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嫁衣 一架沒有聽覺的縫紉機。(1 / 2)

現在時間正值上午, 但芒仲村內卻大霧彌漫,雲層遮擋日光,視線所及之處, 四麵都像是隔了一層灰色的薄幕。

賀星梨和姚蒼正往村南的方向走, 賀星梨一麵前行, 一麵習慣性左右環視觀察地形狀況。

她隨口抱怨了一句:“這霧大的, 我都以為要世界末日了。”

姚蒼聞言笑了笑:“你適應不了嗎?”

“那倒也不至於,我天天在密室裡工作, 對昏暗環境早習慣了——我還怕你適應不了。”

“沒什麼關係。”他漫不經心道,“我偶爾看東西也會不太清楚。”

賀星梨好奇:“我記得你以前兩眼視力都是5.2的, 怎麼現在近視了?”

“可能因為你對我的印象, 一直停留在四年前甚至更久吧。”

這話是沒錯,但被他這麼一講, 莫名就有了點遺憾的陌生感。

那種陌生感來源於兩條毫無交集的人生軌跡, 是被歲月隔開的距離,中間的故事無法重合,空白也難以填滿。

賀星梨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有那麼一瞬間, 她有些後悔自己貿然提起了這一話題。

她迅速轉移:“嗯, 我們得研究研究, 趙姑娘到底住在村南的哪一間,彆找錯了。”

“我感覺我找到了。”姚蒼抬手一指,“就住在那。”

至於原因, 連問都不必問,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隻有那一間矮房的門上貼著喜字。

大紅的喜字在霧氣裡若隱若現,在一片青灰白為主的磚牆色調裡, 怎麼看都透出一股喜慶又詭異的氣息。

兩人對視一眼,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

兩分鐘後,賀星梨站在台階前,試探性敲響了那扇貼有喜字的破舊木門。

從屋內傳來的腳步聲很輕悄,不一會兒就到了門前,木門“吱呀”一聲朝兩側打開,然後從縫隙裡探出半張年輕女人的臉。

雙方對上眼神,不得不承認,賀星梨和姚蒼都愣了一愣。

這年輕女人的右半張臉布滿了紫紅色不規則的胎記,從額頭大麵積延伸到脖頸,即使擦了厚厚的一層脂粉也依舊掩飾不住,隻是憑空顯得更加突兀罷了。

想來歌謠裡所謂的“醜兒新娘”,指的就是對方臉生胎記的事。

好在賀星梨的表情管理一向優秀,也知道對人家女孩子天生的容貌缺陷表現出負麵情緒屬於不禮貌的行為,所以很快就調整好心情,露出微笑客氣詢問。

“請問是趙家姑娘嗎?”

“我是趙梅。”年輕女人應了一聲,“你們是來做什麼的?”

“是在惠貞導遊那裡接了委托,來幫助你縫補嫁衣的。”

“村裡哪有什麼叫惠貞的導遊……”趙梅低聲嘟囔了一句,但還是讓開了門口的位置,“不過我確實需要縫補嫁衣,請進吧。”

趙梅的屋子很小卻布置得比較溫馨,因為光線太暗,點了一盞油燈,充滿年代感的香爐裡還燃著星星點點的不知名香料,聞上去似乎有些過分甜膩發衝。

在疊得整齊的閨床旁邊,圓桌上攤開了一件破損的嫁衣衣裙,看得出這件嫁衣的確損壞得較為嚴重,像是被剪刀硬生生豁開了幾個口子,貫穿其中最大的那朵牡丹圖案也被撕爛了。

趙梅說:“我不太擅長針線活,但傍晚時分這件嫁衣就得縫好,否則會誤了情郎來接親的吉時,所以麻煩二位了。”

賀星梨嚴肅注視著桌上擺放的針線小筐,片刻轉過頭去和姚蒼耳語:“我記得以前高中勞技課,你動手能力比我強多了,那麼針線活肯定也不在話下對吧?”

“會一點,沒那麼精細,但可以試試。”姚蒼歎了口氣,“隻是我希望你能摸著良心做事,多少幫我縫兩針,不要隻當監工。”

“我當然得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幫你啊,我是那種袖手旁觀的人嗎?”

“差不多吧,你高中時每一堂勞技課的作業都是我代勞,忘了?”

賀星梨無語:“你還說我對你的印象停留在四年前,你這記憶比我更舊。”

姚蒼側頭瞥向她,自嘲地笑了一下:“畢竟我也隻有這些舊事可以重提。”

說完,他沒再等她回答,垂眸開始認真研究起那損壞的牡丹圖案。

賀星梨沉默幾秒,便也迅速收起這一刻不合時宜的追憶往昔的心情,從小筐裡拿出金線和紅線比對顏色,又拿出對應尺寸的縫紉針穿了起來。

顯而易見,這任務是繁瑣的,要到傍晚將這幾朵牡丹全部繡好,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但任務繁瑣,也不耽誤賀星梨的大腦高速轉動,她總是慣性思考一些看似偏離正軌,實則非常隱秘的細節。

這房間裡的香氣,貌似有點太過濃烈了,原本就沒有窗戶,還燃著這種味道極重的香料,不曉得是什麼愛好。

想到這裡,她無意中一抬頭,就發現趙梅坐在床邊,正似笑非笑看著自己,直看得人心裡發毛。

見她望過來,趙梅一歪頭,盤好的發髻漏了一綹長發,剛好垂下遮住一隻眼睛,配上半張臉的紫紅色胎記,有點微妙的陰森感。

趙梅問她:“怎麼,我的臉很醜嗎?”

