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涼州(1 / 2)

又逢春 山間人 7882 字 3個月前

皇帝的旨意很快便下來, 果然封趙恒為涼州都督兼河西節度使,而先前暫為節度使留後的鄭承瑜則任觀察使。除此之外,還任命賀延訥為河西支度使、屯田使。

照近些年的慣例, 節度使雖非常設官職, 多由州府都督兼任, 但一旦任命, 便會兼理支度、屯田、鹽池等民政事務,獨攬地方大權, 使地方駐軍能自給自足。

然而, 皇帝的這一番安排, 卻偏偏將趙恒這個新任節度使手中的民財大權剝離開來,隻剩兵權。

有兵無糧, 受製於人。

人人都看得出來,皇帝在提防趙恒,又或者,是在幫著太子提防趙恒——賀延訥是大都護秦武吉的舊部,而秦武吉是毫無疑問的東宮嫡係臣子。

趙懷憫恐趙恒心生誤會,朝會散後,當著許多大臣的麵將他叫住,耐心解釋,並非不信任他, 隻是念及他第一次擔此大任, 身邊總要有人幫襯輔佐, 這才挑了賀延訥為支度使兼觀察使。

皇帝已離開,周遭還有不少大臣或行得慢,或借故逗留,暗中觀望這對皇家兄弟的反應。

趙恒臉色平靜, 看不出什麼特彆的情緒,隻是衝趙懷憫略一點頭,沉聲道:“阿父與阿兄的良苦用心,我都明白。”

“是嗎?那我便放心了。”趙懷憫麵露欣慰之色,狹長的眼尾越發下垂,仔細打量他一眼,便不再多說,拍拍他的肩膀,轉身離去。

夜裡入睡的時候,月芙擔心趙恒心中不好受,主動鑽在他懷裡,摸摸他的臉龐,道:“郎君若覺得難過,可以同我說,我不能幫郎君解決難處,但郎君說出來,總會輕鬆一點。”

趙恒一下就知道她口中的“難過”指的是什麼事。

他捏住她的下巴,在紅潤的嘴唇上輕啄一下,道:“阿芙,你放心,我不覺得難過,都是不難預料的事。”

月芙卻有些不信,在他的胸口蹭兩下,道:“郎君,我說的是真的,有的時候,人覺得難過,自己卻沒意識到。我過去也是這樣的,家裡沒什麼人關心我,都顧著弟弟和妹妹……我明白郎君的感覺。”

她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柔柔,沒有委屈、受傷的意思,卻讓趙恒的心中忽然湧起一陣溫熱酸意。

他當然不是生來冷情,毫無知覺,隻是這麼多年了,沒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

“也許的確是我沒有意識到。”他抱著嬌小的妻子,手掌抵在她的後腦處,手指插進她烏黑濃密的發絲間,嗓音變得有些乾澀,“我早已習慣了。”

月芙什麼也沒說,隻是將他抱得更緊。

……

數日後,沈家派人來給月芙送了不少東西,話裡話外,似乎希望她能說動趙恒出麵,為妹妹月蓉同建平郡王趙仁初的婚事做主,好全了沈家的麵子。

月芙一聽便知,恐怕是趙仁初和他的養母英王妃對這樁婚事還有疑慮,想借試探趙恒的機會間接揣摩聖上的意思。

她當然不會再摻合沈家的事,讓人將東西統統送回去,什麼也沒答應。

也許在旁人看來,會以為她在趙恒麵前說不上話,連這點小事也辦不成,但她一點也不在乎彆人的看法。

這些事,趙恒也沒有任何要乾預的意思,都交給她自己決定,聽說後,也隻是平靜地道一聲“知道了”。

臨行前,他帶著月芙去了一趟蘇仁方府中。

老將軍自致仕回京已有大半年的時間,一番休養下來,身量似乎變寬了些,一見到夫婦兩個過來,飽經風霜的麵龐頓時露出欣慰的笑容,越發顯得和藹可親。

月芙注意到,在蘇仁方麵前,趙恒才表現得更像一個才剛及冠的年輕郎君。

養恩與生恩,孰輕孰重,有時誰也說不清。

他們兩個說了許多話,月芙雖隻是靜靜聽著,但一點也沒有局促和被排斥在外的感覺。

兩個都是不愛讓旁人服侍,卻會照顧人的。趙恒見她杯中空了,會將茶壺遞到她的手邊,蘇仁方則會慈愛地問她愛吃什麼點心,讓後廚去做。

這種關懷,月芙自家中祖母過世後,就再沒有感受過。

午後,二人告辭前,蘇仁方將自己用了多年的佩刀贈給趙恒,又讓他一個人到院中去試一試,留下月芙一個在廊廡下。

月芙一看便知蘇仁方恐怕有話要單獨對自己說,於是安安靜靜地站在門邊,等著他開口。

庭院中央,趙恒和侍衛們站在一起,握著手裡的寶刀仔細端詳。廊廡下,蘇仁方看著他難得意氣風發的模樣,渾濁蒼老的眼瞳中閃過感慨的濕意。

“他長大成家了,我總算沒有辜負先皇後臨終前的囑托。”趁著沒人注意,他轉向月芙,含笑道,“阿芙,你是叫這個名字吧?先前八郎執意要娶你的時候,許多人都十分反對,甚至傳出過不少不太好聽的傳言,可我從頭至尾都選擇站在他那一邊,哪怕我並不知曉你的為人,你可知為何?”

蘇仁方曾出麵幫趙恒勸說聖上同意這樁婚事,月芙先前就聽說過,卻不知其中詳情,隻好誠實地搖頭:“請將軍為阿芙解惑。”

“我相信八郎,不論什麼時候,都信他知道分寸,也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中意的人,一定也不會讓人失望。”蘇仁方說著,忽然輕歎一聲,仰頭望向碧藍如洗的晴空,“更重要的是,我想站在他這一邊。八郎這輩子,選擇與他站在同一邊的人,太少了。”

月芙知道,他這一番話,一定飽含深意,也許其中關係到趙恒當初被送離京城的內情,但他沒說,她便不會多問,隻是靜靜地看著這位滿心慈愛的老者,目光也漸漸變得複雜而溫和。

蘇仁方渾濁的眼珠忽然轉向她,用一種充滿期望和囑托的眼神看著她,道:“孩子,八郎同我說過些你的事,我知道你也是個好孩子。你們兩個有緣分,盼你們將來能相互愛護、扶持。也盼你……能像我一樣,一直站在他那一邊,好嗎?”

月芙能清晰地感受到這位老者的殷殷之心,忍不住轉頭看一眼正收刀入鞘,同兩個侍衛說話的趙恒,鄭重點頭:“好,我一定會一直站在郎君的那一邊。”

“好孩子。”聽見她的回答,蘇仁方的臉上笑意更深,顯得十分欣慰,“西北的氣候不如長安宜人,往來的人口也多屬不同民族,你到了那裡,人生地不熟,若覺得孤單,可與鄭承瑜的夫人作伴,她也是前兩年才從中原遷去涼州的,會多關照你的。”

“好,多謝將軍提點,我會記在心上的。”

不一會兒,趙恒理了理衣袍,從庭中過來,帶著月芙向蘇仁方告辭。

老人家滿心牽掛,又吩咐送了他們許多東西,將夫婦兩個的馬車裝得滿滿當當,才放他們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