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 17 章 寧可殺你,不可辱我……(2 / 2)

趙眠凜如霜雪的臉上出現了一絲計劃之外的裂痕。

那年,兩人在宮宴上重逢,少年大大方方地向他道歉,眉宇間的傲氣怎麼藏都藏不住。

後來,北淵欲滅西夏。整個少年時期,他在南靖皇宮飽讀聖賢之書,學習治國理政之道;北淵小王爺卻淩躍於他國國土之上,玩儘陰謀陽謀,憑欄月刀,在漫漫黃沙中橫槍縱馬。

六年來,每每在朝堂之上聽到“魏枕風”三字,趙眠都會想起一雙清澈自由的眼睛,還有那懶懶倚著春風的少年。

身為男兒,他也曾經向往過北淵小王爺那般縱橫四國,快意恩仇的生活。

此間少年,即便是死,也應當是轟轟烈烈地戰死沙場,而不是死在萬華夢荒誕的遊戲裡,死在一個並不想殺他之人的手上。

趙眠突然很想念父皇和丞相,若這兩人此刻在他身邊,又會讓他如何抉擇。

毋庸置疑,丞相定然會果斷決絕地棄了魏枕風,全須全尾地保住他。他會站在他身後,握住他手持匕首的手,告訴他:“拿穩,給他一個痛快。”

而父皇,他那個心軟得像糯米糕的父皇,大概會糾結來,糾結去,糾結到哐哐撞大牆,最後雙眼通紅地拉著他的手,艱難啟齒:“要不眠眠,咱們就當是被狗咬了一口?畢竟,那是一條人命誒。你看魏枕風也沒有自己吃解藥啊……”

趙眠兀自輕笑出聲。

無論這些年他表現得有多像丞相,無論他多麼努力地偽裝,也許在骨子裡,他永遠都是最像父皇的孩子。

他必須承認,他不想,他不希望,他不要魏枕風死在自己手上。

他很想和魏枕風一起活下去。

……罷了。

趙眠力氣漸漸鬆懈,握著匕首的手正要垂落之時,手腕驟不及防地被抓住了。

魏枕風不知何時醒了過來,四周的寒意在他睜眼的一瞬間陡然直下。

趙眠大腦短暫地空白片刻,但他立即冷靜了下來:“你醒了。”

魏枕風沒有看趙眠,而是盯著溫泉裡兩人的倒影。

兩人隔著水麵對望。

水裡的趙眠拿著他送的匕首,刀鋒正對著他的脖頸,隻要再向前一步,就可以在他毫不設防的睡夢中取走他的性命。

魏枕風很慢,很慢地將視線從水中的趙眠身上移到他本人身上。然後,他站起身,從趙眠可以俯視的高度到他不得不仰視的高度,目光牢牢鎖在他身上,銳利得好似要將他的身體戳破。

少年身上的氣勢和趙眠熟知的完全不一樣,趙眠不由地喉結輕輕一滾。

魏枕風表現得彬彬有禮,聲音卻冷得徹骨,帶著壓抑不住的怒意:“能給我一個解釋麼,太子殿下。”

趙眠愣愣的,艱難地發出聲音:“我……”

魏枕風追問:“想殺了我?”

趙眠不知該如何作答。

他無法否認,他的確想過,但也僅僅是想過而已。

趙眠的沉默在魏枕風看來即是默認。

魏枕風手上驀地一用力,將趙眠拉近:“怎麼能這麼狠心啊,”魏枕風頭一回被氣到失態的地步,也是頭一回叫他的名字,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趙眠。”

趙眠被少年抓得生疼,他感覺自己的手腕快斷了,匕首哐當一聲掉到了地上。

趙眠強作鎮定:“士可殺,不可辱。我不想讓自己陷入被人任意擺布的境地。”

魏枕風氣極反笑:“你最好搞清楚一點,讓你落到如今地步的不是我。你一身傲骨我沒意見,但你應該去找萬華夢,而不是我。”他的語氣輕蔑,像裹著一層冰刃,“你現在在我麵前耀武揚威,隻會讓你看起來像個除了發脾氣什麼都不會的廢物。”

被戳到痛處似的,趙眠徹底被激怒了,違心的話語脫口而出道:“寧可殺你,不可辱我——你是生是死,與我何乾!”

