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2 / 2)

煉劍 白糖三兩 16106 字 8個月前

而後靈氣在他指尖化為風刃,在木牌上留下字跡,木屑隨之簌簌地抖落。

不等虞禾探身去看他在木牌上刻下的心願,他已經抬手將木牌掛好。

虞禾以前許願的時候,謝衡之都不會主動詢問,更不會當著她的麵去看上麵的字,她索性也不試圖去看。

更何況要她猜,以謝衡之的個性,多半是許願和她永不分離,生生世世糾纏在一起。

正如她掛上的第一個木牌,也是刻著要和謝筠永遠在一起這樣的話。

隻不過,她總覺得,或許第一個心願,總是最難圓滿。

——

婆羅山很安靜,沒有那些紛紛擾擾,似乎連時間都變得緩慢。

尚善在山裡,甚至可以自由化出原形,將半個身子浸在院子後的水潭裡。

從前總是謝衡之給她講些奇聞軼事,如今虞禾閒下來,講起自己的世界,也能說得滔滔不絕,像是要把所有都說儘。

每次走出院門,她抬頭朝天上看一眼,那道赤紅天隙無

() 聲無息地蔓延,也成了一個可怖的日晷,不斷倒數著九境的末日。

夜裡有月光漏進窗欞,霜雪一般鋪在地麵,冷瑩瑩照亮了半邊床榻。

虞禾本來就沒睡著,她爬了起來,跪坐在一邊,心緒複雜地看著謝衡之。

謝衡之也睜開眼,靜靜地凝望她,嗓音溫柔。“怎麼了?”

她眨了眨眼,心底泛起的酸澀,仿若密密麻麻的絲線,將她勒緊,穿透,再高高吊起。

“謝衡之”,她出聲,而後又忽然喚他:“阿筠。”

“我在這裡。”謝衡之抬手,安撫似地撫上她臉頰。

好多個夜裡,她做噩夢,謝筠也是這麼做的。

一晃好多年,真的是很漫長很漫長的好多年。

她眼眶發酸,淚水毫無征兆,控製不住地湧出來,啪嗒啪嗒落在了他衣襟上。

謝衡之想要起身,卻察覺有一種力量將他無聲製住。

從他指間的玄玉戒指開始,咒符催動毒素,如同數道鎖鏈限製他周身的靈氣,同時還有幾道咒術加持,令他動彈不得,隻能看著虞禾伏在他身旁抽泣。

“雖然有很多不太好的經曆,但我來到九境,遇到你,遇到很多人,其實也不算太後悔。”

虞禾前些時日就發現,謝衡之分她一半劍骨,修為耗損大半,始終不見好。

以她如今的能為,趁著謝衡之虛弱,用咒符引出玄玉戒指中殘存不多的毒素,再加以幾重束縛靈力的咒術,想要悄無聲息製住他並不算太難。

謝衡之隻能看著她,不能動作,也不能應答。

“我很怕死,所以你一定能明白,我必須這麼做的原因。”虞禾說著說著,眼淚竟漸漸地止住了。“你以後可千萬不能再害人了,你是天底下最厲害的劍修,要護佑蒼生,繼續做正道楷模才行……”

