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芙這才發現,這兩個人有些麵生,顯然不是杜燕則身邊的隨從,看衣飾樣貌,兩人皆是體格健碩,魁梧異常,穿了便於行動的翻領窄袖胡服,倒像是誰家的護衛。
不知是不是錯覺,杜燕則同兩人道彆的時候,月芙似乎看到其中一人的目光正不動聲色地往家眷們站的這一處掃來,再瞥見她時,還略帶深意地停了停。
待那兩人走遠了,趙夫人問:“二郎,那兩個是何人?”
杜燕則笑了笑,下意識朝月芙的方向看了一眼,兩人視線還未對上,他又先躲開了。
“我這次南下歸來時,遇見了朝中的貴人,我幫了那位貴人,那二位是替貴人送我回府的。”他的解釋含糊不已,好像不願意多說,“母親在這兒等了多時,還是快進去吧。”
說著,便即主動扶著趙夫人往裡去。
月芙落在後麵,望著他的背影,一時有些出神。
“月芙,不回去嗎?”
原本站在一旁一直沒說話的崔氏見她發愣,不由開口提醒一句。
月芙對上崔氏帶著幾分疑惑和試探的目光,微微笑了笑,轉身回了府中。
杜燕則在趙夫人身邊待了一個多時辰,直到天完全黑了,才回到院中。
月芙到這時候,才終於能同他說上話。
“郎君,一路歸來,可順利?”她一邊替他寬衣,一邊抬頭,溫柔地問他。
兩人離得近,杜燕則也低著頭,恰好對上妻子如水的目光。
一彆數月,她好像比記憶裡更美了幾分,美得令他不敢凝視她的眼眸。
“還好,隻是天有些熱。”他再一次彆開視線。
月芙默默斂下眼瞼,想細問的話到了嘴邊,終於還是咽了回去。
“浴湯已經備好了,郎君快去吧。”
她將他的兩件外袍和腰帶抱在懷裡,一轉身,就往外間去了。
身後靜了一瞬,隨即傳來腳步聲,是杜燕則去了浴房。
“娘子,交給奴吧。”素秋走過來,伸手接月芙手裡的衣物。
隻聽一聲脆響,有什麼東西從衣袍中滑了出來,落到地上。
素秋俯身去撿,物件不大,被一方絲帕好好的包裹著,打開一看,竟是一對嵌寶金耳墜,鏤空金珠下連著幾根墜飾,每根墜飾上係花絲金圈,底下穿著珍珠、琉璃珠、紅寶石,做工精致,絕非凡品。
“難道是郎君送給娘子的耳墜?”素秋笑著將耳墜捧給月芙,卻見她眼底一點笑意也沒有,隻是冷冷盯著那一方絲帕。
絲帕上繡的是寶相花紋,用色豔麗,繡工繁複,其中還夾雜了幾縷金線,顯然是哪個女人的東西。
素秋一下斂了笑意,仔細地看著月芙的表情:“娘子,這——也許是誤會……”
月芙移開視線,走到妝奩邊坐下,沒有說話。
……
杜燕則從浴房裡出來的時候,寢房裡隻有月芙一人。
她背對著他,跪坐在妝奩前,對著銅鏡仔細梳理著長發。
柔順烏黑的發絲垂落下來,映著搖曳的燭光,將她的腰身襯得極細,
到底分彆數月,杜燕則看了片刻,便覺心意微動,忍不住走近了喚她:“阿芙。”
她仍是背對著他沒動。
他在她身後停下,俯下|身去將她攬在懷裡,一低頭就瞥見她被烏發映著的一段雪白脖頸,越發心神蕩漾,忍不住湊近,細細親吻。
她的身子顫了顫,隨即又一動不動。
這時,他的目光遊移,忽然看見銅鏡前的東西——攤開的寶相花紋絲帕上,有一對嵌寶金耳墜。
“阿芙,我——”
他的動作忽然僵住了,望著那對耳墜,不知該說些什麼。
“郎君,”月芙放下手中的銀梳,從銅鏡裡凝視著他,輕聲問,“這次南下,可是遇到哪一家的小娘子了?”
杜燕則的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原本摟著她的雙臂驀地鬆開了。
月芙心裡沉甸甸的。
“我並非不通情理之人,郎君若是看上了哪位娘子,我自會替郎君將人迎進來。”
他們兩個成婚的時候,本也沒有山盟海誓,她早想到過,有一天他會感到厭倦。
隻是沒想到會這麼快罷了。
還不到兩年。
“阿芙,哎。”杜燕則方才萌動的心意已經徹底涼了下來,想開口同她解釋,“我也不想的……”
是“我也不想”,而不是“我沒有”。
月芙聽出來了,停頓片刻,問:“今日送郎君歸來的那二人,是否就是那位娘子派來的?”
杜燕則沒回答,沉默便是承認。
“我明白了。”
那兩人,一看就不是尋常的家仆,可見那位娘子的出身一定十分顯赫,遠勝過與她,也難怪他為難。
“時候不早了,郎君早些睡下吧。”
她說著,慢慢站起身,將屋裡的蠟燭一盞一盞熄滅。
黑暗裡,她默默爬上床,側身躺下。
柔軟的絲綢清涼如水,一點也不悶熱。
她聽見他無奈地歎息,又聽見他轉身出了屋。
門開了又關,她睜眼瞪著眼前的虛無,默默流下眼淚。
她想,這個家,很快就要沒有她的位置了。
作者有話要說:本章引用了一句杜甫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