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將軍(1 / 2)

又逢春 山間人 7875 字 9個月前

第二日一早, 趙懷憫和趙襄兒兩個果然沒來送行。

習慣了長久分離的兄弟姊妹,早已不把僅僅大半個月的離彆放在心上。

離去前,隻有兩名太極宮的內侍過來, 囑咐趙恒路上小心,又送來一封聖人親筆寫下的書信,讓他轉交蘇仁方。

儘管蘇仁方此番回京,就要長居於此, 但唯有聖人親筆書信,方能表這些年來的謝意和器重。

趙恒謝過後,接了信,當即上馬, 輕裝簡從, 出長安城門, 沿著官道, 朝西北方向疾馳而去。

眾人一路披霜戴月,日夜兼程,行動之肅然有序, 宛若行軍途中, 終於在數日後抵達原州境內, 與蘇仁方一行相遇於驛站。

“將軍, 客兒來遲了。多日不見, 一切可好?”

趙恒一下馬,將韁繩交給驛站中的雜役,也來不及整理儀容, 便快步趕上去,一向嚴肅到古板的臉上難得露出笑容。

“客兒”是他的乳名,當初, 因為他出生不久,尚在繈褓中,便要旅居他鄉,母親才替他起了這個乳名。

許多年過去,除了蘇仁方,已再沒人這樣喚他了,連聖人也很少。

“好,好,我一切都好,年紀雖不小了,卻老當益壯,這點路,不礙事,彆為我擔心。”

蘇仁方笑得十分爽朗,麵上被西北風沙嚴寒割出來的道道深溝都擠到了一起。

他已年過花甲,比聖上還要年長不少,卻依然精神矍鑠,風采奕奕,若不是當年在天山征戰時,落下了嚴重的腿疾,如今越發嚴重,一到冬日,便痛得無法動彈,他也不會在這時候選擇致仕。

已到深秋,即將入冬,一出長安,再往西北來,便能明顯地感受到風霜的威力。

趙恒深知他的老毛病,二話不說,也不假他人之手,親自上前,扶著蘇仁方往屋裡去。

兩人之間,雖無生恩,卻有養恩,親近自非旁人可比。

尤其蘇仁方的兩個兒子,都已在十年前一場戰事中捐軀,他獨身一人,越發將趙恒當作親子一般照看。

待進了屋,趙恒又親自倒了一杯溫水,奉至蘇仁方的麵前:“路上風疾沙燥,將軍快多用些水吧。”

蘇仁方接過水,一口飲儘,接著,便拉還要給他再倒的趙恒坐下:“好孩子,我知你心地純善,但隻在這兒就好,等回了京——”

他沒把話說明,也知趙恒一定早就明白。

他隻是替聖上養育八王,連養父之名也沒有,斷不能承八王的情。八王的父親,始終隻有一人,便是太極宮中的聖上,除此之外,誰也不能逾越。

稍有感念無妨,但若讓聖上知曉,八王對他如此尊敬,感情如此深厚,實在不妥。

“你的父親是聖上,該多孝敬聖上。”

趙恒低頭坐在簡陋的榻上,許久才沉聲道:“將軍,我明白的,隻在這兒。”

蘇仁方露出欣慰的笑容,被花白的須發襯得格外慈祥:“我知你心裡什麼都明白,不過一直未曾表露罷了。”

趙恒是個很不一樣的孩子。幼年時,他就少言寡語,比同齡人更顯沉穩。隻是,遇事時,他也多一言不發,曾一度教人疑心,這孩子是否有些木訥。

可時間久了,蘇仁方漸漸明白,趙恒一點也不木訥,相反,他其實十分聰敏,小小年紀,就已將自己的處境看得一清二楚。

尤其涉及朝廷,涉及地位的事,不必任何人提醒,他就知道如何拿捏分寸。

聖人總以為,是蘇仁方教導有方。可蘇仁方清楚,他礙於趙恒皇子的身份,每每遇事,都隻敢稍加引導,是趙恒自己秉性淳厚,明事理,懂進退。

“我本還擔心,你這一次一個人留在長安的時間太久,恐不習慣他們在朝中的規矩,不過,前幾日我收到邱老的信,便知你什麼都清楚。你做得很好,不過,還是要小心些,畢竟是太子殿下……”

為人臣子,絕不該私下議論主君,隻是,麵對這個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蘇仁方總是不願隱藏自己的肺腑之言。

趙恒向邱思鄺透露崔賀樟的行徑,為了不得罪太子,又提前向東宮透了口風,這樣的行事方式,簡直就是在夾縫中尋找平衡。

若太子是個胸懷寬廣的人也就罷了,這樣做的確是最佳的處理辦法。可太子分明不是。再加上二十年前,聖上將八王送往邊塞,也有些隱情,若被太子知曉,恐怕要生變。

趙恒聽著他的話,敏銳地察覺到其中的深意,不禁問:“將軍,是否發生了什麼我不知曉的事?”

蘇仁方沉默片刻,歎了口氣,撐著桌案將不太靈便的雙腿放鬆些,低聲道:“你是六月回京的,八月,安西都護府出了一件事,你在長安可有耳聞?”

趙恒點頭:“自然聽說了,安西都護府大都護秦武吉上疏朝廷,稱其麾下一名都護府司馬曾鈺徽私下與疏勒幾大貴族世家私下勾結,縱容其手下的盜匪搶掠往來途經龜茲的商隊,從中斂財得利,上月,太子和幾位宰相商議後,又上報聖人,將曾鈺徽革職問罪。此事有什麼問題?”

這件事,說大不大,發生在遙遠的西域都護府,與長安的聯係實在少之又少,再加上秦武吉的及時稟報,按說應當不會造成太大影響。

不過,西域一帶,雖已被大魏統治長達數十年,但周邊諸多大小國家,數十年來摩擦不斷,南麵的高原上,還有吐蕃和吐穀渾的虎視眈眈,軍政大事,不容差池。

蘇仁方冷笑一聲,搖頭道:“這是上報至朝廷,給大臣們,給聖上的說法。你跟著我在西域都護府待過幾年,那時你雖還小,但想必多少也知道些情況,單一個都護府的司馬,看上去品級不低,卻絕不可能聯絡得了疏勒的貴族世家。”

趙恒幾乎不涉朝政,當初聽說此事,也未深思,如今經這般提醒,立刻明白過來。

如今大魏的安西四鎮,在許多年前,都是西域小國,被王族和幾大世家統治長達千年,其根基之深,幾乎滲透到當地的方方麵麵。後來,幾經征戰,大魏攻破諸多小國附庸的西突厥,才得以征服大片西域土地。

朝廷雖在各地置都護府,但皆隻負責協調西域各方勢力,當地事務,仍由各世家大族決定。

一個都護府司馬,的確不夠分量——實際上,能說動西域貴族的,隻有大都護秦武吉。

“秦武吉。他是太子的人,當初由太子保薦,方能一路高升。”趙恒意識到事情的關鍵之處,麵色變得十分嚴肅,“是太子和王大相公在保他。曾鈺徽隻是替他頂罪的。”

“是啊。”蘇仁方閉了閉眼,語氣裡既有怒火,亦有無奈,“一名大都護,未能保一方安寧,反而做出這樣的事,實在令人不齒。”

他沒有指責太子和王玄治的包庇,趙恒明白緣由,有些話,即便私下裡,也應當避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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