虞禾原本覺得,訣彆就要越灑脫越好,誰知真到了這個時候,她還是忍不住哭哭啼啼,總覺得還有很多沒交代完的話。

她碎碎的低語摻雜著哭腔,聽得謝衡之心生不忍。

那些眼淚落在他身上,又像是落在了一片雪地,連帶他的心也跟著融化了,濕淋淋一片。

隻是他再想開口,想說的話也隻能暫且被壓下。

直到虞禾起身,謝衡之感覺到額心被輕點了一下,霎時間便陷入昏迷,室內才終於重歸寂靜。

虞禾抹掉淚痕,一邊綁好頭發,一邊朝著門口走去。

走到門口,她將門帶上。

吱呀一聲後,門外的虞禾歎了口氣,想著法陣的方位,背著斷流小步走遠。

月光照著她的身影不見。

良久後,屋內亦是一聲歎息。

——

阻止天火滅世,修補天隙的獻祭之陣設在中州,正在棲雲仙府的劍宗轄地內,是最便與凝聚靈氣的方位。

各大仙門都派出了最為出色的修士,好加持法陣的威力,以免關鍵時刻出亂子。

畢竟誰都知

曉,如今魔族已被逼至魔域。最有可能妨礙陣法的人,並非是魔族,更不是已難成氣候的陽關道,而是陰晴不定,瘋起來見人就殺的謝衡之。

鶴道望站在高處,正眉頭緊皺,觀察著布置好的法陣不生變故。

夜色尚未褪去,距離天火滅世的隻剩下最後一日,不止在場的數千修士,隻怕整個九境都是人心惶惶。

公儀蕤在鶴道望身邊走來走去,時不時朝著法陣的方向看一眼。

“我心底總是覺得不踏實……謝衡之這麼大一個麻煩,虞禾那點心眼兒,哪能製得住他?”

劍宗宗主薛琨也在場,聽到他的話,幽幽地歎了口氣。“事已至此。”

而鶴道望始終凝望著日出的方向,冷硬著一張百年不變的臉。

沒過多久,劍宗峰頂的修士們齊齊察覺到一絲劍意,朝著劍意的源頭看去。

一道劍光宛如流星,倏爾間劃過天際。

隨後龐大的法陣中央,多出來一個嬌小,孤零零的身影。

那個人影無措地環視四方,隨即似乎是看到了什麼,衝著一個方向揮了揮手臂。

鶴道望冷硬的神情終於有了變化,冷哼一聲,朝著法陣中的人影走去。

公儀蕤也看到了朝著他們揮手的虞禾,驚訝了一下,而後又忍不住嘀咕:“這小姑娘,怎麼還是傻裡傻氣的……”

說完,似是想到什麼,又是一聲歎息。

虞禾知道鶴道望一定看見了她。

那日她托柳汐音給鶴道望帶了話,雖然她心裡也沒底,但她總覺得峰主會相信她,一定會安排好所有事。

更何況她也告知鶴道望,她願意赴死,隻求仙門能放過謝衡之。倘若日後他再作惡,也請他們不必留情。

倘若到了這個時候,峰主見到了她,應該也會來送她最後一程。

再一次回到棲雲仙府,竟然是這樣的場麵,九境最頂尖的修士,為了修補天隙阻止天火滅世,幾乎都齊聚在了此地。

上一回棲雲仙府有這種場麵,好像還是三秋競魁,也算是最後的輝煌了。

想到過去,虞禾心中更加感慨。

沒等鶴道望靠近,她的身後忽然響起一道略顯落寞的人聲。

“虞禾。”

她立刻回身看去,霽寒聲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後,麵色複雜地看著他。

而就在他身邊,還站著一個人,頂著一張虞禾無比熟悉的臉。

“蕭停,不對……”虞禾不禁皺眉,仔細打量過後,憤憤道:“你是付須臾。”

霽寒聲的佩劍星流正懸在“蕭停”的頸間,他的皮膚泛著死人一般的青灰,眼睛也渾濁不堪,虞禾以前見過很多這樣的人。

此刻的蕭停,想必也成了付須臾的一具皮囊。

“你竟然真的來了。”付須臾一開口,嗓音又低又啞,麵部的表情也極僵硬。

霽寒聲看出虞禾的疑問,解釋道:“他自知時日無多,主動現身,要在此處等候。

虞禾不自覺握緊了手中的斷流,付須臾察覺到她細微的動作,發出一聲乾啞難聽的笑。

謝衡之告訴過她,付須臾為了滅魔,不惜修煉邪術,如今早已是個沒了人形的魔物。天火滅世成功,他會一同被誅殺,死在他期盼千年的滅世陰謀裡。若不成功,他千年心血功虧一簣,也沒了活在人世的必要。所以他們不必再去找付須臾的動向,他遲早會在這一日現身。

“所以……最後一件法器,為什麼是付音的屍骨,又為什麼被留下來了?”

