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善一身怨氣,沒有理會他的話。
謝衡之側目看向虞禾,確認她尚未蘇醒,對公儀蕤說:“你可以拔了他的牙。”
尚善立刻鬆了口,身形又變大了許多,公儀蕤看得目瞪口呆,指著尚善問道:“魔族?”
“是。”
公儀蕤倒抽一口氣,都能想象到師無墨和幾位長老暴跳如雷,圍著謝衡之唉聲歎氣的場景了。
“你跟魔族牽扯在一起?你可是要當掌門的人!”
尚善身上被骨箭打出一個血洞,公儀蕤將他提起來,略顯不情願地幽幽歎氣:“我可沒醫治過魔族。”
“他騙虞禾結契,生死相連。”
尚善不悅道:“什麼騙,我死她死,她死我死,這不是很公平嗎?我才救了你們一命,你居然轉頭說我的不是,忘恩負義。”
謝衡之拆穿他:“你是在救自己。”
公儀蕤又問:“這麼多事,你準備怎麼辦?”
“罪在我身,我會去戒律堂領罰。”謝衡之低頭看向虞禾,伸出手將她頰邊黏著血的發絲撥開。
“我想通了一些事。”他意味不明地說了一句
公儀蕤和尚善異口同聲:“什麼事?”
謝衡之沒有回答他們,隻略帶警告地沉下聲:“你若拿她試藥……”
公儀蕤一臉失望:“我惜命……”
交代了幾句話,又讓尚善草草治過傷後,謝衡之提著他離開了藥宗,徑自朝著悔過峰的方向去。
被魔族攻破的罪牢在重新修建,八寶法門的鑄師都被借了過來,十日過後,法陣與罪牢都能修補好。唯有鶴道望昏迷不醒,縱使他人緣差得可怕,藥宗各部也來替他醫治過,雖說性命無憂,卻始終無法讓他清醒。
謝衡之自覺將他的所作所為全盤托出,先是與魔族聯手攻打十二樓,再是弄丟了法器,讓無辜村民被曲流霞所害,最後是知曉魔族出了禁地,卻始終包庇不肯上報。
正如公儀蕤所想,棲雲仙府大小長老與宗主都來了,望著他這個即將繼任掌門的人選,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歎息聲此起彼伏。
若換做旁人,這些罪過說大也不算太大,畢竟還有功抵過。然而這是謝衡之。他與鶴道望結怨頗深,也沒有找到任何把柄被發難。如今眼看著要成掌門了,卻無端扯出與魔族勾結的事,說出去隻怕受人恥笑,有損棲雲仙府的名譽。
眼看謝衡之即將繼任掌門,重罰不太合適,輕拿輕放又失了威信,最後罰了他受五十道黜邪鞭,魔蛟則要再次罰入禁地。
換做一般修士,十道黜邪鞭足矣與仙道無緣,謝衡之傷重,仍是受了五十道,施刑的長老下手留情,才不至於損了他的根基。隻是這一遭過後,沒個一年半載是好不成了。
師無墨對謝衡之期望最大,從謝衡之回到仙府,他垮下的嘴角就沒有向上過。他沒想到,這洗心台有朝一日也能沾染謝衡之的血。他倒是第一次忍不住慶幸,鶴道望沒有在此時清醒,否則以他這咄咄逼人的性子,謝衡之是好不成了。
仙府正是多事之秋,謝衡之又受了傷,掌門繼任之事並未隆重操持,隻是請了棲雲仙府的各位主事到場,眼看謝衡之接過掌門玉印,玉印化作眉心一道赤紋。而後此事掛滿了仙府的告示碑,又通知了其他大小仙門,此事便算作是了結。
仙府中的弟子對這個結果都沒怎麼訝異,早在文尹君祭陣後,他們便知曉謝衡之一回來就是繼任掌門。
霽寒聲受了重傷,無奈隻好暫且回到仙府治傷,而他的各位同門也都奔赴十二樓,聯合其他仙門滅魔。虞禾在藥宗的時候,他幾乎一天去看她三次。
而師清靈與蕭停擅自行事,被師無墨領回去受罰。
虞禾傷得很重,回到仙府後昏迷了許久,即便醒來也隻是迷蒙地睜開眼,很快又會意識不清,說是命劍護體將她的性命吊住也不為過。
她做了好多亂七八糟的夢,有時候是帶著謝衡之回家見她爸媽,有時候又是在懸崖上跟魔族廝殺,或者在竹林裡被謝衡之用劍一次又一次地打飛出去,問他什麼話又不肯說。轉眼他又穿上喜服,與同是一身嫁衣的師清靈拜堂。
等虞禾醒來的時候,也不記得自己夢見什麼了。揉揉眼睛想要起身,就見身側一道身影過去,似乎是想要離開,她記得昏迷時聽到過好幾次霽寒聲的聲音,還有公儀蕤也在她旁邊一直碎碎念叨,跟她說了最近發生的事,於是她伸出手扯住了對方一片衣袖,啞著嗓子說:“有水嗎?”
他頓了一下,還是照做了,將茶盞遞到她麵前。
虞禾接過茶盞,這才看清眼前的人究竟是誰。
謝衡之站在榻邊,殘霞從窗口照進來,在他身上勾勒出了一層金輝,讓他更像是高坐台上的神像,凜然不可侵犯,
虞禾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說什麼話,默默將水喝下,斟酌了一下,才問:“你已經……成為掌門了?”
她看到了謝衡之眉心有一道淺淺的印記,文尹君好像也有。
他微微頷首,算作回答。
“尚善的事……多謝你。”對於公儀蕤的話,虞禾還有些模糊的記憶,謝衡之替她擔了罪責,她不用再為放魔族出禁地而受罰。
然而謝衡之還是成了掌門,很多事都會按照書中既定的命運,一步步地揭開序章。
謝衡之如果真的像他所說,對她一視同仁,其實也沒必要幫她擔罪,如今更不必來看她,若是真能忘乾淨?為何還會有將他困住的婆羅山幻境。她隻是覺著,若謝衡之沒那麼喜歡師清靈,會不會就不會走上歧路,或許些微的不同,就能改變故事的走向。
“我……”她張了張口,又不知該怎麼說好。
虞禾想了想,又覺得自己其實沒必要那麼軟弱,再怎麼丟臉,以後也不會留在棲雲仙府了。謝衡之做了掌門,見上一麵難於登天,想說的話就要說出口,一時的難堪總比長久的遺憾要好。
“你為什麼還來看我,是不是……?”話到了嘴邊,她又猶豫了起來,總不能問謝衡之是不是對她有情,好像太不委婉了。
虞禾還以為謝衡之會說,是因為連累了她才看上一眼,沒有彆的意思,卻忽聽到一個聲音。
“是。”
虞禾猛地抬起眼看過去。
謝衡之眸色晦暗,就那樣靜靜地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