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宗的傳奇人物消失十年終於找回來,一行人個個心情激動,連薛琨都覺得有幾分不真切,扭頭看了謝衡之好幾次。唯有謝衡之自己,一副波瀾不興的麵色,仿佛什麼都不曾發生,沒有消失十年,也沒有中蠱後與人相戀成婚。
見他太過淡然,同行之人中也有人心情複雜。
修道之人,最忌諱的就是沉溺紅塵俗流,斬斷私情是最好,然而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幾人。從前他們聽聞,謝衡之就是這種人。
當真是人如其劍,鋒銳無雙,清醒得可怕。
幾個弟子是薛琨的門徒,都用上了禁言誓,也不怕他們冒著經脈寸斷的風險將此事透露出去。隻是他對虞禾仍有幾分不放心,試探道:“若她日後反悔,對你糾纏不休,或是將此事宣揚出去,毀了你修行的清靜……要不我還是上公儀老頭那邊求個藥,讓她把這些都忘乾淨,省得日後出差錯。”
“師叔不必為我行此極端。”謝衡之想到臨走前最後見到的背影,不自覺斂起眉,沉聲道:“虞姑娘品性良善,並非背信棄諾之人。”
既然謝衡之都這麼說了,薛琨也不好再去為難虞禾,隻是瞥了眼身旁人一如從前的眉眼,忍不住在心底感歎,還真是天意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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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禾還是第一回感覺婆羅山的夜晚原來這麼孤寂,外麵又黑又冷,屋子裡隻剩她一個人,她在屋子裡坐了一下午,也想了一下午。
腦子裡冒出來的東西又多又雜,心口卻感覺空蕩蕩的。
一直到半夜餓了,免不了又想起謝筠。
謝筠是修道人,以他的修為,一日三餐早就是可有可無,因此他早戒了口腹之欲。隻是虞禾修為不高,又沒他那樣的境界,於是他執劍的手便甘心握了十年菜刀。
這一次被棲雲仙府的人找上門來,也是因為替她去城裡買桂花糕,好巧不巧遇上了昔日仇敵。謝衡之名震天下,他的佩劍同樣受人矚目,虞禾不曾見過他在人前出劍的模樣。此回定是遇上了強敵,而對方正好在與棲雲仙府的人纏鬥。謝衡之一邊應付對方,一邊顧忌著不能鬨出太大動靜引來仙府的人注意。為了不連累虞禾,中途還要將人引到其他地界,順帶抹去破妄的劍氣不被察覺,最終因分心太過負傷不說,仍是被薛琨察覺到細微劍氣,一路追蹤至此。
虞禾坐在小桌前,小心翼翼拆開了那包引出事端的桂花糕。
謝衡之身上流了那麼多血,可桂花糕還是乾乾淨淨的,一點都沒沾到。
她望著窗外黑沉沉的夜色,默不作聲地拈起桂花糕往嘴裡送,一口水都沒喝,將一整包吃得乾乾淨淨。
“落魄草……”虞禾乾啞著嗓子,喃喃自語。
中落魄草的人分明是謝衡之,怎麼最後失魂落魄的人是她。
婆羅山隻是一個無名的小山頭,連這個名字都是因為虞禾在山頂發現了一棵婆羅曇樹,為此才取了這個名字。除了他們兩個人以外,這座山一直沒有人居住,偶爾才有幾個附近村鎮的百姓上山打獵挖點野菜。通常十天半個月也見不到什麼人,平日裡謝筠都是帶著她出去遊玩,她從來沒覺得住在這裡會孤單。
隻是這一回隻剩下虞禾自己,她才發覺原來這座山寂寥得可怕,連夜晚都好像比從前漫長了許多。
不知坐到了幾時,虞禾才上榻裹著被褥沉沉睡去。再醒來已經是日上三竿,她習慣性去摸身側的位置,隻摸到一手冰涼,下意識開口,迷迷糊糊地喊了一聲“謝筠”。
話一出口,她立刻僵住了,而後好一會兒都沒有動作。
“都給忘了,哪兒還有什麼謝筠……”,她頗為幽怨地長歎了一口氣,動作緩慢地掀開被褥起身下榻。
突然變成一個人,虞禾已經無奈接受了這個事實,卻做不到迅速適應。從前被照顧習慣了,現在什麼都要自己來,更讓她意識到自己是個十足的廢柴。
在穿書之前她連碗都不怎麼洗過,除了剛穿過來被那個酒鬼獵戶揍了一年多,被當個牛馬一樣使喚,後來就不曾受過什麼委屈。所以就算她已經是築基成功的修士了,依然是頭腦簡單,四肢也簡單。
蹲在灶門前半個時辰還沒把火生起來,虞禾終於歎著氣起身,決定離開這個傷心地四處走走,也免得她時不時觸景傷情。
至少謝衡之留下了很多金銀珍寶,足夠她隨意揮霍。實在不成她就換個喜歡的地方住,世上哪有什麼忘不了的人,時間久了總能拋在腦後。
臨走前,虞禾上山去看了眼婆羅曇,
正是婆羅曇盛放的季節,瑩白的花瓣中央點綴著墨似的花蕊,連枝葉都是通體漆黑。她第一次見到這種花的時候,謝筠告訴她,這是來自遠方佛門聖地的奇花,那裡的百姓會對著婆羅曇祈福。於是她也把刻著心願的木牌掛在樹上,而願望也都前前後後地靈驗了,隻是她也知曉,並非是神樹有靈。
虞禾是個很念舊的人,謝衡之輕而易舉就能割舍的東西,對她來說卻太難舍棄。雖然一開始心裡難過,還有點怨氣,但她其實一點恨也沒有。畢竟認真一想,他們倆都是被天道給耍了,興許謝衡之也覺得自己受委屈了。
恨人多累啊,她就想無憂無慮地過日子。
在樹下站了一會兒,虞禾從腰袋裡拿出一塊刻好字的木牌掛上去。
掛好以後,虞禾眯起眼去看樹上其他的木牌,聽著風將它們吹得嘩啦作響。新掛上去的木牌跟舊的撞在一起,上麵刻著一行字:謝衡之一生堅守正道,平安順遂。
直到此刻,她還是盼著謝衡之好,就算他們以後再無瓜葛,她也不希望看到他誤入歧途,在世人的罵聲中黯然隕落的一生。
謝衡之這樣的人,就該永遠立於頂峰,做世人眼中除魔衛道的天才劍者。
就算她以後聽見他的名號,至少能在心底偷偷地想,這樣一個孤高的劍道傳說,也曾在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去裡,耐性十足地給她編頭發。
“這樣也挺好的。”
山風吹動木牌與滿樹花枝,嘩啦的聲響像極了海上的浪花翻卷,將一聲宛如歎息的自言自語打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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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自離開婆羅山,虞禾也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兒去。想到有些地方謝筠還不曾帶她遊曆過,她索性獨自一人去看看。
一路上時不時會看到不同門派的弟子,偶爾抬起頭還會望見一掠而過的光影,那是施展馳行之術的修士。
等到了雲塘鎮的時候,明顯人流變得擁擠,而且口音各異,顯然都是外地趕來的。在人群中穿行的修士也多了不少,虞禾看見好多人穿著製式統一的弟子服,或負長劍或背法器地聚在一起。
她坐在小攤前喝茶,店家見她盯著那些修士看,便問她:“姑娘瞧著是外鄉人,也是想來參加棲雲仙府弟子遴選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