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之後, 正好是謝衡之定下的婚期。
一個從不拜神祈福,隻信自己的人, 夜裡坐在她的床榻邊, 認真地想要挑選一個吉日成婚。
殿內燃著五百金一兩的雲夢蓮華香,是為了讓她在滿是魔氣的魔域,也能清心凝神睡得安穩。
虞禾偶爾半夢半醒, 恍惚間會以為自己真的還在婆羅山, 謝筠就坐在她身邊與她低聲私語。
玉玲琅歸降謝衡之,偶爾會有魔族的女修被留在魔宮中侍奉她。
虞禾聽見她們說,那件嫁衣是由雲夢仙洲的妖族織出。由於魔域大開, 謝衡之成了魔族最有望的新主, 妖王撇去舊恨想要保全妖族,在謝衡之前去妖族借人織嫁衣的時候,主動獻出了曾為妖族少主成婚所備下的衣料和繡娘。
妖族的繡娘是幾隻蜘蛛精, 由於謝衡之惡名在外, 幾隻妖一點也不敢耽擱, 很快將嫁衣繡好回了雲夢仙洲。
謝衡之對泣月記憶並不深刻,他隻知道這是讓虞禾在烏山拚死護下的人。他雖心中不喜, 但在魔域中, 虞禾的很多好友無法到場。
他們二人第一次成婚是在婆羅山, 沒有親人好友,隻有一樹繁茂的婆羅曇, 和頭頂的清風明月。
他們穿著嫁衣, 拜過了天地,結為恩愛夫妻。
那一次的他愛上虞禾,是因為落魄草。如今的他掌控自己的心意,是完完整整, 出於本心地想要與她成婚。
總歸虞禾的身份已經暴露,注定要被世人知曉。如今外界對她以師清靈相稱,料想她是不願意的。
謝衡之也不願她繼續不為人知,以免總有些人不知死活地靠近。
“婚服試過了嗎?”謝衡之問她。
虞禾搖了搖頭,垂眼看向仍舊跪在地上的泣月。
“你孤身一人闖入魔域,就是想要救他?琴無暇……傷得很重嗎?”
那日夜闖烏山,本就事態緊張,她隻匆忙查看了琴無暇的傷勢,確認他還有氣便讓泣月將人帶走,也不知究竟傷重到了什麼地步。
泣月似乎有些難言,怯怯地看了謝衡之一眼,連忙將頭低下,而後又看向公儀蕤。
“他還不能走。”謝衡之漠然道。
公儀蕤似乎也覺得為難,瑤山的少主,無論如何都是要救的,但見不到病人,讓他胡亂煉藥也不像話。
虞禾想到了什麼,說:“既然要知曉他究竟傷得如何,何不直接找到玉玲琅,傷人者不是她也是烏山的魔修……”
公儀蕤點了點頭,泣月卻麵色一白,似乎有些畏懼,然而卻沒有搖頭反對。
謝衡之原本不太在意這些外人的事,隻是見虞禾關切,想到她在魔域這幾日,似乎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致,便也任由她摻和了。
很快玉玲琅被傳召進來,見到謝衡之,她露出一張笑臉,鮮紅的口脂一開一合,像嬌豔的罌粟,從裡麵流露出毒汁。
“魔主傳喚妾身,可是有什麼吩咐?”
虞禾聽到這柔媚的嗓音和謙稱,不禁佩服起玉玲琅,不愧是能將烏山做大做強的一代霸主,實在是能屈能伸。
前不久還拿著赤蚺對著謝衡之放狠話,一副要將他扒皮抽筋的架勢,如今一口一個妾身也很順口。
虞禾上前一步,問她:“你可還記得琴無暇,前不久有瑤山弟子闖入瑤山,琴無暇所用的七弦琴乃是瑤山至寶‘秋唱’,他長得極其美麗,你定然記得他。”
她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謝衡之輕輕側目看了她一眼,
玉玲琅注意到了跪在地上的泣月,見她眼中帶恨,不以為意地笑了笑,說:“哦……是為那小郎君討說法來的。那可就找錯人了。那日有仙門修士闖入烏山迷陣,月緋帶人去殺的時候,那小郎君已經是這副模樣了……這麼算起來,我烏山一派還幫他報了仇……”
虞禾想到什麼,臉色霎時一變,泣月也猛地抬起頭,驚愕地瞪著她。
玉玲琅見她們這副表情,不禁風涼一笑,將當日的情形一一托出。
那幾個瑤山弟子陷入烏山的迷陣,靈力被封了大半,又久久無法破陣,自知落到玉玲琅手上下場淒慘,便互相起了爭執。
月緋趕到的時候,琴無暇已經被挑斷了手腳筋,整張臉都被劃爛了,身上更是傷重到慘不忍睹。
他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衣袍混著泥土和枯葉,如同被碾進泥土的一朵水仙。
月緋看到了琴無暇腰間的玉牌,立刻認出了他的身份,畢竟琴無暇的那張臉,實在令人見之不忘。
隻是這樣一個天賦高又貌美的男子,竟然被他的同修給糟踐了,實在是可惜,若能當做爐鼎,對她必定進益不少。
月緋心中惱火,帶領其他屬下,殺了瑤山所有修士。
而琴無暇已然成了一個廢人,月緋也沒有出手的必要,將他丟在此處,自然會有魔物來啃食。
事後她覺得可惜,便將此事告知了玉玲琅。
不止是泣月,連虞禾跟公儀蕤也不可置信地看向玉玲琅。
她無所謂地攤開手,說道:“那小郎君既然沒死,你們大可以問他,此事是否與我們有關……”
“你們的法陣中難道有什麼迷惑人心的幻術……”虞禾猶豫道。
玉玲琅的語氣裡頗有點幸災樂禍。
“真是誤會,這小郎君生得如此美麗,若當真落到我們手上,毀了什麼,也斷不會毀了這張臉……想來,他與同修的關係實在有些……哈哈。”
虞禾不禁想到書中對琴無暇的描寫,因為天賦異稟,又生得貌美非常,難免會比常人更加高傲,行事作風頗有些目中無人。但礙於他是掌門之子,身邊人都一副殷勤做派。
虞禾沒想到是因為這麼個原因,一顆心都沉了下去,連地上的泣月也呆呆的不說話。
謝衡之似乎不覺得意外,見虞禾麵色不佳,他才說:“不必高估人性。”
她抬起眼看他,心底有些發悶。
“世上最惡的是魔族,但魔族也是因人而存在,人能有多好,便能有多壞……”
他在世上俯仰百年,走過太多地方,見過許許多多的人。然而越是如此,越覺得這荒唐人世,沒什麼值得以命相護。
那些人如此對待琴無暇的原因很簡單。
琴無暇出身好,天賦好,偏偏還美得驚人,就好像天底下的好事都落在了他頭上,這本就令人嫉妒。加上他高傲自矜,不懂謙虛,言行舉止都透出一個目中無人,更讓那些同修心生怨憎,隻是礙於他的身份與實力,一直不曾有人敢表現出來。
公儀蕤歎了口氣,對泣月說:“你將他的傷勢告知我,說得詳細些,我好為他治傷。”
玉玲琅抱著手臂,嘖嘖歎息。“男人的嫉妒心,連妾身都自愧不如了……”
“好了,退下吧。”
玉玲琅知趣地離開,公儀蕤也帶著泣月去治傷。
虞禾回到寢殿,心思卻還放在方才的事上。
不止是琴無暇的遭遇,還有……七日後,截殺謝衡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