切記,當重要npc發問時,一定要根據對方的性格和需求謹慎回答,否則惹惱npc,大概率會影響接下來任務的順利進行。

賀星梨不假思索:“為什麼會醜?晚霞沒有留在天邊,卻盛放在了趙姑娘的臉頰,這明明是被神靈吻過的痕跡。”

果然,趙梅摸了摸自己的臉,明顯對這個答複很滿意。

她站起身來,一麵重新整理好自己的亂發,一麵朝外走去。

“二位稍等,家裡沒熱水了,我去隔壁鄰居家給你們沏壺茶來喝。”

“好的,那就麻煩趙姑娘了。”

賀星梨假意縫針,等到確定趙梅已經完全離開屋子去往隔壁,這才扔掉手裡的針線,開始在房間裡搜索翻找。

相比之下,姚蒼這會兒工夫效率奇高,已經照著樣子繡好了半朵牡丹,他疑惑看她:“忙活什麼呢?”

“找東西。”

“……找什麼?”

“你不覺得,這屋裡點的香料,像是在故意掩蓋什麼真實的氣味嗎?”

她這麼一提,姚蒼後知後覺也意識到不對勁了:“你是指這屋子裡藏了什麼?”

“對,我得找出來,不然我心裡不踏實。”

她不踏實,於是姚蒼也不踏實起來,他被迫放下針線和她一起找。

床底下,儲物的簾子後麵,灶台裡,兩人都翻遍了,屋子就這麼小,最後唯一剩下的,就是那座緊靠床邊的上了鎖的掉漆衣櫃。

兩人在衣櫃前駐足,越看越奇怪,賀星梨麵對那道和鐵鏈纏在一起的鎖頭沉思了很久,然後摘下束發的發圈,把發圈上固定裝飾物的鐵絲給拆了下來。

她彎腰,開始以最快速度用鐵絲撬鎖。

姚蒼恍然大悟:“對,差點忘了你還有這門技術。”

這技術挺冷門,按理說也不是賀星梨這種家庭的孩子平時會接觸到的,但神奇就神奇在於,賀星梨上學時識人較雜,經常在外打架,把本校鄰校那群挑釁的問題少年全都打服了一個遍。

期間為了和她求饒道歉,那些學生總得有些表示,通常而言是給她買點零食或者文具以示誠意,但有個白毛小男生不走尋常路,說自己願意把祖傳的撬鎖手藝教給她,以此作為見麵禮認她為老大,她答應了。

後來她就將這門手藝稱之為:高中時期除學業之外的最實用收獲——當然,實用是真的,不敢告訴老爸老媽也是真的。

記憶回歸現實,事實證明這門手藝的確實用,尤其在遊戲中體現得更為明顯,具體表現為,賀星梨迅速把這扇衣櫃門給撬開了。

衣櫃門內側貼了浸過不知名藥水的密封條,還額外多覆蓋了一層厚簾子。

在把那層簾子掀開的前一秒,其實她已經產生了幾分不妙的預感,但事已至此,撤回已經來不及了。

……強烈的腥臭與腐敗的氣味,猶如被臭魚爛蝦浸泡過三天三夜的豬血的發酵味道,排山倒海撲麵而來,以致於屋中甜膩的香料再也掩蓋不住,差點當場把兩人撞個跟頭。

曾經密室裡製作再逼真的道具,也抵不過此刻眼前真實的腐爛屍體,賀星梨捂住鼻子後退一步,略顯震驚注視著衣櫃裡臨近巨人觀的浮腫女屍。

女屍的黑發乾枯散亂,外凸的眼珠幾乎要脫落出眼眶,臉上是被利器縱橫劃傷的細密傷痕;死前應是被瘋狂捅了幾十刀的樣子,沒有一處完好皮肉,凝結的黑紫色血痂將破爛衣衫緊緊貼合在身體上,像是一隻風乾後又重新泡發的血葫蘆,被麻繩一道又一道直立捆縛在衣櫃的角落。

它盯著來人,死不瞑目。

姚蒼深深呼出一口氣,大約是在抑製乾嘔的衝動,他沉聲問她:“咱們是不是得把衣櫃恢複原樣?”

誰知他話音未落,屋外就傳來了那熟悉的輕悄的腳步聲——趙梅回來了。

實際上,如果要搞清楚屋裡這座衣櫃到底藏了什麼秘密,前後根本就沒機會恢複原樣,遲早都會被趙梅發現,隻看玩家怎麼靈活應對了。

說時遲那時快,賀星梨果斷一推姚蒼肩膀,示意他繼續去縫嫁衣,自己則留在原地,若無其事合上了衣櫃門,甚至還把地上的鐵鏈往裡麵踢了踢。

姚蒼一轉身就重新坐在了桌前,他依言拿起針線繡牡丹,冷靜得仿佛剛才親眼目睹腐屍的不是自己。