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盛夏(1 / 2)

又逢春 山間人 6352 字 9個月前

正是盛夏六月,天乾物燥,炎暑難耐。

五更三點,天邊星辰漸黯,熹光躍動,驅走漫漫的黑夜,迎來炙熱的白晝。

夜刻儘,晝刻始,都城正門那座宏偉巍峨的鼓樓準時擂響第一聲報曉的晨鼓,再由沿街一座座鼓樓依次加入。

厚重洪亮的報曉聲仿佛投石入水,一顆接著一顆,蕩出一圈圈波紋,很快蔓延至整個長安。

梁國公府中,各院的門先後打開,仆婦們晃晃悠悠,三三兩兩穿廊而過,漸次忙碌起來。

素秋捧著盥洗用具快步穿過寂靜的庭院,停在臥房外,敲了幾聲,得到應允,便推門而入,轉進內室。

夏夜炎熱,幔帳被兩邊的金鉤鉤著,一眼就能望見裡頭正臥著的美人。

柔順如絲的長發鋪在緞麵薄被上,素白如雪的肌膚,因暑氣而染上一抹粉暈,宛若塘裡一株粉白的芙蕖。

美人已醒了,長睫映在一束微弱晨光裡,輕輕顫了顫,原本闔著的眼眸慢慢睜開,綻出兩汪盈盈水色。

“娘子還是醒得這樣早,昨日夫人帶著崔大娘子和阿翎小郎君去慈恩寺,折騰了大半天,定疲累得很,今日十有八九要多睡兩刻,娘子興許也能晚些過去。”

素秋的目光落到已經從床上爬起來的沈月芙臉上,見她臉色還有幾分未完全恢複的憔悴,不由皺眉。

前幾日才下過一場夜雨,澆濕了夜色,換來片刻清涼,又在第二日清早迅速恢複成炎炎的熱浪。

夏日入眠,夜夜都是敞著窗的。月芙身子嬌弱,便是在這一番冷熱交替裡,染了陣輕微風寒。

隻是她雖病著,往趙夫人院裡去晨昏定省的規矩卻一點不能少。

“我沒事,這幾天已經好了,不用擔心。”

月芙趿著絲履坐到鏡前,拾起妝台上的鎏金雙鳥花卉紋銀梳,輕輕梳理起長發,見素秋還有些心疼的模樣,不禁衝她安慰一笑。

清早過去服侍長輩,是做兒媳的本分。嫁進梁國公府這兩年裡,月芙沒有哪一日耽誤過這件事。

這幾日偶感風寒,她那位阿家也不過多看兩眼,冷冷叮囑她,莫將病氣傳給旁人。

這個“旁人”,除了趙夫人自己,自然還有她的大兒媳崔氏和崔氏的獨子阿翎。

梁國夫人趙氏不喜二兒媳沈氏,府裡人人都知曉。今日,哪怕趙夫人起晚了整整一個時辰,月芙請安也不能晚一刻。

鏡中女子眉目如畫,微帶憔悴清愁,笑起來時,又如春華初綻,驅走愁意,連泛黃的銅鏡鏡麵都變得明亮耀目。

素秋望著鏡中容顏,不禁呆了一呆。

月芙生的人如其名,樣貌美麗異常,如天上的明月,又如塘中的芙蓉,亭亭而出塵,她跟在身邊看了多年,仍偶爾覺得驚豔。

大約也正是因為美貌,月芙才能在沈家盛極而衰,家道中落的時候,依然嫁進聖眷未衰的梁國公府。

外人都羨慕她命好,恐怕隻有親近的人才知道,她在夫家的日子,過得如履薄冰。

片刻後,月芙盥洗畢,換了件間色對襟齊胸襦裙,在窄袖衫外罩了件稍鮮亮的碧色寶相花紋半臂,又將一頭青絲挽成單螺髻,插兩股鎏金菊花紋銀釵。

待收拾畢,桂娘也捧著食案進來了。

朝食是胡麻粥並幾樣蒸餅點心,天熱,月芙沒多少胃口,又忙著去趙夫人處,便隻用了一碗胡麻粥。等到了趙夫人院裡,才鬆了一口氣。

院裡靜悄悄的,侍女們都繞著走,隻有日常近身服侍趙夫人的春桃在。

見月芙來了,春桃笑著迎上來,壓低聲道:“娘子來了。夫人還未起呢,想是昨日折騰累了,要多歇兩刻,今早忘了使人往娘子屋裡知會,隻好勞煩娘子稍候了。”

說話間,既沒提要給月芙取一張坐榻,也沒請月芙往陰涼的地方站。

月芙衝她笑了笑,便帶著素秋立到庭院裡,靜等趙夫人起身。

素秋已存了一肚子不滿,不敢發作,隻好趁四下的人離得遠,悄悄在月芙耳邊埋怨:“哪裡是忘了知會?分明就是存心的!否則,怎麼不見崔大娘子,倒隻有娘子你一人這麼早趕來?”

月芙看素秋一眼,輕輕搖頭,示意不用多說。

她明白,這些下人無非是依趙夫人的眼色行事,不用與她們計較過多。

雖然道理不錯,要想真正做到毫不介懷,也有些難。

說起來,她與杜燕則的這門婚事,本也是趙夫人自己求來的。

趙夫人出身皇族宗室,祖父是太宗第十六子,得封臨淄王。太宗子嗣眾多,臨淄王非嫡非長,並不受重視,到後來中宗即位時,更是淹沒於眾多趙姓皇族中,毫不起眼。

趙夫人生來心高氣傲,不甘平庸,在那幾年沈家最如日中天的時候,主動攀親,求下了這一門兒女婚姻。

當時,月芙才十一歲,杜燕則也不過十六歲。

後來沈家沒落,趙夫人也動過將婚約作罷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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