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底我也不是付前輩,即便繼承了前輩的斷流,又有她的遺骨護命,我也隻是虞禾,成不了她這樣令人敬佩的修士。我隻是想儘自己所能,護住一些人和物,要是九境的凡人也因為付須臾遭殃,我也再喝不到荊城的貢酒,看不見滿城的焰火了……”
虞禾說著有些發困,謝衡之將她擁到懷裡,聽她的聲音越來越輕,到後麵就像囈語。她一邊說,一邊掰著指頭數,最後還沒漏了謝衡之。
“雪境的冰燈會我們還沒去過,要是都沒了多可惜啊。凡人雖然沒有很好,但也不都是那麼壞……”
謝衡之不覺得塵世有多少值得留戀,有人要守,有人要毀,他都不想關心。在他活著的歲月裡,多數時間都是握著破妄,看慣棲雲仙府的日升月落。後來去了許多的地方,也是依照仙門的意思除魔衛道,他的腳步不曾為熙攘的人世停留,也不曾被平淡無常的凡物分去目光。
直到後來遇見虞禾,縱使非他本意,也的確讓他有了不同的體驗。那些曾無常無趣的事物,好似也因她漸漸有了鮮活的色彩。
直到後來與她分離,一切又恢複了從前。日升月落,雲卷雲舒,日複一日沒有變數,不會再脫離既定的路線。乏味到一眼望到儘頭。
魔是世間純惡,尚善縱有不同,也是因為曾被高僧點化,在禁地被鎮壓千年化解了戾氣。而這萬千魔眾,想要儘數誅滅,付須臾的天火才是真正了結所有的辦法。說到底,世間皆汙濁,誰又能為他定罪。
這些紛紛擾擾,謝衡之並不關心,他想留住的也僅有一個虞禾而已。
然而此時此刻,他聽著懷中人低聲碎語,不知為何,又漸漸地想,這荒唐腐朽的人世,細思一番,卻也能品出些好處來。
虞禾被謝衡之折騰了半宿,連著說了好些話,已經累得昏昏沉沉,原本要問的也被她拋之腦後。
謝衡之感覺到她的呼吸漸漸平穩,再一低頭,果然已經闔眼睡著了。
就在這方寸之地,刀光劍影暫且遠去,片刻的安穩過後,仍會有更大的風浪。
他低下頭,感受到虞禾體內混亂的靈力正在漸漸變得平和。
清聖山的靈泉果然是好物,若不然,他強行將劍骨交換給虞禾,以她如今的身軀雖能承受,卻也免不了要受上幾個月的切骨之痛,如今短短三日,她便清醒了過來。
想到此處,謝衡之唇中溢出一聲極輕的喟歎,而後將她抱得更緊。
陽關道奉命尋找虞禾,隻為拿到她體內的法器。姚娉婷是將它當做死而複生的神物,以為付須臾要得到法器,是為了能夠將死的命運。
謝衡之原就不信這個說法,在見到付須臾的模樣後,便更加不能信了。
付須臾苟活至今,本就是為了一個執念,天火陣法被開啟,執念消散,他便不會想要以如今的麵目繼續留在世間。
謝衡之私以為,像付須臾這樣的人,既然能將他師姐的遺骨煉成法器,又毅然決然走上與付音相反的道路,意味著他不會是執著於死物的人,不至於因法器與付音有關,便冒著招惹他的危險也要帶走虞禾。
最後一件聖骨法器,是謝衡之在魔域之中尋到。煉化法器的日月洪爐本是自然而成的寶物,非人力輕易能毀去,隻怕是有旁的力量將其損毀。
謝衡之在邽州找到那些碎片的時候,尋到了上方殘留的靈氣,與虞禾體內的法器如出一轍,想來也能明白,她體內的法器非同凡響。
他與付須臾之間,或許是有些共通之處,要猜到彼此的心思並不難。
付須臾猜到他會為了師清靈殺虞禾,也會因她的死動搖道心,甚至不惜打開魔域結界。他也能猜到付須臾對虞禾的執著,是因為她體內的法器,是阻止天火滅世的關鍵之物。
如今想來,既是天意也是人為。數千年前的付音,數千年後的虞禾,本該毫無乾係的兩人,就此產生了許多相連之處。
謝衡之感受著虞禾的體溫,如同對待一件稀世珍寶。
他很珍惜現在,既不是幻像,也無關落魄草。像曾經無數個夜裡,她說著說著開始發困,而後自然而然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在他懷中沉沉睡去。
付音的一切,對於虞禾而言,隻是一場噩夢,也隻會是夢。
就像婆羅曇下的許多個願望那樣,虞禾會好好活著,所有災厄都離她遠去。
——
虞禾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日上三竿。她身上穿戴整齊,除了窩在謝衡之懷裡稍顯淩亂,壓出了一些褶痕以外,沒有任何不妥帖的地方。
她猛地坐起身,一眼便望見天穹上的赤紅縫隙,已經宛如一張咧開的血盆大口,讓人望見隻覺得駭駭人。
“謝衡之,還剩多少天了?”
虞禾起身整理衣衫,短暫的安穩後,她心中反而感受加倍的焦慮不安。
頭頂的天隙就像要將她也吞進去,數不清的麻煩壓在心頭沉甸甸的,讓她連呼吸都覺得沉重。
二十日。⒁_[(”
聽到這個數字,虞禾不及歎息,又想到一件要事,回身問他:“對了……昨夜
你提到劍骨,我才想起來,這是怎麼了,你煉出劍骨了?還有我昨日為何疼得死去活來,你又做了什麼手腳不成?”
她說著眼神還帶了幾分懷疑,畢竟劍骨這種東西,她隻聽過不曾見過。謝衡之的破妄沉寂五十年,他又道心不再,憑什麼還能煉出劍骨?
謝衡之看出她心中所想,卻不鹹不淡地問:“現在還疼嗎?”
虞禾搖了搖頭。
而後他才說:“修煉出劍骨,與是否勤勉並不相乾,重要的是看根骨。”
她一聽便唉聲歎息道:“老天也太不公平了。”
“我曾投身日月洪爐,此事你應知曉。”
虞禾愣了一下,接著問:“你的劍骨是那時煉出來的……為什麼?”
傳聞說謝衡之投身日月洪爐,是為了煉化一身魔氣,為此不喜折損根基,如今看來,或許還有這層原因,可如今的他也不像是為了劍法,願意以身涉險差點沒命的樣子。
“要修煉出劍骨,根骨修為缺一不可,最後便要看天運了。”
謝衡之抬起一隻手,輕點在虞禾的脊背處。“我將劍骨分你一半,對你修煉有益,你不是想要回家嗎?”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虞禾麵色一變,被謝衡之一言不發又安排了許多,她心中不快,隱隱有要發怒的跡象。
“天火開啟,九境天地之氣失衡,正是界限最薄弱的時候。你是異界之魂,那道天隙,會是你回家的路……”
“謝衡之!”虞禾慌亂地打斷了他,也不知自己的慌亂從何而來,隨後她正色道:“你知道我不會因為想回家,就希望天火陣法被開啟。”
謝衡之盯了她一會兒L,忽然輕笑一聲,不以為意道:“是嗎?那隨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