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劍的確令他心中煎熬,但他並非為此憤怒。早在那之前,他便知曉虞禾可能會恨他怨他。
僅憑他與虞禾十年夫妻,他就比這世上的任何人都要了解她。
即便背道而馳,刀劍相向,他也能理解虞禾的所作所為,根本不需要問。
“落到玉玲琅的手上,會有什麼下場,你不知道嗎?”
謝衡之不是個容易生氣的人,他認為多數時候,憤怒隻是浪費時間,又解決不了任何事的行為。當人足夠強大的時候,便再沒什麼事情值得憤怒。
但他發現自己對虞禾一點辦法也沒有。
虞禾這才明白,謝衡之是指她不自量力,強闖烏山救人這件事。雖然斷後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像個英雄,但在後麵被打得很慘,其實她已經在害怕了,一點也沒有讓泣月先走時的威風。
雖說是害怕,但她還是不後悔。
“至少不會死……”她說。
謝衡之漠然一笑,問:“你何時這麼無私了?”
“我和你不一樣。”虞禾聽到他略帶譏諷的話,手指緊攥成拳。“我惜自己的命,也惜彆人的命……”
於她而言,最壞的結果也隻是落到玉玲琅的手裡受些折磨,然後再等著謝衡之或是霽寒聲找上來救她,的確丟人,也的確要吃不少苦頭。
但她要為了麵子放棄一條性命嗎?她做不出這種事。
她握劍是為了回家,但她也想要和周師兄一樣,能夠在旁人需要保護的時候挺身而出。
以前在棲雲仙府,她出了許多次凶險的任務,總有不相識的前輩們將她護在身後。
那麼多人不計安危地保護過她,可她的命還是像草芥一樣,謝衡之輕飄飄一劍便了結了她的所有。
“我跟你……不一樣。”
就算謝衡之劍法超絕,縱橫九境,就算他高高在上,她也再不會仰望他了。
他沉默著看她,良久後才漠然低笑。“你說得對,你與我不一樣。”
“我殺死那些人,便如同踩死一隻螻蟻,我根本不會在意螻蟻如何看我。如果你為螻蟻而死,我一定會殺了他們。”
虞禾麵色發白,抿著唇不說話,謝衡之也不在意。隻說:“走吧,帶你去一個地方。”
他說著,無比自然地抬手要剝下她的衣裳。
虞禾眉頭一皺,連忙往後退,惱怒道:“你做什麼?”
“為你換衣服。”謝衡之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什麼不對。“你從前不是很習慣這些嗎?”
謝衡之解她的衣帶,比她自己還要熟練。
“從前是從前。”虞禾忍不住,又說:“我現在換了身軀,你都不覺著難以適應嗎?”
“隻是皮囊而已,你不適應?”謝衡之停下手中的動作,認真道:“若你不喜歡,或許能再找到辦法……”
“不必,我很適應。”虞禾立刻道。
虞禾利落地脫掉身上的衣物,謝衡之將新的外袍套在她身上。淡淡的鵝黃色,外麵還罩了一層輕紗,像一朵木槿花似的,與這略顯陰暗的寢殿格格不入。
她低著頭去係那些繁複的衣帶和暗扣,係著就發現係錯了,忍不住皺起眉盯著謝衡之。
“你是故意的。”
正常人誰會穿這麼多係帶和暗扣的衣裳?
“隻是件衣服而已。”謝衡之對此毫不意外。
他傾身靠近,耐心地係好那些衣帶,隨後又看向她散落的頭發,問:“想要什麼發髻?”
“不必了。”
謝衡之卻說:“我學會了幾個新的樣式,或許你會喜歡。”
“我不習慣。”
“但你以前……”
“謝衡之!”虞禾不耐地打斷他。“那是以前,很久以前!”
她抬起臉望著謝衡之,眼裡沒有一絲一毫的喜悅。“沒有人給我梳發髻,我早就不在乎了。”
謝衡之走了以後,她連早起洗漱的時候都不習慣,照鏡子會不知不覺紅了眼睛。她不會梳發髻,隻能隨意地挽起頭發,再編上兩個辮子。
她日日夜夜都在想謝衡之,都在適應他的離開,後來也真的習慣了,好像沒有這麼一個人,生活還是能過得很好。
“為什麼?”
謝衡之忽然問道。
黑沉沉盯著虞禾,仿佛有暗潮在湧動,有什麼東西要從裡麵擠出來一般,
虞禾沒有回答,他忽然一言不發拉著她起身,而後帶著她走出寢殿。
虞禾不知道謝衡之想做些什麼,隻能跟著他。
寢殿空蕩蕩的,見不到什麼人影,甚至冰冷的磚石上能看到乾涸的血。
一直到走出殿室,她終於見到了屬於魔域的天空。
整片天空都是陰沉沉的灰色,然而又泛著些奇異的暗紅,不斷有鳥群一般的鬼影從頭頂飛過。
“你真的打開了魔域……”
虞禾忍不住開始恐慌,倘若謝衡之入魔與她有關,那魔域封印被迫,九境的浩劫,是否也有她一份。
“不是我。”謝衡之否認。“這種事,隻要嫁禍給我,所有人都會相信。”
虞禾也嘲諷他。“隻能怪你作惡多端。”
謝衡之瞥了她一眼,倒也不反駁什麼,直接打橫將她抱起。
轉瞬間縮地成寸,兩人已經到了另一個地方。
謝衡之將虞禾放下,她看向眼前的一切,發現自己好像是來到了一座山,野草長得很高,已經到了她的膝蓋。
那些高大的樹木,不知為何有些熟悉。
虞禾不解地轉過身去看謝衡之,目光卻掃到了一座院子。
熟悉的小院,甚至是院子裡已經很高大的梅樹,都是她跟謝衡之親手栽下。
這是回到了婆羅山?
虞禾覺得有些恍然,沒想到時隔已久,再次回到婆羅山,小院子還是從前的模樣。顯然謝衡之曾經修葺過,讓這個故居保留了原樣。
但這也不對……
她不解道:“神行術不可能這麼快的……”
就算謝衡之修為很高,神行術也耗費靈力,更不用提這麼遠的距離。從魔域到中州,橫跨兩境,他又不是神仙,怎麼可能眨眼就到。
她說著,懷疑地抬起頭,依然是方才的天空。再看向更遠處,那些嶙峋的山石上看不到草木,她這才發現不對。
她記得婆羅山之外是連綿的青山,就算冬日裡也不是這樣裸露的山石。
虞禾猛地反應過來,大驚失色。
“你把婆羅山搬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