,可如今我們城門緊閉,渤海軍不可能安然放陛下的援軍進城。”
“燕然軍最擅長野戰,最後鹿死誰手,實在難說。”
“縱使最後我們能打贏,可是戰火終究是燒在我們啟國本土上,損失的還是咱們啊!”
李將軍這番話,說得眾人又把心提了起來,不約而同望向安坐在主位的喻行舟。
喻行舟沉默片刻,淡淡道:“諸位,我們能做的都已經做了,現在,我們隻能相信陛下了。”
越是局勢緊張焦灼之際,他的眼神越是平靜且堅定:“請諸位隨本官一起,安撫城中百姓,清點糧草和軍需,靜待陛下的援軍到來。。”
他拂袖,長身而起:“陛下運籌帷幄,決勝千裡,既然料到今日,定能化解今日之局!”
※※※
“聽說了嗎?渤海國派兵打來了!”
“要打仗了?那怎麼辦?聽說燕然軍也在幽州集結軍隊,該不會要一起攻打儒城吧?”
“唉,早知如此,何必非要那個鹽場呢,讓渤海人呆著好了,鹽貴是貴了點,至少也比打仗強吧?”
渤海軍兵臨城下的噩耗,早已傳遍了整個儒城,百姓們還沒過上幾天好日子,沒想到,這麼快就要遭受渤海國的報複。
城中人心惶惶,氣氛凝重緊張到了極點。
不是百姓開始瘋搶糧食和鹽,生怕一打起來就沒得買了。幸而城中有喻行舟坐鎮,早已將全城的糧食和鹽全部強製收攏,每日按口糧需求發放,避免糧商坐地起價。
人們都聽說了這位喻大人,正是昔年喻老丞相的獨子喻行舟,上一次儒城麵臨滅城的危機,正是喻大人挺身而出,隻身赴燕然軍大營談判,以自身性命,保護了全城百姓。
喻老丞相的名聲之下,儒城全城百姓終於漸漸從恐慌中安穩下來,選擇相信這位小喻大人,同樣能夠庇護他們。
山雨欲來。
喻行舟獨自在城頭巡視,他眺望著遠方波濤滾滾的大海,心緒便如同海浪起伏不定。
多年後的今天,戰爭的陰影,再次衝著這座命途坎坷的城市席卷而來。
他回想著昔日種種,那個時候,他的父親,是否也曾像他一樣,獨自立在巍峨的城頭之上。
帶著同他一般的心情,思索著如何退敵,如何護住身後無數百姓,和他們的家園。
他抬頭,但見遠方海天相接之處,蒼天渺渺,逆浪滔滔。
喻行舟獨立於狂風之中,安之若素,心中一片平靜。
他想,他與父親終究是不同的,彼時,父親孤身一人。
而自己,還有那個人可以信賴和依靠。
※※※
與此同時,同儒城臨近的幽州邊境處,燕然守軍早已獲知了渤海軍兵臨儒城的消息。
守將連夜開始集結兵力,陳兵幽州邊界。
他騎在高頭大馬之上,摩拳擦掌,帶著嗜血的興奮和貪婪:“聽說儒城遍地都是鹽,要是能搶上一回,咱們就發了!”
他對著副將吩咐道:“即刻派人隨時關注儒城的情況,但凡有異動,我們隨時準備出兵!”
副將猶豫一下,道:“可是沒有王上的命令,就自私出兵,萬一上頭怪責……”
“蠢貨!我們又不要攻占城池,隻要能趁亂搶一通,鹽,黃金,甚至是奴隸,什麼都好,上頭高興還來不及呢。”
“天大的好機會擺在眼前,傻子才不趁機搶點好處!”
※※※
就在儒城、渤海、燕然三方勢力彼此膠著,相互提防之際。
此時此刻,臨著寧州海岸線的茫茫大海之上,一支由十艘三層樓船組成的大型船隊,正呈品字形,破開巨浪,平穩快速前行。
每一艘船上都裝有巨大的雙梔帆,風帆在海麵狂風中盈盈鼓起,船尾的水輪呈渦旋狀,在水下飛快旋轉。
這些船隻都是去年在惠寧城被海盜襲擊時,俘獲的海盜船。
蕭青冥在惠寧城下令擴建港口和造船廠,花漸遇便把這些船隻,連同寧州前任刺史的大樓船,一並送入新船廠改造。
被其他護衛船隻保護在最中心的指揮船上,一個身著銀色甲胄,身量高挑的年輕男子,正立在船耬上,眺望著遠方洶湧的波濤。
“船隊離渤海國的都城還有多長時間才能到?”
江明秋一身儒將打扮,銀亮的頭盔綴有一簇紅纓,他恭敬行禮,臉上帶著沉穩的微笑:“回陛下,按行程,最遲明日便到了。”
“江大人,你叫錯了,朕現在不是皇帝,而是水師提督肖將軍。”蕭青冥漫不經心道。
他手裡舉著一支由軍備廠新出產的望遠鏡,眯著一隻眼,沿著海岸線緩緩移目。
江明秋看著眼前這張“陌生”的臉孔,不由莞爾一笑,搖搖頭道:“將軍何必親身涉險?”
“陛……將軍千金之軀,身係一國安危,應當坐鎮京城,運籌帷幄才是。”
“直接把船隊開到敵國國都,實在太冒險了,這樣的作戰方式,下官平生未見,交戰之際,弓箭無眼,將軍的安全……”
蕭青冥把望遠鏡放下來,挑了挑眉,一本正經肅容道:“江大人又說錯了,這並非是作戰,隻是一次長途拉練,一次實戰演習。”
蕭青冥負背著手,語重心長:“演習的事,怎麼能說是作戰呢?隻是鍛煉我啟國新成立的水師,看看這些水兵的訓練成色,增加實戰經驗。”
“絕不是與他國交戰。”
江明秋哭笑不得:“這……有何區彆嗎?”
蕭青冥抬眼,遠方水天空闊,碧浪排空,燦金色的陽光肆意揮灑於海麵。
一個浪頭打來,船隻略有顛簸,他立在船頭穩如泰山,目光沉銳,笑意優雅:
“本將軍單方麵教訓跳梁小醜,我要打,爾等就得受著,我要走,沒人能留得住,如何稱得上是‘交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