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2 / 2)

煉劍 白糖三兩 14451 字 8個月前

付須臾的意圖,正是要讓眾仙門都看看凡人的自私自利,從而感到不值,放棄為這芸芸昧昧的眾生而犧牲。

謝衡之:“你想到了。”

虞禾點頭。

謝衡之微涼的嗓音中,能聽出些微的嘲諷。“為了這些凡人去死,他們隻會認為是理所當然,救他們的人,連名字都不會被記住。”

虞禾也沒有反駁,她因為這段話,也被勾起了一段回憶。還記得她當初在瑤山,假扮秦嬌玲參加三秋競魁,和幾個不同仙門的弟子夜談,其中一位修士便提過一件舊事。

那個修士告訴她,自己有一位同門,不是死於邪魔之手,也不是死於修行時出的岔子,而是被凡人煮成了肉羹。

他們的轄地由於有魔修作祟,禍亂百姓引起了疫病,他們想儘辦法救人,但到底是小仙門,沒什麼出色的醫修,隻能先向派人先去其他仙門求助。其他修士則先控製疫病不再擴散。他的同修在小村落中救人,百姓們拖著腐爛的身體惶惶度日,不知是什麼人傳出一個謠言,說修士相當於半仙,有著百毒不侵,長生不老的身軀,吃了他們的肉什麼病都能好起來

那些百姓不識字,無法辨明真假⑶_[(,越是愚昧便越是恐懼,強大的求生意願讓他們心生歹念,最後聯手騙了一個善心幫助他們的修士,將那初出茅廬的小修士活活打死,而後煮成肉羹一同分食。

虞禾第一次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心中大為震撼,隻覺得毛骨悚然。而後那名修士說,這件事傳回了仙門,他們固然悲痛,師長們卻不許他們去尋仇。那些村落中的百姓,他們連見死不救都做不到。後來雖然百姓們痛哭流涕,又是磕頭又是扇自己巴掌的,對於他死去的同修來說也是無濟於事。

好心救人,反被恩將仇報,一個修士淪落到成為凡人腹中餐的地步,聽者無不唏噓歎惋。

如今又遇上凡人遭難,虞禾忍不住就想到這件事。那個時候她雖然也是心中震撼,卻遠不及如今親眼見證付音之死後的百感交集。

她心中複雜,良久都沒說出話,直到她摸到斷流的劍柄,心頭似乎被什麼觸動了一下。而後說:“但我想,除魔衛道,原也不是為了被記住,或是被人感恩。”

虞禾想到了霽寒聲,他是與謝衡之截然不同的人。這些事必定早已傳到了棲雲仙府,此時此刻,他又是如何看待?

說到底修士也是人,也會道心不穩濁念纏身,即便是曾經人人稱讚道心堅定的謝衡之,也仍是為了一己之私墮入魔道。

其實說到底,不過是修士比凡人要強大,若論心智又豈分高低貴賤?

柳汐音修煉的初衷是為了報仇雪恨,可現如今樓疏雨已死,她大仇得報,仍是在為了除魔衛道而奔走。或許付音也如此,她隻是在走自己的道,證道之人從來都是自己,而不是這芸芸昧昧的眾生。旁人如何言語,其實並不重要。

“所以你以為,為凡人而死,也算值得?”

虞禾搖搖頭:“值不值得,不由旁人評判。”

“換做是你呢?”謝衡之的嗓音忽然有些喑啞,望向她的眼中仿佛凝結了一團陰雲。

“我?”

虞禾愣了一下,沒有立刻回答,然而就在她沉默的當下,忽然感受到一股劍氣從上而下,朝著她的方向直直落了下來。

斷流迎招而上,震蕩的靈氣如同潮水一般鋪天蓋地的彌漫開。幾支長劍以一人為中心,在他們周圍層層落下,狂烈的劍風瞬間拂動了兩人的衣發。

劍影宛如牢籠一般將他們困在其中,瞬間在街市上化出了一個結界,街市的行人也被隔絕在外。

虞禾握緊斷流,皺眉道:“你不是用了障眼法,能隱匿行蹤嗎?”

