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芙想了想, 喚了一聲“小郎”,這是民間的婦人喚夫君弟弟的稱呼:“不知有什麼話要同我說?”
“我、我想……”趙佑看起來緊張極了,低著頭支支吾吾,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話, “想祝八王嫂與八王兄能、能和睦長久……”
月芙詫異地看著他, 不知他憋了半晌, 竟然憋出這樣一句話來,不禁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對不起, ”意識到這一聲笑令他更緊張了,月芙連忙道歉解釋,“我隻是有些沒想到, 小郎會同我說這話, 多謝你的一番好意。”
她說話時, 語氣誠懇,目光真摯,這才緩解了趙佑的局促。
他笑了笑,深吸一口氣,好似下定決心一般,正了正臉色,道:“其實,我還想說兩句彆的。先前,我、我年少無知,曾打攪過王嫂……那時我沒想太多, 隻是憑著本能行事, 甚至也曾妄想過,有朝一日能……後來,若不是八王兄即使點醒我, 我恐怕也不會想通……總之,我已然明白了八王兄的一番好意,近來也已進羽林軍,成了太極宮的禦前侍衛,將來,待我多加曆練,總有一日,能像八王兄說的那樣,做個頂天立地,保家衛國的男兒。”
一番話說完,原本隻是微紅的臉頰已漲得通紅。
起初,得知趙恒要趣沈家大娘的時候,他的心中震驚不已,甚至一度感覺趙恒欺騙了自己,那日的好心勸說,也不過是他為了讓自己知難而退才故意為之。
可是,氣憤了幾日,冷靜下來後,他又慢慢想明白了。
不論最後是誰,哪怕不是趙恒,也都不會是他。
那天趙恒的話一點也沒錯。
想明白這一點,他心中也好受了不少。好在情意未深種,他難過失落了幾日,到婚儀觀禮那日,已能坦然麵對一切。
不論如何,八王兄至少能保護住沈娘子,這樣的結局令人安心。
“王嫂,盼你也能過得好些。”
月芙臉上的笑意先收起一些,隨後又重新綻開。她認真地看著趙佑,輕聲道:“多謝你,小郎將來一定能得償所願的,我相信。”
……
甘露殿中,隻剩下父子三人。
趙義顯從桌案上的一堆奏疏中尋出昨日趙恒呈上來的那一封,朝趙懷憫的那邊揚了揚,道:“大郎,這是八郎昨日寫的,你應當已看過了吧?你意下如何?”
趙懷憫近兩年越來越受倚重,掌握了朝中的大部分事務,日常的奏折文書從三省六部過後,都要經他的手,若無趙義顯發話,他的批示便是朝廷的最終決議。
趙恒的這封奏疏,他自然早就看過了,料想今日要有這一問,也不見遲疑,當即道:“兒以為,八郎的顧慮不無道理,應當令隴右道的軍政官員都提高警惕,加強布防,應對吐穀渾有可能發動的突襲。至於吐穀渾會暗中勾結吐蕃——”
趙懷憫說到這裡,看一眼身邊的趙恒,目光中帶著欣慰,又有幾分寬容,仿佛在說“勇於諫言,值得褒獎,可到底年輕,見解有失偏頗”。
“兒以為,吐穀渾當提防,可若說他們勾結吐蕃,屬實有些杞人憂天了。且不說我大魏與吐蕃聯姻有數十年之久,如今吐蕃已又派了使者前來,要與咱們商議繼續聯姻之事,最重要的是,吐蕃與吐穀渾之間素有舊怨,多年來未曾和解,又怎可能會暗中結盟?吐蕃位處高原,與中原相差甚大,我大魏將士多不適應那兒的氣候與地形,若隻為了這一點渺茫的可能,便要派人前往打探,未免有些小題大做了。”
一番話說下來,有理有據,讓人尋不到反駁的理由。
趙義顯看一眼趙懷憫,淡淡一笑,語氣平靜地說了句“是嗎”,又轉向趙恒,問:“八郎,你長兄的看法,你可認同?”
趙恒看著一臉歉疚笑意的趙懷憫,麵上沒什麼表情。這是預料之中的結果,趙懷憫為何這樣說,他心知肚明,不過就是要息事寧人,穩住西北邊疆的官場罷了。
但輪不到他來點破這一點。
“臣這封奏疏隻是一家之言,究竟如何抉擇,當在父親一念之間。”
“嗯。”趙義顯將奏疏放回桌案上,未說到底要如何處置,隻又問趙恒,“八郎,若吐穀渾來犯,你可願領兵迎戰?”
趙恒和趙懷憫兩人皆愣了一下,趙懷憫更是意味深長地看了弟弟一眼,隨即垂下眼,不知在想什麼。
趙恒肅著臉鄭重點頭:“兒在邊塞長大,自小看遍西北的山川河流,那兒的一草一木,一人一馬,皆不容外敵入侵。若吐穀渾當真起兵,兒自願上陣拚殺,毫不推辭。”
雖一時不確定皇帝的用意,但上陣殺敵,保家衛國,是任何一個大魏男兒都義不容辭的事,他絕對不會拒絕。
趙義顯看著他年輕卻堅毅的麵容,終於露出一抹真心實意的溫和笑容:“好,阿父記住你今日的話了。都去吧,時候不早了,也不留你們兩個用飯了,八郎新婚,趁著這幾日,多與阿芙說說話吧。”
“兒知道了。”
兄弟兩個一同向父親行禮,從甘露殿離開。
趙懷憫的心中壓著事,走出去幾步,笑著問:“八郎啊,你一向不關心朝政,怎會忽然給阿父上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