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舊事(1 / 2)

又逢春 山間人 9398 字 9個月前

賀延訥, 便是皇帝親手替太子趙懷憫安在涼州的一枚棋子。

他出身武將世家,祖上乃慕容鮮卑貴族,隨慕容氏自北方一路遷徙至玉門關內, 改賀蘭氏為賀姓, 後因鮮卑逐漸分化, 賀延訥這一支式微。

賀延訥生父早逝, 母親改嫁一位邊地守將。他幼時貧困潦倒, 為謀生路,成為馬場上的馬奴,憑著一身孔武之力和過人的膽識,得到當時還隻是一名小小參將的秦武吉的賞識,這才走到今天的位置。

他雖出身貧寒, 卻十分聰敏好學,參軍後亦不忘讀書識字,因而不論對軍中的情況,還是官場上的規矩, 都了如指掌,如今手裡握著河西的財政大權, 必然是個極難對付的人物。

“賀將軍, 幸會。”趙恒衝賀延訥略一點頭, 算是打過招呼, 除此之外, 再沒彆的反應。

賀延訥一點也未被他的冷淡驚訝到,依舊笑意吟吟。

趙恒特意趕來一趟,不全為敘舊,亦有要事交代。

他走到廳中的沙盤邊,粗略掃一眼幾大城池和關口的位置, 道:“在其位,當謀其職。我既任涼州都督兼河西節度使,便該擔起大任。此前,鄭將軍屢寫奏報,上呈朝廷,詳細闡明吐穀渾的幾次異常調兵。我以為,當提防吐穀渾與吐蕃之間的暗中聯合。以眼下的情況看,與吐穀渾這一戰,遲早會來,涼州駐軍的布防——”

他話未說完,大多數官員都聽得十分仔細。

過去在邊城,趙恒的職銜隻是一名校尉,但一直跟在蘇仁方的身邊,每一次將領們議事,他皆參與其中,上陣拚殺亦有過多次,因此,他雖年輕,又有皇子的身份在,眾人卻都十分服氣。

隻有賀延訥的反應與眾不同。他凶悍的臉上笑意不減,卻開口打斷趙恒的話:“都督如此儘職儘責,實令賀某佩服不已。隻是,都督初到涼州,本該先休整一番,若立刻有變動,恐使軍心不穩。涼州駐軍素來軍紀嚴明,布防嚴密,將我大魏的土地守得宛若鐵桶,都督大可不必太過擔憂。今日,我等特意備下接風酒宴,還請都督一會兒能賞光。”

他一插話,眾人便臉色各異。

兵權雖不在他手中,但任何兵力的調動,都牽涉錢糧軍餉的發放,必須經他的手,而方才那幾句話,已然表明他不讚同的態度。

鄭承瑜頓時有些緊張地看向趙恒。

短短幾日,他已經領教過賀延訥此人的難纏,即使知道趙恒不是意氣用事的人,也仍擔心他因丟麵子而失了分寸。

好在趙恒沒有表露出任何不悅的神色,哪怕自己的話被貿然打斷,也隻是麵無表情地看一眼賀延訥,再掃視一圈底下的其他人。

大多數人都顯得錯愕不已,也有一兩個如鄭承瑜一般,正克製心底的怒氣。

他沉默一瞬,忽而也露出一抹極淡的笑容,轉向賀延訥,道:“賀將軍的話不無道理。也罷,今日先不說此事,既然備了宴席,我亦不好拂了諸位的好意。隻是,不必飲太多酒,內子初到涼州,頗不適應,我當早些回去。”

賀延訥見他如此識相,一時心中有些得意,麵上卻不露,撫著滿麵須髯,大笑道:“這是自然,都知道都督新婚燕爾,我等明白分寸。”

恰值傍晚,數十人將趙恒簇擁在中間,朝前庭擺宴的地方行去。

趙承瑜趁人多聲雜,在他的耳邊小聲道:“賀延訥此人的確有些難纏,殿下放心,從涼州到鄯州的布防我都已全部整理好,明日一早就先送到殿下手中,如何安排,請殿下示下。”

趙恒點頭,先喚來一名衙役,讓回府中說一聲要晚歸,讓王妃先用飯,接著才對趙承瑜低聲道:“防衛可先不動,但不論如何,必要讓各地的將領都知曉事情的嚴重,隨時警惕。”