魏枕風眼眸微縮,神色極其陌生。趙眠和魏枕風六歲相識,十八歲重逢,這是他第一次麵對魏枕風如此陰冷的一麵,他竟……竟有些不知所措。

魏枕風緩聲道:“總歸此處隻有我們二人,你若殺了我,大可說我是死於萬華夢之手,把事情全推到東陵頭上,引得北淵出兵東陵,南靖從壁上觀,坐收漁翁。”魏枕風揪著他的衣領,將他拉得更近,兩人的鼻尖幾乎要碰到一起,他甚至能看到魏枕風冷冷掃下來的長睫,“你是這麼想的,是嗎?”

他理應解釋的,他應該鎮定又理智地告訴魏枕風,他雖然這麼想過,但他始終沒有這麼做過。

論跡不論心,他想想也不行?魏枕風憑什麼這麼對他。

趙眠咬著牙:“是又如何,早在你逼迫我下跪時我就對你動過殺心。此乃人之常情,你彆說你從沒對我有過。”

他們離得太近了,魏枕風瞳仁中映著他不甘示弱的臉,平日裡能亮到人心裡去的眼睛裡隻剩下耐心耗儘的冷淡。

趙眠心中閃過一個不該有的念頭——難道,魏枕風真的從來沒有……

“我沒有。”魏枕風乾脆利落地回答了他的問題,“從來沒有。”

趙眠怔愣片刻,愧疚和心虛險些讓他露出弱者的姿態。他偏過臉,勉力維持著尊嚴:“或許對你來說,與我春風一度不過是一樁小事,能保住性命做了便做了。但對我來說,我不想,我不願意,所以我會竭儘全力去避免這件事發生——我不覺得我有錯。”

我不覺得我有錯。

一如既往地目中無人,唯我獨尊。

魏枕風專注地看了他許久,忽然笑了,笑中帶著不加掩飾的嘲弄,也不知是在嘲弄趙眠,還是在嘲弄他自己:“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既然如此,”少年目光下斂,嗓音冷漠得讓趙眠心顫,“那就來吧。看看是你能殺了我,還是我能要了你的命。”

他這副模樣讓趙眠胸口一窒,巨大的壓迫感令趙眠心底沒有來地升起一絲恐懼。

所以,以前的清朗隨性都是裝出來的麼,這才是北淵小王爺真正的本性。

魏枕風最終還是對他動了殺心。

意料之中的事罷了,沒什麼可震驚的。沒有理由他能這麼想,卻不許魏枕風和他一樣。

成王敗寇,自古使然。

萬幸,他還有個弟弟,否則父皇和丞相如何能支撐下去。

父皇一定會哭的吧,他都不會哭了,父皇還會。

趙眠緩緩閉上了眼。他感覺到魏枕風朝他低下了頭,在他耳畔輕聲道:“彆求我救你,趙眠。”

說罷,魏枕風鬆開了揪著他衣領的手,對著他的胸口用力一推。

嘩——

趙眠跌入了溫暖的清泉之中。

帶著藥香味的泉水爭先恐後地湧入趙眠的口鼻,將他的呼吸悉數掠奪。他睜著眼睛,全身被暖意包圍,透過水麵他還能看到那一輪朦朧的明月。

魏枕風是想要淹死他?

這樣也不錯,至少泉水是溫熱的,在竹林裡太冷了。

但很快趙眠就發現自己想錯了。大概是因為要供萬華夢享用,溫泉修得並不深,正常少年的身高足夠站起來。

可他站起來了又能如何?眼睜睜地看著魏枕風服下僅剩的解藥,而後匍匐在他腳下,忍受蠱毒的痛楚,無能為力地死去麼。

與其如此,還不如死在這一片溫暖之中。

趙眠閉上眼,放任自己下沉。在他即將沉到池底時,一條手臂攬住他的腰,將他抱出了水麵。

呼吸重新變得順暢,趙眠劇烈咳嗽著。泉水在他肩膀下麵的位置,在他麵前站著一個渾身濕透的少年,一言不發地看著他,任由他咳得幾乎直不起身體,少年也沒有半點心軟。

趙眠咳了許久才停了下來,視野重新變得清明。他抬起頭,朝少年看去。

皓月之下,他看到了一雙再熟悉不過的眼睛。

兩顆淚痣於雙眼之下對稱而生,和記憶中的一樣,在一張年少俊美的臉上危險地引誘他墜入少年的眼眸中,然後……毫不留情地溺斃絞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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