“我也說過,有一個人能找你。”

說完這句,謝衡之雙眸微眯,冰冷道:“他來了。”

眾多修士齊齊落在陣前,虞禾看到為首的那人,原本要出口的疑問也咽了回去,她欲言又止地看向謝衡之,卻發現他也在打量著自己。

“虞禾”,霽寒聲眼神複雜地了她一眼,而後目光移到謝衡之身上,麵色立刻一冷。“謝衡之,你倒是安然。”

虞禾見到霽寒聲,才漸漸反應過來,他的身上還有她的命劍護體,以霽寒聲的本領,想要借此知曉她的蹤跡不是難事。無論謝衡之隱匿行蹤咒術多麼高超,仍是無法斬斷命劍之間的感應。

但眼看九境浩劫將至,仙門也不該將矛頭對向暫時安分謝衡之,又何必帶這樣多的弟子前來圍殺他。

霽寒聲語中帶刺,謝衡之仍一派從容。

“有她相伴,我自是安然。”

雲淡風輕的神色與語氣,說是挑釁也不為過。

虞禾上前一步,試圖勸說兩方不要再起衝突。“我不會讓謝衡之再禍亂仙門,眼下九境劫難將至,何必要將精力浪費在他身上?”

她說完這句話,霽寒聲神色古怪,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與她視線相對,片刻後又移開,似是心虛,更似不忍。

“不敢說嗎?”謝衡之沒有移動腳步,隻是手掌一動,圍繞著他們的劍陣轉眼間被白焰吞噬。

霽寒聲望向他,眼底好似有一團怒火在焚燒,連緊握星流的手也不可抑製地顫抖。

“你還敢提……這都是因為你,從頭到尾,你都隻會害了她,倘若不是你……”

虞禾茫然地看向謝衡之,又看了看霽寒聲。“我又怎麼了?”

謝衡之安撫似地拍了拍她的肩,而後對著霽寒聲,說了一句讓她雲裡霧裡的話。

“她並非隻有一種選擇,但你既然找過來,顯然是已經為她選好了,不是嗎?”

他輕飄飄的話裡,帶了些微妙的輕蔑,就像一根毒刺猛地紮在了霽寒聲心上,輕而易舉點燃了他積壓的所有不滿。

“你以為,虞禾是同你一般自私的人!她有今日,還不是拜你所賜!”

“哦?”謝衡之冷笑一聲。“你既然對她那麼有把握,為何遲遲不敢與她說明?”

“霽寒聲,我知道你不會騙我的。”

虞禾聽他們你一句我一句的,也能聽出自己是又有什麼麻煩了,顯然還是件極為棘手的手。或許是經曆了太多事,虞禾此刻並沒有慌亂無措,反而格外顯得冷靜。

謝衡之聽到她這番話,鼻間發出一聲冷哼,似是有所不滿,但也自知沒什麼資格開口,便也沉默著不說話。

霽寒聲醞釀了片刻,終於下定決心似地直視著虞禾,說:“天火陣法並非誅魔,而是滅世,各大仙門已經查出了這陣法的蹊蹺,就在前幾日,付須臾……他將最後的解法,公諸於世了……”

那股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讓虞禾的身體不由自主地緊繃了起來。

“要阻止這場浩劫,必須如兩千年前一般,獻祭幾位大能鎮壓地氣,斬斷九境的地脈,還有……”霽寒聲說道此處,終於將目光從她臉上移開,無奈道:“最後一件聖骨法器,融合了天墟碎片,是修補天隙的關鍵。”

虞禾的眼眸微微睜大,呼吸也跟著停滯了一刻,瞬間大腦一片空白,身體似乎也僵住了。

霽寒聲無可奈何,隻能說:“虞禾,跟我回棲雲仙府吧

,諸位仙尊都會想辦法保全你,即便取出了法器,也未必不能護你性命。”

謝衡之冷冷道:“如果有更好的法子,豈能輪到他們?”