鄭承瑜嚴肅地點頭,轉眼對上賀延訥彆有深意的目光,臉色立刻沉了下去。

久彆重逢後的宴席,哪怕有賀延訥這樣的人在,也依舊沒掃了眾人的興致。

與趙恒相熟的將士們一個接一個上前與他說話、飲酒。沒有長安宮廷的紙醉金迷、歌舞升平,邊塞的夜晚亦熱鬨非凡。

宴散時,他已喝得半醉,連馬也未騎,乘車回了府中。

這座府邸,對趙恒來說並不陌生。

蘇仁方在涼州當過多年的都督與節度使,他便跟著蘇仁方住在這座府邸中。

那時他還不是這裡的主人。如今再回來,心裡多了一種無法言說的複雜情感。

庭中亮著燈,是溫暖火熱的明黃色,將乾燥的風帶來的寒意驅散,好似在等著他回來。寢房的門半開著,露出一道纖瘦的身影,時不時探出腦袋朝外看,好似在期盼著什麼。

一看到他回來,立刻露出歡喜的笑容,也不顧身上衣著單薄,提著裙裾便迎上來,柔聲喚他:“郎君回來了,可喝醉了?”

月芙仰頭觀察他的神色,又踮起腳尖湊到他的麵前,用小巧可愛的鼻子嗅了嗅:“似乎的確喝了不少。”

她的眼眸亮晶晶的,映了兩點明黃的燭光,格外美麗。

趙恒借著酒意,也沒避旁邊的侍女們,微微俯低腦袋,在她的眼睛上分彆吻了一下。

幾個侍女不禁“呀”了一聲,隨即便捂著唇偷笑。

都是跟著月芙在杜家待過兩年的,那兩年裡,情濃之時,杜燕則亦曾當著眾人的麵稍稍放肆過,但不知為何,她們鮮少有感到如此輕鬆的時刻。

饒是月芙自詡膽大,臉頰也不禁騰地一下漲紅。摸摸兩邊的眼皮,這才鎮定地轉頭衝素秋吩咐:“把醒酒湯送來吧。”

說著,伸手扶著趙恒往屋裡去。

其實趙恒並未醉得步履蹣跚,可見她這樣自覺來扶,他便默不作聲地配合著,跟著她一道進屋。

醒酒湯是早就準備好的,因此很快便送進屋來。

月芙親自捧到他的麵前,柔聲道:“我讓多加了些蜂蜜,滋味應當更好,這裡天冷,快趁熱喝了吧。”

雖是夏日,入了夜,卻像長安的秋日一般。趙恒仰頭飲儘,注意到月芙的臉頰被方才出屋片刻的風吹得有些白,不禁伸手捧住。

“夜裡出屋的時候,記得披件衣裳。”

“知道了。”月芙乖乖地點頭,有些涼的臉頰被他一點一點捂熱。

等趙恒沐浴後披衣出來,月芙正坐在妝奩前,對著兩隻小罐子搗鼓著什麼。她從銅鏡中看一眼趙恒,問:“郎君今日在衙署中一切可好?”

趙恒揉揉額角,想起賀延訥的難纏,自然覺得不好,可開口時,卻說:“都好,有鄭將軍在,同僚們也都十分熟悉。”

月芙自覺越來越了解他的性子,一聽他說得這樣細,將為何都好也說得清清楚楚,便知實情恐怕與之相反,不由感到一陣心酸。

是啊,他的父親和長兄都防著他、盯著他呢,怎麼會好?

不過,他不說,她也不再多問。

“你在做什麼?”

趙恒已有些累了,見她仍在妝奩前低頭擺弄,不禁問了一句。

“我給郎君調養膚膏呢。”月芙說著,將已經調得差不多的一罐子養膚膏捧在手裡,到床邊坐下,“我見郎君的麵頰、手掌都有些乾,今日握著韁繩時,虎口處還被韁繩磨出了幾道白痕,便想給郎君也用些。”

趙恒看一眼她手裡的白瓷罐子,幾乎想也沒想,就先露出嫌棄的眼神,可轉而又想到這是她的一片心意,連忙控製住臉色,鎮定道:“不必了,我早已習慣,用不上這些,你留著自己用吧。”

可月芙已經握著他的一隻手,指尖從瓷罐中沾了些許,在他的虎口處塗抹開來。

一種黏糊糊、滑膩膩的觸感從皮膚上蔓延開來,他忍住想抽開手的念頭,抬眼望著她專注仔細的樣子,輕聲道:“我是男子,又在軍中任職,用這些要叫人笑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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