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栗子(1 / 2)

又逢春 山間人 7829 字 7個月前

月芙也十分詫異, 自己先前同太子妃鮮少打交道,僅有的幾次,都是在宴席上和入宮拜見的時候, 想不到自己竟會收到東宮的帖子。

況且,近來因為賀延訥的案子,她多少看得出來, 太子趙懷憫對趙恒這個親弟弟,恐怕沒多少兄弟情誼, 身為太子妃的崔桐玉自然與趙懷憫站在一條線上。

她滿心疑惑, 從桂娘手中接過帖子, 仔細看了看, 這才明白過來。

臨近年關, 宮中的大小事務越來越多,不但有除夕的宴會, 還有各種祭祀、典禮, 開春之後, 又緊接著要舉行親蠶禮。

往年,這些事務都由崔桐玉主理,薛貴妃協助。今年,崔桐玉想起她這位新弟媳, 便邀她幾日後入宮,一道料理這些宮中雜務。

月芙對著這張花箋愣了許久。

到這時候,她才忽然意識到, 在後位空置的大魏, 太子妃便是舉國上下地位最尊貴的女子。而她,身為嫡皇子的王妃,地位僅次於太子妃, 可與薛貴妃、鹹宜公主等人比肩。

隻是,趙恒一向不受重視,令她也感到與其他人之間涇渭分明。

崔桐玉的這封帖子看起來合情合理,但月芙留了個心眼,沒有立刻做決定,而是在第三日到蘇府時,將事情告訴趙恒,與他商量。

趙恒才親自給蘇仁方喂了藥,將他周身的被衾掖好後,便坐到一旁,看了看月芙遞來的花箋,道:“無妨,你去吧,宮中人多眼雜,不會有人做什麼,阿嫂一向處事周全,滴水不漏,她這麼做,不無堵人口舌的意思。”

現下朝中有一些關於他們兄弟不合的風聲,崔桐玉做事從來不會留下把柄,這時請月芙過去幫襯,就是想扭轉朝中一些官員對東宮的看法。

又或者,這根本就是皇帝授意的。

月芙聽了他的話,想起數月前入宮時,同崔桐玉的那一番短暫接觸,的確是個處事妥帖周到的人,聽聞太子對她也十分信任,其中不無道理。

“也罷,太子妃相邀,我若拒了,反倒是不識抬舉,給郎君惹麻煩,郎君這樣說,過幾日,我便放心地去了。”

兩人說完,床上沉睡的蘇仁方便又醒過來,喃喃地喚了句什麼。

趙恒連忙過去,俯身聽清後,倒了一杯溫水,將他半扶起來。

月芙也跟上去,接過他手裡的茶杯,一點點往蘇仁方的嘴邊喂。

隻飲了兩口,蘇仁方便不再飲了。他已是彌留之際,吞咽變得越來越困難,禦醫說,這般喝兩口水,都會讓他痛苦不已。

趙恒於心不忍,扶著他躺下後,又將溫水一點點蘸到他乾裂的嘴唇上,讓他過得舒服些。

從昨日起,蘇府的管事已在準備之後的喪葬事宜,蘇家宗族中也已挑出一名代替孝子的宗族子弟。

經這幾日的時間,趙恒似乎已漸漸接受最親近的長輩即將離去的事實,情緒變得平和淡然,每日裡除了儘自己所能照顧好蘇仁方外,再不想其他。

他告訴月芙,人這一輩子早晚都會有這一天,既然無力挽回,那就儘力做好最後的事。

隻是,到了那一刻,他還是沒能克製住情緒。

蘇仁方走在兩日後的清晨。

不知是不是都有預感,月芙這日來得格外早,坊門一開便啟程,到蘇府時,天才剛亮。趙恒亦是守了整整一夜不曾闔眼,連日的疲憊讓他眼眶通紅。

兩人並肩跪坐在床邊,不知怎的,就感到一陣沒來由的傷感情緒。

月芙忍不住伸手,在衣物的遮掩下悄悄握住趙恒的手,十指交纏。

蘇仁方的呼吸已經十分微弱,好不容易醒來,卻連睜開眼的力氣也沒有,隻能輕微抽動著眼皮,嘴唇蠕動著張開一條縫,聲音極低地說著什麼。

趙恒連忙湊過去,慢慢撫摸他的胸口替他順氣:“將軍說什麼,我聽著呢。”

蘇仁方凹陷的臉頰抽動兩下,仿佛要使出生命中最後一分力氣,顫抖著掙紮片刻,終於以極低的氣聲說了出來。

“客兒,我、我得先去見你乾娘同兩個兄長了……”

一直平靜的趙恒聽到這話,終於忍不住哽咽一聲,流下淚來。

“去吧,將軍,一家人團聚。”他跪在旁邊,低著頭抹淚。

月芙也眼眶含淚,輕輕拍著他的後背。

蘇仁方的眼睛隻睜開一半,側著臉看著他們兩個,嘴角閃過笑意。

渾濁的眼眶中,最後一點星光如風中殘燭,噗呲熄滅。

趙恒抹去眼角的淚,又替蘇仁方將半睜的眼輕輕闔上,在原地靜默片刻才慢慢起身,走出屋子,輕聲道:“將軍薨了。”

外麵的仆從們一陣靜默,隨後一個個低著頭落淚。

管事的紅著眼帶人進去,要給老人家料理身子。等在一旁的蘇氏宗族子弟也紛紛迎上去。在府中守候多日的宮廷內侍官也立刻將消息送往宮中。

府中上下,舉哀報喪。

趙恒不占孝子之位,與月芙兩個一同站在門邊,靜靜望著進出往來的人群。

“兩位兄長十多年前就過世了,沙場捐軀。沒多久,乾娘也跟著去了。那時我還小,不懂將軍心中的悲痛難過,隻顧日日哭泣,反要他來安慰我。”

他悄然低下頭,用極低的聲音與月芙說起那時候的事。

“我有愧於將軍一家。兩位兄長分明一直對我極好,可我幼時卻總偷偷想,為什麼他們是將軍的親兒子,而我卻不是。可如今回想起來,將軍和乾娘對我,比對親兒子都好。”

月芙仰頭看著他,心裡湧起一陣一陣如浪潮一般的憐愛之意,卻說不出太多安慰的話來,隻能認真地聽著。

“去了也好,他們一家人,陰陽相隔已太久了。”

最後一句話,帶著歎息與傷感。

他一向寡言,情緒更是鮮少外露,方才那一聲哭,已算放任,此刻將心裡的話說出來後,便真真正正能平靜麵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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