霽寒聲似乎也被這句話噎到了,沒能立刻說出反駁的話來。即便他不願意承認,可心裡卻很清楚。謝衡之雖然行事極端,但他必然會想儘一切法子護住虞禾。倘若真有這樣的方法,他早就動身去做了。

然而情勢險峻,他隻能在心中留有一線希望。“你一人之力,豈能與九境各大仙門相比?”

“你以為,眼下這種時候,他們會想儘辦法救她?”謝衡之語氣挖苦,字字帶毒。“當真是久居仙山,不染凡塵濁念的仙尊,佩服。”

“謝衡之!”霽寒聲忍無可忍,額角青筋隱約可見。“那你要我如何!倘若不是你,何至於今日!我彆無選擇!”

“你有。”謝衡之的語氣歸於平靜。“隻是你不選。”

以謝衡之的手段,想要隱匿虞禾的行蹤,一直撐過天火滅世,不是一件難事。可這世上,還有一個霽寒聲能找到她,而這個人,他既不能殺,也無法讓他重傷。

霽寒聲不來找虞禾,那就沒人能逼迫她犧牲。

虞禾也想通了這一點,她一直不說話,就是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

好像所有事都在冥冥之中牽好了線,一環扣一環的因果相循,到今日這苦果想不咽下都難。

她不是說好要儘自己所能去阻止這場浩劫,如今到了該她儘力的時候,她真的做好了獻儘全力乃至性命的覺悟嗎?

仙門中有那麼多人為了九境的天下蒼生而甘願殉道,輪到她又怎能自私地說不想犧牲?

虞禾知道霽寒聲說那些話,隻是為了安撫她,同時也安撫他自己。

謝衡之用了五十年的辦法,加上這樣的傳世法器,才讓她的魂識附在肉身上聚而不散。隻要這法器被取出來,她的魂識將會瞬間消散。

仙門中大多人本就認為她與謝衡之同罪,死而複生違逆天道,她的複生已經造就惡業,取她體內法器用來挽救蒼生,也算是死得其所,殺她的人甚至不用背負一絲一毫的罪孽感。

他們還有很多事要做,九境的蒼生需要護佑,他們根本不會將精力浪費在救她這件不可能的事上。

“虞禾……”霽寒聲再一次喚她,小心翼翼的語氣,能聽出他的愧疚和無奈。

虞禾想開口說不怪他,但話到嘴邊,嗓子就像被石子堵住了,哽咽得說不出話來,眼眶也迅速地泛紅。

她想說不怪他,不用對她感到抱歉,仙門有自己的責任,霽寒聲堅守正道守護蒼生,沒什麼好羞愧的,他沒有做錯什麼。

但她還是不敢點頭說好,不敢朝著他走過去。

他們都沒有做錯……

那她想活下來,不就是錯的了嗎?

虞禾還沒有犧牲的決心,她沒想好自己是這樣一個死法。

她再死一次,還能回到家去嗎?

為什麼總是她?

為什麼這些荒誕的事,總是要一次次落在她的頭上?

四周圍了一圈又一圈嚴陣以待的修士,他們手持法器,目光堅定地盯著虞禾,卻不再是以一個看待活人的目光,而是在看著一個能阻止浩劫的法器。

虞禾站在原地,既沒有勇氣向前,也無法軟弱到後退。

經曆了那樣多的事,她發現此時此刻,原來也沒有那麼害怕,更多的是委屈。

“彆怕。”

謝衡之牽著她的手,掌上風雷劈開層層符陣,掀起一陣狂亂的颶風,仙門弟子也立刻出招迎上,頃刻間風雲色變。

“謝衡之”,她現在腦子一團亂麻,做不出什麼抉擇,也不想被逼著回仙府,身邊能抓緊的,除了手中的劍,便隻剩下一個謝衡之。

虞禾看向霽寒聲,頭一次生不出一點欣喜。

“我還沒想好。”她隻知道自己還不想死。“我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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