虞禾說話的時間,鶴道望等人也出現在了法陣中。

付須臾愈發虛弱,顯然蕭停的身軀支持到此刻已經是極致。

“你既現身,便該想到了緣由,何必還要問我。”

虞禾抿緊唇,心底升起一股惱火來,為自己,也為付音。

“你想要毀了九境,又給蒼生留下一線希望,賭是否有人能夠有這個機緣,願意成為像付音前輩一樣的人挽救蒼生。”

付須臾輕飄飄地笑了一下,算是默認了她的話。

“付音前輩不會想看到你的所作所為,她已經圓滿了自己的道,要是你所做的一切都是錯的呢?”

付須臾盯著她,平靜道:“錯?誰能評判我的對錯。天道不公,誰贏了,誰便是對。”

鶴道望與薛琨出身棲雲仙府,早就聽聞過須臾劍法創始人的大名。

兩人打量著這位隻存在於傳說中的一代劍神,再看他如今,狼狽不堪,神態癲狂,早已不是千年前那位意氣風發的天才劍者。

霽寒聲冷聲道:“你想證明,這天下蒼生醜陋愚昧,不值得以命相護。即便蒼生當真的如螻蟻一般,你又有何資格,高高在上操控他們的命運。付須臾,你的道走偏了。”

付須臾又發出那種像枯枝被掰斷的怪異笑聲,令虞禾心底一陣不適。

“同樣是證道,我要誅滅萬魔,殺儘凡人……謝衡之為了證道,不也是連累整個九境?凡人脆弱愚蠢,隻會給時間帶來汙濁,滋養更多魔物。謝衡之與我是一類人,你死了,他絕不會放過九境……”

鶴道望嗤笑一聲,對他的這番歪理邪說頗為鄙夷。

眼看天際泛起魚肚白,各大仙門得知法器出現,已經蠢蠢欲動想要開啟陣法。

付須臾的身體愈發無力,然而他瞧著虞禾不安還要強撐堅定的表情,心底沸騰了千年的怒火,卻在此刻莫名地平息了。

他沒想到最終會是這樣一個膽怯,沒有多大能為的人,成了九境的機緣。

原本這一切,與付音也脫不開乾係。

付須臾的目光落在斷流上,情不自禁地想。

或許冥冥之中,是師姐做出了選擇,她不後悔自己的選擇嗎?

“斷流認我為主,付音前輩的聖骨法器又令我複生……或許冥冥中,是前輩她想要再救蒼生一回,告訴你她根本不後悔呢?”

虞禾雖然有怨氣,麵對著這位曾經敬仰過的前輩,還是忍不住在臨死前說出自己的肺腑之言。

“何況,我也不會後悔。”

此話一出,幾人齊齊朝著虞禾看去。

鶴道望盯著她,薛琨也是同樣。

多年前那個在婆羅山哭紅眼睛,又在悔過峰笨拙地砍竹子,平庸而又膽怯的小姑娘,不知不覺間,怎麼就長成了現在這樣?

鶴道望不禁笑出聲,隻是這一次難得不是冷笑,也不為譏諷。

薛琨打量著眼前的人,甚至有些忍不住地想,即便虞禾曾那樣卑微渺小,可她的道心,或許比謝衡之要更明澈些。

付須臾終於不再反駁,然而他沉默片刻,忽地察覺到什麼異樣,猛地看向她,問:“謝衡之在何處?”

初晨的涼風拂過劍宗的山峰,各大仙門催促著開啟法陣,靈氣的流動,讓法陣內的天地之氣漸漸變幻。

微弱的晨風逐漸猛烈起來,吹得人衣袂飄揚,虞禾鵝黃的衣裙在風裡更像朵搖擺的小黃花。

幾人都沒有回答付須臾的問題,隻有虞禾誠實地說:“反正不在此處。”

然而她說完後,卻發現那張“蕭停”的臉猛然間變了表情,目光越過她,直勾勾地盯著她的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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